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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中局
寒山寺坐落于京城西郊三十里外的孤峰之上,夜色中,山形如蛰伏的巨兽,寺庙的轮廓在稀疏的月光下显得影影绰绰,透着一股子远离尘嚣的寂寥与森然。
子时将至,沈青瓷已潜至后山。
山风穿过松林,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如同鬼哭。
她依着陆绎事先规划的路线,借助岩石与林木的阴影,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向听松亭靠近。
越是接近,她的心弦绷得越紧。
五感提升到极致,【冰壶秋月】的内息在经脉中静静流淌,让她对周围环境的感知异常敏锐。
她能听到远处夜枭的啼叫,近处虫蚁在草叶下爬行的细碎声响,甚至能感觉到埋伏在更外围、那些属于陆绎麾下精锐的、几近于无的呼吸与心跳声。
一切,似乎都在计划之中。
听松亭坐落在一小片悬崖边的空地上,由几根略显斑驳的红漆木柱支撑着飞檐翘角,亭中石桌石凳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
四周松林环绕,风声过处,松涛阵阵,确是个谈话的好地方,也是个设伏的绝佳场所。
沈青瓷在亭外十余步处停下,再次确认了怀中响箭与舌下耳珰的位置,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迈步走进了亭中。
亭内空无一人。
只有石桌上,放着一个扁平的、以油布包裹的方正物件。
她心念电转,慕容还未到?还是……这本身就是一场戏弄?
她警惕地环视四周,松林幽暗,月光被云层遮掩,视线所及,唯有晃动的树影和深不见底的黑暗。
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如影随形,却无法确定来源。
就在她凝神戒备之际,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毫无预兆地自身后响起:
“沈司直,果然守信。”
沈青瓷霍然转身,只见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自亭外一株高大的松树后转出。
依旧是那一身黑衣,面覆黑巾,只露出一双冰冷眼眸,正是那晚在砖窑与她交过手、逼她使出流云步的杀手!
竟然是他!而非慕容先生亲自前来!
沈青瓷心头一沉,瞬间明了,慕容根本未曾信任她,此番前来交接的,只是一个执行命令的杀手。
所谓的“独往”,所谓的“诚意”,从头至尾,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陷阱!
“慕容先生呢?”她强压下心中的惊涛,声音尽量保持平静,“我要的东西呢?”
黑衣杀手一步步走近,在亭外台阶下站定,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沈青瓷的脸庞。
“阁主另有要事,此物,由我转交。”他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抬手示意了一下石桌上的油布包裹,“这便是阁主答应你的,‘沈渊案最终卷宗’。”
沈青瓷的目光落在那油布包裹上,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父亲……那里面,真的会有父亲留下的线索吗?
但她没有立刻去拿。
杀手在此,危机四伏,她不能自乱阵脚。
“慕容先生答应与我面谈。”她试图周旋,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杀手身后的松林,寻找着可能存在的破绽,也为外围的陆绎等人争取更佳的动手时机。
杀手似乎看穿了她的意图,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嘲弄的冷哼。
“面谈?”他重复了一遍,冰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讥诮,“沈司直,何必再演戏?”
他话锋猛地一转,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并非朝向沈青瓷,而是朗声向着四周幽暗的松林喝道:
“陆贤侄,既已劳师动众,何不现身一见?藏头露尾,岂是青衣司指挥佥事的作风?阁主命我代他问你好!”
此言一出,沈青瓷如遭雷击,浑身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他知道了!他早就知道陆绎埋伏在外!这根本就是一个请君入瓮的局中局!慕容的目标,或许从来就不只是她,更是要借此机会,确认陆绎的态度,甚至……挑衅!
几乎在杀手话音落下的同时——
“咻——!”
一支响箭带着凄厉的尖啸,撕裂夜空,直冲云霄!是外围的缇骑见情况有变,不等沈青瓷信号,抢先发出了行动指令!
刹那间,原本寂静的松林如同沸腾起来!
