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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恩寺暗潮·地宫外囚徒
九襄见到赵允明时,已是夜深露重时分。
昏黄的烛光勉强驱散一室幽暗,却照不透他脸上刻意维持的平静。他披着一件宽大的紫色外袍,坐姿笔挺,将一切可能的破绽都收敛在妥帖的仪态之下。他显然不愿她知晓他受了伤。
“我有一件紧要事,需亲自处置。”他的声音平稳如常,指了指留在院外的那个瘦高红袍僧,“今夜,我便让血鹫先送你回地宫暂居。那里周全僻静,无人扰你清静。”
他抬眼望她,生怕她不开心,语气里刻意掺入几分安抚的意味:“待此事了结……往后,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再来。这寺中,或任何你想去之处,我都陪你。”
话说得周全,近乎体贴,分明是急欲将她支开。
九襄看着窗外,守在院门口的一瘦一胖的两个“红薯”,心中念头飞转:此刻她若被送走,所有计划都将被打乱。她决不能就这样离开,但若能在其下山途中,将那其中一个“红薯”先行扣押,倒是剪除老赵羽翼的良机。可如何能及时通知他们呢?时间紧迫得令人窒息。
她面上却丝毫不显,只微微垂眸,仿佛在消化他这突兀的安排,随即抬起眼,目光里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些许被关怀的柔软,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如此急切……是出了很棘手的事么?”
赵允明闻言,唇角牵起一丝安抚的弧度,尽量平缓道:“不过是一些朝堂上的积年琐务,太后此次亲临,需做个了断罢了。你在,我难免分心。”
“那便容我在娘坟前,再磕三个头。”九襄很快想出了主意,要将这些信息以暗号的形式留在坟前,她相信了尘和尚一定能看明白。
可当九襄才将暗号插进坟土中,一道瘦长的暗红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悄然而入,正是那高瘦的红袍僧。九襄不免一惊,不知他是否瞥见自己的小动作。
“瘦红薯”径直走到赵允明身侧,甚至未曾看九襄一眼,便以极低的声音,迅速禀报:
“主上,地宫急报——入口密道及前殿三进,遭不明火药与外力爆破,损毁逾半。留守之人死伤惨重,现场痕迹……绝非寻常人所能为……弟子猜测,必是太……”
“够了。”话未说完,便被赵允明止住。同时,他脸上那层刻意维持的温和假面,在瞬间冻结,瞳孔深处似乎有寒冰迸裂的脆响,但他控制住了所有外露的情绪,只是受伤的胸膛之下,气血隐隐翻涌:
地宫……他经营多年、耗费无数心血的隐秘根基,竟在此时被人以如此粗暴蛮横的方式摧毁了大半!有炸药的人还能是谁?只有太后?当年这□□方式,还是自己呈献给太后,帮助她清缴各地逆贼余孽……她竟连地宫所在都已知晓?看来自己太轻视她了!既如此,便莫怪我不给她留活路了!
房间里的空气凝滞如铁。烛火不安地跳跃着,将三人沉默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扭曲晃动。
半晌,赵允明缓缓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伤后的微颤,声音已恢复了那种深潭般的平静:“看来,你只能晚些再走了,且安心呆在屋里,待血鹫办完事情,天亮前他会来护送你离开。”
“究竟……是出了何事?”九襄向前略倾了身,声音放得又轻又软,目光里漾起一层真切切的忧色,凝在他难掩苍白的脸上,“老赵,你这样……叫我看着,心里也跟着揪起来了。”
“我本不愿将此事说与你听,徒乱你心境。太后今日亲临此地……要将永嘉的遗骸葬于此地,并在报恩寺大行超度法事。”他顿了顿,目光转向窗外那片夜色笼罩的寺宇,“我知永嘉手上沾着你娘亲的血,绝不该与你娘亲安息在同一片土地之下,扰你娘亲永世清净。”
他倏地收回视线,看向九襄,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碾出的、淬毒的冰棱,低哑却斩钉截铁:“你放心。我绝不会……让她得逞。”
(宝莲OS:这便对了,了尘他们设下的离间计成功了,就等你与太后河蚌相争!)
