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抛人类被迫捡垃圾

　　墨云把月吞得只剩一缕虚白，道观的飞檐在暗夜里只剩下狰狞的剪影，不知道哪里传来幽幽几声夜鸟的怪啼，叫人心慌意乱。山门前的广场空地上，赫然立着两重青石高台。

　　下方那重高台更阔，三尺见方的台面嵌在地面，青石板缝里的朱砂红得得发暗，隐隐透着血色。不知道这些道士使了什么手段，短短一日功夫，除煞阵竟被他们准备完全了，桃木剑斜插在阵眼处，剑穗上的黄符被撕得只剩半片。十二盏长明灯围绕着阵周无声燃烧，火星子在黑夜里炸开，哔啵作响。

　　几十个道士密不透风围在阵法四周，像古松般沉默，衣摆被风灌得鼓胀，却没人抬手去按，一片沉闷的死寂。

　　除煞阵正上方，还有一重稍小的高台，台面打磨得光滑，中央并排放着两把乌木太师椅，茶几夹在那两把太师椅中间，上面摆着两盏清茶，表面还冒着热气，只不过刚飘出盏口就被冷风吹散了，混入现场翻涌的浊气中。

　　一只白皙的手缓缓握住茶盏，举至浅色的唇边，轻吹了一口气。

　　程立雪坐在其中一张太师椅上，抿了一口茶水，余光下方看着趁着夜色匆匆赶来的那道身影，微不可察叹了口气：“戊己道长来得可真是晚，林同学已经等了你好一会儿了。”

　　还没等到下面人的回复，坐在他旁边的林风突然发难，激烈挣扎起来：“我呸！明明是你强行把我绑过来的！”

　　他被程立雪强行绑在椅子上吹了半天冷风，一看到戊己就泪眼汪汪的，但还是硬生生把眼泪憋回去了，吸了吸鼻子朝戊己道：“师父，小心点！姓程的狗东西在这里设了陷阱！”

　　戊己点头，示意他知情。

　　程立雪被骂，也不恼，笑眯眯道：“前几日还叫我程大哥，怎么现在又骂我狗东西了？”

　　林风大怒：“呸！骂你狗东西都是抬举你了！狗吃了我的东西还会对我摇摇尾巴呢，我和师父大老远跑过来帮你们道观，不求回报，现在还要被你们反咬一口，猪狗不如的东西！”

　　程立雪唇边笑意不变，只是眼神冷了几分，淡淡提醒道：“林同学可别忘了，你那两位昏迷不醒的朋友还在我们手里呢。”

　　林风脸色登时大变，天太黑，现场唯一的光亮只有除煞阵外的十二盏长明灯，他看不清戊己的脸色，不知道原遗和岁宝宝现在的处境，心里发慌：“艹！你有什么冲着我们来，绑他们做什么！”

　　程立雪：“多一个人，就多一份保障，不是吗？”

　　“况且我看你那两位朋友，来历可不浅呢。”

　　林风听他微妙的语气，突然反应过来：“你是衪的人？！”

　　难怪他们四个都被引到后山，还莫名其妙进了幻境，敢情这人全程在坑他们！

　　“后山的阵法是你安排的？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杯底搁在桌案上，发出微不可察一声轻响，程立雪十指交叉抵在下巴上，微微倾身，作出一副思考的样子：“嗯……是也不是，我确实安排了阵法，但不是你们看到的阵法，不知道是哪个讨人嫌的，改了我的阵法。”

　　“没办法，我只能亲自陪你们进去看看，不过篡改阵法的小老鼠很会躲，到现在也没露面，叫我好生头疼。”

　　他微微笑道：“要是没出这个差错就好了，你们也用不着受这份罪。”

　　林风心道可去你的吧，要是没改，现在他的尸体都硬了吧！

　　“你和衪，交易？”下方的戊己突然出声，直视着程立雪，问，“法力？”

　　“差不多吧。”程立雪不置可否，笑盈盈的，“那个叫原遗的同学确实挺有趣的，也难怪衪会对他有兴趣。”

　　“你是，怎么，联系上，衪的？”戊己问。

　　“看的书多，自然就知道了。”程立雪无奈地摊开手，幽幽叹了口气，“毕竟我又不像戊己道长这样，天赋卓绝，法力超群，总得找些别的出路吧。”

　　戊己皱眉斥道：“邪魔，外道！”

　　林风旁观这两人的对峙，大脑飞速运转，如果程立雪只是和衪交易，想要原遗，那也用不着搞这么大的阵仗，原遗现在已经落在他们手里了，为何还要多此一举把他和戊己也困在这里，除非程立雪另有打算。

　　他想要什么呢？法力？天赋？声名？

　　没人说话，现场一片死寂，除了他们三个，还有几十个道士也在，不过他们都低着头，不言不语，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林风胡思乱想之际，突然想起之前程立雪抱怨，说道观的阴煞实力强劲，短短几日就杀害了他身边十几个心腹。

