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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谋
手机免提开着,谢栀的声音像是一颗被误吞的薄荷糖,凉飕飕地顺着食道滑下去,激起一阵不由自主的颤栗。
江浸月坐在地毯上,手里还捏着一只准备塞进箱子里的毛绒兔子耳朵——那是布丁塞过来的,这几次治疗布丁已经偷偷往这里送了不少玩具。兔子的长耳朵在他指间被捏得变了形,短短几秒内,那团柔软的填充物仿佛变成了某种冰冷、黏腻的触感。
有,某种不舒服的熟悉感。
像是十年前那个充斥着铁锈味和机油味的船舱。海浪拍打船舷的声音是沉闷的,像是有人在水底用拳头砸墙。而在那片混乱的、令人作呕的摇晃中,确实有一双眼睛。
胃部突然痉挛了一下。江浸月猛地松开手,兔子玩偶脸朝下栽倒在地毯上。他干呕了一声,却什么也没吐出来,只是觉得喉咙里堵着一块发酸的棉花。
“小月亮?”谢栀在那头敏锐地察觉到了沉默,“你在听吗??”
裴照珩的动作比声音更快。他几乎是在江浸月松手的瞬间就半跪了下来,伸手切断了通话。手机屏幕黑下去,倒映出两人略显苍白的脸。
“浸月。”裴照珩的手掌贴上他的后背,掌心干燥温热,顺着脊椎一节一节地往下捋,力度不大,却像是在把那些正试图往外冒的尖刺给按回去。
“我……没事。”江浸月大口喘着气,像是刚从深海里浮上来。“我只是……有点恶心。”
“不用强迫自己去想。”裴照珩把他从地上捞起来,动作熟练。他让他坐在沙发上,自己转身去倒了一杯温水,“卓悦薇的备忘录只是她的推测,而且……我相信你的记忆。”
江浸月接过水杯,双手捧着,指尖还在微微发抖。热度透过陶瓷杯壁传过来,稍微驱散了一点指尖的冰凉。
他放下水杯,杯底和茶几碰撞,发出一声轻微的“叩”。
“我想不通一件事。”江浸月忽然开口。“如果我是里昂纳德,既然已经逃脱了法律制裁这么多年,为什么突然要在7年后动手清理幸存者?而且还是用那么明显的手段?”
“杜若兰的死被伪装成了抑郁症自杀。”裴照珩提醒道,“如果不细查,根本没人会怀疑。”
“不,不对。”江浸月摇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揪着兔子的尾巴,“正是因为杜若兰死了,我们才会去查以前的事。如果她没死,或许我们根本不会把这些事情联系到一起,我也不会……失忆。”
这短短十几天,像是一场被强行加速的电影。他从一个阳光明媚、最大烦恼不过是暗恋心事的高中生,被一脚踹进了这个27岁的、满是伤痕和谜团的躯壳里。醒来时的迷茫,看到结婚证的震惊,裴照珩受伤时的恐惧,发现被投毒时的愤怒,以及此刻,当所有线索像铁屑一样被一块看不见的磁铁吸附过来,指向同一个名字时,那种冰冷的、后知后觉的悚然。
17岁的江浸月……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个纯粹、简单,对世界还抱有天真幻想的自己,在这十几天的风浪里,被冲刷得一点点剥落、变形。可他也不是那个传闻中27岁的,心灰意冷、选择自杀的江浸月。他觉得自己卡在中间,像一座正在被强行改造的建筑,旧的墙体被砸得粉碎,新的钢筋水泥还未凝固,一切都是摇摇欲坠的,却又有一种奇异的、正在重塑的坚韧。
他想起了那封杜若兰写给自己的信,信里满是对新生活的期待,要去一个新的城市,开始一份新的工作,那不是一个想死的人会有的状态。
“她想活下去的,”江浸月低声说,像是在对自己解释,“她马上就要摆脱过去了,要去一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但就在这个时候,她死了。”
他的视线没有焦点,落在面前的茶几上。他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兔子柔软的绒毛。
“卓悦薇也是。她一直在自己调查,她发现了里昂纳德,她马上就要来找我确认……然后她也死了。在距离真相一步之遥的地方。”
裴照珩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只是把那杯已经有些凉了的水又往江浸月手边推了推。江浸月在思考,这很好。
只要他在思考,就不会被情绪吞噬,裴照珩想。他宁愿看到江浸月这样条分缕析地剖开最坏的可能,也不想再看到他蜷缩起来,被那些看不见的幻觉折磨。
“……折磨。”裴照珩和江浸月同时说出了这个词。
“想一想,”江浸月停下手上的动作,抬头看裴照珩,“我们这些幸存者,这十年来过得怎么样?杜若兰活在过去的阴影里,好不容易决定重新开始。卓悦薇一直没有放弃调查,活在怀疑和恐惧里,没有可以托付的朋友。还有我……”
他说到“我”的时候,声音顿了顿,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那凹凸不平的皮肤有些扎手。
“我也过得不好。抑郁症,自闭,和你关系疏远……所有人都觉得我是创伤后遗症。但如果…”