九襄假意顺从,垂下眼睫,又轻声嘱咐了几句关切言语,字字熨帖,果然让赵允明冷硬的神色里透出几分罕有的动容。
然而,那道始终沉默如影的高瘦红袍僧,那双深陷的眼眸冷冷地钉在九襄低垂的侧脸上,目光里没有情绪,只有审视,仿佛要剥开她温顺的表皮,直刺内里冷静盘算的魂灵。
直到赵允明带着那个叫作血鹫的“瘦红薯”疾步离去,九襄脸上那层精心敷设的温软伪装,才轰然退去。她侧耳细听,确认再无旁人窥伺,没有丝毫犹豫,身形一动,便如一片被夜风卷起的薄叶,轻盈无声地飘出了门。她借力飞纵,身法灵动飘忽,半点声息不闻,遥遥缀向前方那两道即将融入寺院黑暗中的背影。
(宝莲OS:九襄……我方才,接收到一段极其微弱的干扰念波,来源难以锁定,但其中充满冰冷的审视与怀疑。很可能来自那个红薯……他可能……似乎知晓你我的意图,至少,他确信你绝非表面这般简单。)
九襄心念微沉,无声回应道:“那股阴冷的窥探,我也察觉了。此人确是个变数,但眼下箭在弦上,只能依计而行,顾不得这许多了。”她话锋一转,于灵台深处轻声探问:“前辈,您近日的‘他心通’感应,恢复得如何了?”
(宝莲OS:时灵时不灵,如风中残烛。说来蹊跷,前夜子时前后,我恍惚间似捕捉到一丝极微弱的念波……竟与你冯爹有几分相似,像是就在附近,可那感应只闪现一刹,便再难追寻。这两日还有那小毛球的亲近牵念,但也同样飘渺难定,辨不清方位虚实。这天地间的灵机联结,似乎正被某种混沌之力干扰着。)
九襄心神一凝,一缕极寒的猜测划过灵台:“莫非……是因老赵在此地的缘故?他那身诡秘气场与地宫阴煞,或许竟能遮蔽方圆百里的灵机感应……”
她将那一瞬间翻涌的忧虑强行压下,化为一句叹息般的祈念:“如今,我只能顾着眼前,只盼他……一切皆安。”
冯泓在白云山土地庙前被一黑影击晕。不知在无知无觉的混沌中沉沦了多久,意识才如同溺水者般,挣扎着浮出黑暗。首先恢复的感知,是无边无际、浓稠如墨的黑暗,以及一种奇特的香气,丝丝缕缕,无孔不入地钻进鼻腔。这香气似有迷魂之效,令他头脑始终昏昏沉沉,思绪难以凝聚,仿佛置身于一场永不清醒的梦魇。他想动,四肢百骸却沉重如灌铅,连抬起一根手指都难以做到,更遑论运转内力,他周身如同被彻底封印。
时间在这片香气弥漫的绝对黑暗中失去了意义。他无法判断日月轮转,只觉那香气时浓时淡,自己的神志也随之在模糊与稍许清醒之间飘摇。怀中那小小的一团温暖,小毛球,似乎也受这香气所困,始终蜷缩着,气息微弱,只有在冯泓竭力用下巴或极其轻微的动作去触碰时,才会得到一丝几不可察的微弱回应,这更添他心头重压。
浑噩之中,似乎已捱过无数个昼夜。某一日,或许也并非白日,一阵沉闷至极、仿佛地脉崩裂般的“轰隆”巨响,隐隐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甚至震动了身下冰冷的石地!这异响让他昏沉的意识为之一颤,清醒过来。
不待他细辨,杂沓的脚步声便迅速逼近。他被粗暴地拽起,双眼立刻被厚实的布条勒紧绑死,随即,他感觉自己被拖拽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进,似乎拐过许多弯道,然后……听到了水声,感受到了不同于地底的潮湿空气,以及明显的摇晃与颠簸。
是在船上。水流声、摇橹声、木板轻微的吱嘎声,这行程似乎无比漫长,在黑暗与持续的昏沉中,时间再次被拉长、扭曲。
当摇晃终于停止,他又被拉扯着走了一段路,最后被推入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眼上的布条未被解开,但他能感觉到身下是相对平整的地面,这里,像是一间船舱或临水的厢房。之后就再无人来管他。
他不再被那香气影响,神志渐渐清醒,无边的焦虑与悔恨便如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襄儿……我的襄儿……你如今身在何处?是否安好?”
“都怪我!是我太过自信,以为凭着多年经验,查得清真相……竟就让你去做了那钓大鱼的饵,真是老糊涂啊……我怎就……怎就放心让你独自涉险!”
自责、担忧、恐惧……种种情绪几乎要将他撕裂。他像一件被遗忘的货物,困在这不知名的厢房之中,好在,迷香散尽,蜷在怀中的那点暖意,正一丝一缕地,找回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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