“拿下!”赵司尉的怒吼声响起。
数十道黑影如同猎豹般从四面八方的阴影中扑出,刀光闪烁,劲弩上弦之声不绝于耳,瞬间将听松亭围得水泄不通!浓烈的杀气弥漫开来,惊起了林间栖息的飞鸟,扑棱棱地乱飞。
然而,那黑衣杀手面对如此阵仗,竟无半分惊慌。
他甚至好整以暇地回头,看了一眼那些迅速合围过来的缇骑,目光最终落在从林中缓步走出、面色冰寒如铁的陆绎身上。
四目相对,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光碰撞。
“陆司丞,别来无恙?”杀手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意味,“阁主让我转告你,棋局才刚刚开始,望你好自为之,切莫……步了你父亲的后尘。”
他这话语恶毒无比,直戳陆绎心中最深的痛处。
陆绎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可怕,周身散发出的寒意几乎要将周围的空气都冻结。
他握剑的手背青筋暴起,但声音却冷得如同万载寒冰:“休要走脱!”
缇骑们得令,立刻收缩包围圈,刀剑齐出,向那杀手攻去!
那杀手见状,竟不闪不避,只是发出一声长笑,身形猛地向后一纵,竟如同毫无重量般,轻飘飘地落向了亭子外侧那深不见底的悬崖!
“想走?!”陆绎厉喝,身形如电,疾扑而至,长剑化作一道惊鸿,直刺杀手后心!
然而,那杀手身在半空,竟诡异地在崖壁一块凸起的岩石上一点,身形再次拔高,巧妙地避开了陆绎这志在必得的一剑。
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亭中尚处于震惊中的沈青瓷,目光意味深长,随即,身如青烟,借着崖壁的凹凸与茂密的藤蔓,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与深谷的雾气之中,再也寻觅不到踪迹。
他竟早有准备,连这悬崖退路都算计在内!
“追!”陆绎脸色铁青,立刻下令。
数名擅长攀援的缇骑立刻顺着悬崖垂下的绳索,迅速追了下去。
然而,众人心中都清楚,以此人身手和对地形的熟悉,成功的希望,微乎其微。
一场精心布置的埋伏,竟以如此方式草草收场。
不仅未能擒获敌人,反而被对方轻易脱身,甚至还留下了充满挑衅与威胁的话语。
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沈青瓷怔怔地站在亭中,看着那杀手消失的方向,又看向面色阴沉如水的陆绎,心中充满了无力与愤怒。
她缓缓走到石桌前,拿起那个油布包裹。
入手微沉,带着陈年纸张特有的干涩感。
她小心翼翼地解开油布,里面果然是一卷泛黄、边缘有些破损的纸质卷宗。
她深吸一口气,就着缇骑点燃的火把光芒,缓缓展开。
卷宗的开头,确实记载着父亲沈渊因调查“巫蛊案”,发现了瑞王被构陷的关键证据,并明确指出了一个代号为“影先生”的幕后策划者。
笔迹……与她记忆中父亲的笔迹,确有几分相似,那墨色和纸张的陈旧,也似乎做不得假。
她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然而,再往下看,她的心又沉了下去。
卷宗中关于“影先生”具体身份、如何构陷、证据现在何处的关键部分,竟被人为地撕去了!只留下参差不齐的毛边,仿佛在嘲笑着她的期望。
而在卷宗最后一页的空白边缘,有一行以朱砂写下的小字批注,字迹与慕容信函上的截然不同,更加古老苍劲,透着一股森然之气:
“影者,光之对立,藏于最意想不到之处。”
这似是而非的话语,如同谶语,更如同迷雾,非但没有指明方向,反而让“影先生”的身份,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沈青瓷握着这卷残缺的、不知是真是假的“卷宗”,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她抬起头,望向走到她身边的陆绎。
陆绎的目光扫过那卷宗,又落在她苍白而失望的脸上,眼神复杂。
寒山寺的风,依旧在吹,松涛依旧在响。
但这一刻,听松亭内外的所有人,都清晰地感受到,那来自黑暗深处的、名为“玄翼”的巨兽,露出了它更加狰狞与狡猾的一面。
局中局,他们看似主动,实则从头至尾,都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挫败的阴云,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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