“如果里昂纳德一直在看着我们呢?就像……就像一个农场主看着他圈养的牲畜。他给我们希望,又在我们马上要抓住希望的时候,把它掐断。他享受的不是我们的死亡,而是我们从希望坠入绝望的过程。”
“他想让我们永远活在十年前的那个船舱里。”江浸月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他想折断我们的骨头,又给我们治好,然后再一次折断。他要的不是尸体,他要的是……被毁掉的人生。”
所以杜若兰必须死在她对新生活充满向往的前夜。
所以卓悦薇必须死在她即将揭开真相的前一刻。
所以“江浸月”……必须在最爱他的人面前,以一种最惨烈的方式,亲手杀掉自己。
“混蛋。”江浸月低低地骂了一句。
不管‘自杀’那天,家里座机接到的那通电话是谁打来的,江浸月都明白,那场长达十年的、不见硝烟的战争,差一点就输掉了。
裴照珩伸手,覆上他放在膝盖上的手。他的手很冷,裴照珩的掌心却一如既往的干燥温暖。
“不全是。”裴照珩说。
“嗯?”
“你的人生,没有被毁掉。”裴照珩的拇指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像是在笨拙的安抚“你……你只是走了一段很艰难的路。但你还在这里。”
而且,你回到了我身边。
这句话他没能说出口。
“裴照珩,”江浸月下了决定,“我要去影子岛。”
裴照珩第一时间反对“不行。”
“里昂纳德就在那里,不是吗?”江浸月没有退缩,反而迎着他的目光,“这是最好的机会。他以为我已经……疯了,他不会防备我。”
去影子岛,无异于羊入虎口。那是里昂纳德的地盘,是所有噩梦的源头。理智告诉裴照珩,他应该把江浸月锁在家里,哪怕是用那份还没过期的婚约,或者用任何卑鄙的手段,只要能让他安全。
如果现在把他关起来,那就是帮着里昂纳德完成了最后一步——彻底剥夺他的意志,让他变成一个只会呼吸的傀儡。
正因为见识过太阳的璀璨,所以无法忍受失去光辉的岁月。
裴照珩闭了闭眼,最后,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肩膀微微塌下来一点。
“好。”他说。
江浸月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答应得这么快。
“但是,”裴照珩握着江浸月的手,努力劝着,“我们不能空着手去。既然是‘农场主’,那我们就不能只做‘牲畜’。”
他站起身,拉着江浸月也站起来。
“如果里昂纳德享受的是那种‘操控’的快感,那我们就得给他准备一份大礼。”裴照珩走到书桌旁,打开那个一直锁着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黑色的硬盘。
“这是什么?”江浸月跟过去。
“前几年,为了查当年的事,我也不是什么都没做。”裴照珩把硬盘放在桌上,“虽然没有直接查到里昂纳德,但我收集了当年那个绑匪组织一部分资金流向,还有一些……不太干净的交易记录。原本这些东西很零碎,构不成威胁,但如果我们能找到那个核心的‘账本’,或者是他当年参与绑架案的直接证据……”
“我们就不仅能毁了他的‘农场’,还能让他把牢底坐穿。”
裴照珩顿了顿,又说:“还有,除了这些,我们需要一些更直接的保障。我已经联系了安保公司,这一次,影子岛上会有我们的人。而且……”
他走到江浸月面前,抬手理了理他有些凌乱的刘海。
“我也去。”
江浸月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就被裴照珩打断了。
“别拒绝我,浸月。”裴照珩用有些受伤的眼神看着江浸月,“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在那种地方了。就算要把整个影子岛翻过来,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江浸月看着他,突然觉得眼眶有点热。他吸了吸鼻子,把那种酸涩感压下去,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江浸月说,“我们要准备什么?我是说……除了那些安保和资料,有没有什么……更能让他意想不到的东西?”
他想起了那个心理弱点报告。
“比如……”江浸月眼神闪烁了一下,“既然他觉得我是个精神不稳定的疯子,那我是不是可以……利用这一点?”
裴照珩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不喜欢这个提议,但在看到江浸月的神情后,他又默认了。
“你想怎么做?”裴照珩问。
“我想……”江浸月凑近了一些,声音压低,像是两个正在密谋坏事的孩子,“我们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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