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者们之重启

　　刑场上空乌云低垂，空气中弥漫着硝烟与血腥的混合气味。一声尖锐的枪响撕裂了寂静——“砰！”一名日本陆军士兵像断了线的木偶般向前扑倒，军帽滚落，身下的尘土渐渐被暗红色浸染。
　　刑场两侧，军官们列队而立，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海军军官们统一站在东侧，白色制服笔挺，面色冷峻如铁；陆军则列于西侧，土黄色军装与白色军装泾渭分明。双方目光如刀剑般在半空中交锋，虽无人出声，但那压抑的敌意却仿佛实质的寒流，在肃杀的场地上蔓延。陆军中有人嘴角紧绷，海军那边则有人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枪套——若不是军纪如山，此刻怕已剑拔弩张。
　　佐佐木大佐站在观刑台中央，身形笔直如松，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行刑过程。武田侍立在他斜后方半步处，眼神低垂，却将全场动静尽收眼底。他感觉到海军那边的视线如针般刺来，不由得将背脊挺得更直了些。
　　很快，第二名囚犯——一名年轻的海军士兵被两名宪兵拖拽到场地中央。他吓得脸色惨白，双腿软得几乎站不住，涕泪横流地反复哭喊：“我、我什么都没干……求求你们，不要杀我……”声音颤抖破碎。
　　一名海军中佐猛地踏前一步，脸上肌肉因暴怒而扭曲，他几乎等不及宪兵完全退开，便亲自拔出手枪，抵近扣动了扳机！
　　“砰——！”
　　子弹在年轻士兵的胸口炸开一团血花。他愕然瞪大眼，张了张嘴，随后仰面倒下。
　　“帝国海军的耻辱！”那中佐收枪入套，声音因为愤怒而沙哑，转身向佐佐木的方向高声道，“报告大佐！此人协助陆军逃兵伪装伤患，企图混上‘朝风丸’运输舰逃回本土！罪无可赦！”
　　武田在听到“海军”二字时，眼皮不易察觉地一跳。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刑场另一端——他的兄长，身着海军少佐制服，正站在那里。两人的视线在充满火药味的空气中骤然相碰，又如同触电般同时急速闪开。那一瞥之间，无声却惊心，仿佛多停留一瞬，便会引燃不可收拾的灾祸。
　　佐佐木的目光恰好在此刻扫过武田。武田立刻收敛所有外露的情绪，眼观鼻，鼻观心，但额角渗出的一层细密冷汗，却出卖了他内心的惶然。
　　就在这时，一名身着土黄色军装的特务小跑着登上观刑台，在佐佐木耳边低声报告：“大佐，陆军医院来电，那位李约瑟先生坚持要当面约见您。”
　　佐佐木闻言，眉梢极其轻微地抬了一下，一丝讶异掠过他向来深潭般的眼眸。一旁的武田显然也捕捉到了对话内容，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大佐，”武田抢先一步，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与不满，“那个李约瑟向来油腔滑调，最喜欢无事生非，这种约见，属于越级上报，绝不能纵容，我去应付他。不要浪费您的时间。”
　　佐佐木闻言，并未立刻答应，反而嘴角牵起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可我倒想看看，这个东园寺大公的义子……到底是何等人物。”

　　*** ***

　　梅机关办公楼内，走廊光线昏暗，弥漫着消毒水与旧纸张的味道。顾仰山与丁一已在小会客室里等候多时。门终于被推开，进来的依然是武田和小林。
　　武田的脸色比平日更加阴沉，他挥退引路的士兵，房门“咔哒”一声关上，室内空气顿时紧绷起来。“让二位久等了。”武田开口，中文流利却冰冷，“李先生，你的汇报对象是我，有什么事让你这么想要跳开我，直接越级向大佐汇报？”
　　与此同时，仅一墙之隔的监听室内，佐佐木已安然坐在设备前。黑色的听筒紧贴耳廓，扬声器沉默着，等待传来隔壁的声音。一名翻译官屏息凝神，手持钢笔，准备随时记录。
　　隔壁，丁一的声音透过设备传来，清晰可闻：“确实有些事情和武田课长讲，没有用。”他的语调平静，甚至带着点无奈的诚恳，“所以，我必须直接向佐佐木大佐说明。”
　　武田冷笑一声，在丁一对面坐下，身体微微前倾，形成压迫的姿态：“那我倒想听听，李先生认为哪些是‘没用’的？不妨说来听听。”
　　“好。”丁一从善如流，“我很明确地跟你说过，我不想做那个检查。因为那个检查对我的脑袋有伤害，很有可能对我的脑部造成永久性损伤。可您一再施压，非逼着我做。”他顿了顿，语气渐转锐利，“武田课长，您是不是不相信我？”
　　武田眼神微闪，假意露出困惑之色：“李先生何出此言？这都是为了你的健康考量……”