　　如果阴煞是程立雪自己弄出来的，那要杀也该杀那些外门的弟子，况且林风和戊己来道观这几天，他们一次阴煞都没……

　　林风心下着急，下意识看向下方高台的戊己，眼角突然余光扫到地面的除煞阵和中央那团躁动不安的阴煞。

　　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想起之前在院子里看到的困住阴煞的阵法到底是什么了，是锁妖阵！

　　那些根本不是什么阴煞！是妖！

　　是那群消失的动物！

　　来不及细说，他大吼一声：“是妖唔唔——！！”

　　一直沉默无言站在程立雪背后的单清最先出手，死死捂住林风的嘴，但脱口而出的那两个字已经很明显了。

　　戊己的视线落在那团阴煞上，良久才轻声道：“原来，如此。”

　　程立雪打的算盘不小，法力，天赋，声名，他都想要，那么他就得拿一个垫脚石出来，这块垫脚石就是戊己。

　　看似淡泊名利的戊己道长实际是一个魔头，一身法力全靠夺取其他妖怪得来的，可是老天有眼，恶有恶报，那些妖怪化作阴煞索命，最终和戊己同归于尽，而见证这一切的三兴观观主程立雪，悲痛不已，不仅将戊己的事昭告天下，还帮助让那些可怜的动物往生。

　　名声有了，戊己死后，他的法力、天赋也都归程立雪了。

　　这夺取人法力和天赋的阴邪办法，估计就是他找衪交易的内容。

　　真是好深的计谋。

　　程立雪见计划败露，也不着急：“我阵法都布置好了，如果不用，那就太可惜了，只能请戊己道长死一死了。”他说的轻描淡写，好像拿的不是戊己的命，而是一根头发，一片指甲。

　　“我知戊己道长实力超群，但那位衪大人，可是给了我好东西，道长应该也感觉到了吧，不然你也不会站在这里一动不动和我这个闲人说了这么久的闲话。”

　　戊己没说话，他确实能感觉到有一股很强大的威压压在他身上，叫他动弹不得。

　　程立雪毫无预兆地发难，一把扯过林风，闪着银光的匕首抵在他喉间，林风眼睛瞪得死死的，呼吸都停了一瞬。

　　程立雪笑得阴测测的：“戊己道长菩萨心肠，怜悯众生，自然也不会忍心眼睁睁看着林风同学死在你面前吧。”

　　一把匕首从单清手中扔出，正正落在戊己脚下，光亮的刀刃上镌刻着层层叠叠的神秘符文，光是看着就能感受到那股不详的邪气。戊己猜测，这大概就是夺取他法力和天赋的媒介。

　　戊己弯腰捡起那把刀，细细瞧着，程立雪看见他的动作，以为他已经放弃抵抗了：“这把刀是衪大人赐下的，和道长你可相配？”

　　程立雪高声道：“还请道长上路！”

　　四周的其他道士也跟着齐声道：“还请道长上路！”

　　声音沉沉，荡出去又荡回来，像是一圈圈圆环，将戊己死死套在里面。

　　最后一丝月光也被黑云彻底吞噬了，狂风大作，浓重的黑气弥漫整个道场，阵法中央的阴煞们越发不安，呜呜吼叫着想要逃离。

　　林风见此场景，一咬牙，狠心拼了，猛地仰头用后脑勺撞开程立雪的下巴，大吼一声：“别听他们的！”

　　“不用救我，我……我爸妈说高考就是我的死期，反正早死晚死都是死，不如现在让我死了算了，我还省的去高考！”他说这话时，脖颈上的青筋都凸了出来，脸憋得通红，心脏跳得像是要蹦出来一样。

　　林风闭着眼一口气吼完，摆出一副英勇就义的姿态，竟真的梗着脖子去撞程立雪手里的匕首。

　　“蠢货！”一条黑色的尾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直接把林风的头打偏，险而又险地错开刀刃。

　　下首的戊己忽而往前踏了一步，没有多余的动作，但没人能忽视他身上澎湃的法力波动。平地无故起了一阵狂风，从他脚下开始，越来越大，越来越烈，直冲天际，将原本的黑气一扫而净，四周的道士们被卷得东倒西歪，连站都站不稳。

　　戊己站在风暴中心，雪白的拂尘搭在他的臂弯里，拂子毛垂落下来，丝毫未动，和四周肆虐的狂风形成鲜明对比。他面无表情看着面色发白的程立雪，虽是自上而下仰视，但气势丝毫不输。

　　他慢慢摇了摇头，语气里有些可惜：“你对我，的实力，一无所知。”

　　普通人和天才的鸿沟，从来都不可逾越。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所有的筹划都是小儿科。