　　“为了我？”丁一打断他，开始逐一列举，“先是‘大都会’遇刺，我差点当场毙命；接着又是军统锄奸队绑架，九死一生。以我现在千疮百孔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那种创伤性检查。而武田课长您却执意推进，这分明就是要置我于死地啊……”他话音陡然一沉，像是突然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您这该不会是想……公报私仇吧？难道是因为上次密码泄露事件，我让您失了颜面？还是说因为那边我在大都会的宴会上，我不小心提到了……熊本？”
　　“李先生！”武田心头剧震，几乎要控制不住去瞥墙角矮几下那个隐蔽的监听探头。他强行压下瞬间的慌乱，脸色一板，声音陡然拔高，“我们都同为大日本帝国效力，又怎会在意这些小节！如果李先生是来说这件事的话，那实在没必要打扰大佐，你直接跟我说就好了……再说，做这个检查也是为你的身体着想嘛！”
　　监听室里，佐佐木听到此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搭在膝盖上的手指，轻轻敲了一下。
　　这时，丁一抛出了真正的“杀手锏”。
　　“为我着想？呵呵……”他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讽刺与不解，“我真是越来越想不通了。说武田课长您对我好吧，您可以不顾我的性命安危，让我去做那个有创检查；可说您对我不好吧……你甚至不惜调动海军，也要把宫本御医请来给我诊治眼睛……”
　　“海军”二字如同两颗冰弹，猝不及防地砸进监听室。
　　佐佐木敲击膝盖的手指蓦然停住。一直保持静默的翻译官脸色“唰”地白了，握笔的手猛地一颤，在记录本上划出一道无意义的斜线。
　　隔壁房间，武田的呼吸几不可闻地一窒，背脊瞬间窜上一股寒意。他猛地盯住丁一，眼神锐利如刀，声音却极力保持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警告的意味：“李先生，有些话，可不能乱说。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梅机关课长，有何能耐去调动海军？”
　　“别人或许不行，”丁一不紧不慢，步步紧逼，“但以武田课长您和熊本家族的深厚关系……”他话锋故意在此处一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转头问身后的顾仰山，“对了，查理，上次小林队长来我病房探望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顾仰山立刻上前半步，躬身，用清晰平稳的语调复述：“回先生，小林队长当时亲口说：宫本御医因船上突发鸡瘟被隔离，是武田课长您亲自协调了海军方面……”
　　“够了！”
　　武田再也无法维持镇定，霍然起身，厉声喝止。声音之大，让旁边一直听不懂中文、处于茫然状态的小林吓得一个激灵，不知所措地看着突然暴怒的上司。
　　武田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尤其在明知可能被监听的当下。他胸膛起伏两下，强行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试图扭转局面：“李先生……你，你不要听信谣言。之前……之前是我考虑不周，不知道检查有如此风险。我现在清楚了，如果你不愿意做，那我们不做就好了！我们等着宫本御医来，再检查，不迟。你看如何？”他的语气近乎安抚，只想尽快结束这个危险的话题。
　　可丁一却摆出不依不饶的姿态：“我跟您说不通！我今天必须要见到佐佐木大佐！”
　　武田怎么可能让他此刻去见佐佐木？但他也清楚，这场对话进行到这里，自己已是损兵折将。
　　当武田怀着沉甸甸的不安，推开监听室厚重的木门时，里面只剩下翻译官一人独自站着，脸色尴尬不安。
　　“大佐呢？”武田急问，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座椅。
　　“大佐……大佐刚才已经离开了。”翻译官低声回答，不敢直视武田的眼睛。
　　武田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一股混杂着恐惧与愤怒的火气直冲头顶。他狠狠瞪了翻译官一眼，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给我等着！”
　　他怒气冲冲地转身想要离开，却差点与正要进门的小林撞个满怀。
　　“对不起，课长！”小林慌忙立正道歉。
　　这一撞，成了压垮武田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所有的恐慌、挫败和怒火瞬间找到了宣泄口。
　　“没用的废物！”武田暴喝一声，抡起手臂，用尽全力狠狠扇在小林脸上！
　　清脆响亮的耳光声在狭窄的走廊里回荡。小林被打得头一偏，脸上迅速浮现出红肿的指印，整个人都懵了。
　　“连路都不会走！帝国养你何用！”武田嘶吼道，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小林脸上。他不再看任何人，猛地一脚踹开虚掩的房门，身影带着几乎要燃烧起来的怒意，迅速消失在昏暗走廊的尽头。只留下脸颊红肿、目瞪口呆的小林，和监听室内面如土色、浑身僵直的翻译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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