　　是程立雪太天真。

　　一道身影从戊己背后慢慢走出来，程立雪脸上已经挂不住笑了，但他笑不出来，就轮到别人笑了。

　　岁宝宝笑眯眯的给他打了个招呼：“程观主，初次见面，喜欢这个惊喜吗？”

　　“原遗。”岁宝宝仰头叫了一声，“你那边好了吗？”

　　原遗还攀在椅背上，听见岁宝宝的话点点头，趁单清伸手抓住他之前，猛地用尾巴尖拍了一下林风的肩头，下一秒，林风就连人带椅带蛇一齐瞬移到他们面前。

　　原遗一落地就重新幻化成人形，伸手替林风解开手腕上的绳子：“明年的感动中国人物我替你报名了，奖金记得分为一半。”

　　林风还没反应过来原遗在讥讽他，捂着还在隐隐作痛的肩膀，一脸懵：“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什么时候醒的？”

　　事情还要追溯到今天上午，早在戊己探查昏迷过去的原遗和岁宝宝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了不对劲，他们是被阵法排斥出来的，可原遗和岁宝宝却是主动留在阵法里的，能做到这点的只有阵主，再联系无缘无故中断的阵法，戊己大概能猜到一部分真相。

　　他没有贸贸然把事情说出去，选择替他们遮掩，而且他从来都没有完全信任过程立雪，所以在林风走前，他在林风肩膀上留下了一道瞬移咒，以防不时之需。

　　事实证明，戊己的考量是正确的。

　　现在情况紧急，岁宝宝没有多说：“刚醒，回头说。”

　　他把林风和原遗揽到自己身后，对上层高台的程立雪沉声道：“程观主，我们是来讨命的！”

　　他鲜少露出现在这种针锋相对的气势来，不同于往日总是笑眯眯不着调的形象，现在的他看起来才像是传闻中的岁宝宝。

　　除煞阵早就被戊己破了，阴煞冲天而出，墨水一般在半空中涌动着，直冲着程立雪的方向。

　　“程立雪，九年前，你诓骗这群妖怪，表面上说要收留它们，实则是图谋它们体内的法力。”

　　“你将它们带入道观以后，就将它们关押起来，日夜折磨，啖肉饮血，生挖内丹，七十八日，七十八条命，尽数毁于你们道观之手，你认还是不认！”

　　岁宝宝的话掷地有声，原遗抱臂站在后面，面色不善，戊己也沉下脸来，只有林风满脸错愕，随即就是一阵冲天的怒火，

　　他确实是通过今日看到的种种猜测那群前来投奔的动物遭遇了不测，可亲耳听见岁宝宝说出来，又是另一种感受。

　　那群动物在外流浪了九年，原以为自己终于被幸运女神眷顾，马上就能获得安宁和幸福，小心翼翼地交托出信任，没想到换来的却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一生谨小慎微，从不做恶，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局，怎么能不叫人愤恨！

　　程立雪坐在上首，单清护在他面前，他眯起眼看着面前的情景，突然发出一阵狂笑：“是又怎么样？！”

　　“谁叫这群废物不肯告诉我那只猫妖的下落！落得这个下场，是它们自找的！”

　　“我把它们都关在笼子里，每日当着它们的面杀一个动物，一直杀到它们肯开口说出猫妖的位置为止。”

　　“一日不肯说就杀一只，十日不肯说就杀十只！”

　　他突然冷静下来，缓缓躺会椅背，百无聊赖道：“不过真可惜，一直杀到最后一个，都没有妖怪肯配合我。”

　　半空中的阴煞还在躁动不安，笼罩在整个道场上空，细细看去，这一团黑雾分明是由数只妖怪的冤魂组成的。

　　四周的道士早已没有先前的游刃有余，东倒西歪躺倒一片，岁宝宝给他们施了符咒，把他们死死固定在原地，动弹不得。一只又一只的冤魂飞下来，停在道士面前，杀气毫不掩饰地显露出来。

　　七十八条命，七十八个罪，不只程立雪要担，这群道士们一个也落不下。

　　心思纯良，大善大义的人在惨死后，最容易化成厉鬼，同样的道理，在动物身上也是一样的。

　　它们现在越凶，因为它们生前死得越惨，那些道士以凌辱它们为乐，逼它们吃下自己孩子、父母的血肉，看它们□□，烧死，淹死，电死，掐死，凌迟，放血……不一而论。

　　程立雪还在笑，他的眼白生出红血丝，眼角泛着泪花：“怎么？你们要替它们报仇吗？”

　　岁宝宝却摇头：“不是我。”

　　他侧开身，让出一条道路，一大一小两道身影缓缓走上来，大的停在了他们身边，小的却还在往前走，一步又一步，来到程立雪面前。

　　月光从云层泄下来，正正好好照到它身上，一只绿眼玄猫。

　　“程立雪，好久不见。”

　　“听说你在找我，正巧，我也在找你。”

　　“血债就要血偿，命债只能命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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