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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之火
主院书房一别,江泓立刻寻到陈默,将“柳”姓线索与吴管事所言和盘托出。
“柳……柳侍君……”
陈默拧紧眉头,在屋里来回踱步,几乎要把地板磨穿,最后颓然跌坐,“泓哥,我当初只把那本书当……那种书看,光顾着看‘重点’了。这个‘柳侧君’就提过一句,说他因盐引的事被端王看见,升了侧君,那方面的技术……咳,好像还不错,但性子阴郁,没多久就失宠了。”
“至于他爹娘是谁?跟旧案有何关联?书上只字未提!”
他越说越气,想起穿书缘由,忍不住抱怨。
“都怪你!当初要不是你抓我摸鱼就要罚我奖金,我能气得诅咒咱俩一起穿进这破书?”
“现在除了记得几个‘名场面’,剧情早忘得差不多了!”
“后来的惊蛰,是你我一手带出来的,与那本书早已无关。”
江泓沉吟:“看来,想弄清真相,唯有当面问他。”
“可惊蛰如今在四季殿陪着女帝,如何得见?”
陈默摊手,随即眼珠一转,“有了!我们在‘四季小筑’排一部新戏,一部定能挠到女帝痒处、让她忍不住亲临小剧场的新戏!只要她带着惊蛰来,我们便有机会。”
江泓颔首,此计确是眼下最可行之策。
两人正要细商,房门被猛地推开。
一名小侍连滚带爬冲进来,扑通跪倒。
带着哭腔喊道:“陈贵君!您快回去看看吧!净尘公子他……他被云裳公子堵在院里,非要逼他交出您赏的那方松烟墨!净尘公子不肯,他们便……便动了手!这已不是第一回了!”
陈默闻言,周身的气场瞬间冷了下去,指节因攥紧而微微发白。
脸色瞬间铁青:“云裳?哪个云裳?”
“就是如今最红、唱《游园惊梦》的那个!”小侍哭道,“君侯近日极宠他,纵得他敢上门欺辱净尘公子了!”
江泓心一沉。
他记得这个云裳。
据说是之前那位以婉转江南小调得宠、后被陈默设计,被指婚出府伶人的表亲。此人入府后颇有心计,不仅承袭了其表兄的技艺,更学了几分妖娆姿态,很快得了璎珞青眼。
如今看来,他得宠后寻衅,怕是存了为其表兄出头、报复陈默的心思。
陈默气得浑身发抖。
当年香山寺外,是他与江泓将卖身葬父的净尘带回侯府。
名义上是“表弟”,是“修行人”,实则利用了这少年干净脱俗的气质去固宠。此刻听闻他因维护自己赏赐而受辱,比自己受辱更怒,那份源于利用的愧疚瞬间灼烧起来。
“好个下贱戏子!敢动我的人!”陈默撸起袖子就往外冲。
“阿默!”
江泓起身阻拦,心底涌起复杂情绪。若非当年他们将那不谙世事的少年拉入这泥潭……
“别拦我!”
陈默回头,眼圈发红,“泓哥,净尘的性子你清楚,打落牙齿和血吞。我若不去,他能被那起子小人欺负死!”
江泓按住他肩膀:“我同你去。”
靖安侯府,陈默院落外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下人。
院中,云裳带着几个小侍趾高气扬地站着。
净尘则垂首立在廊下,半边脸颊红肿,衣襟沾着墨渍,却仍紧紧抱着那方松烟墨。
“不过是个玩意儿,也配用这等好东西?”云裳轻蔑道,眼角眉梢带着刻意学来的风流姿态,话语却如刀子,“陈贵君赏你,是看你可怜。就像当初‘赏’我表兄一门‘好’亲事一般!识相的就交出来!”
他刻意加重了“赏”字,其报复的意图昭然若揭。
侯府后院的宠爱从来如流水。
今日是他云裳,明日就能是别人。
陈默根基深厚,又与端王府、嫡皇女的生意牵扯不清,是君侯绝不会轻易舍弃的“有用之人”。而自己呢?除了这副嗓子、这张脸和学来的几分撩人手段,还有什么?他必须趁着君侯新鲜劲儿还在,狠狠打压陈默的气焰,最好能让他失态、犯错,让君侯厌弃!
如此,自己才能真正站稳脚跟,甚至……取代陈默的位置!
这份对自身地位朝不保夕的焦虑,混合着为亲族复仇的恨意,让他的行为愈发尖刻疯狂。
净尘抿着唇,一言不发,只是将墨锭护得更紧。
“住口!”陈默人未至,声先到。
他快步冲上前将净尘护在身后,目光如刀射向云裳,“我当是谁,原来是来替你那唱酸曲的表兄找场子的!怎么,侯府是戏台子,由得你们兄弟轮番上来唱这出妒夫记?”
云裳见陈默突然回来,先是一怔,随即扬起那张过分俊俏、略显妖艳的脸,语带挑衅:“原来是陈贵君回来了。我不过是想借这墨瞧瞧,你这‘表弟’也忒小气。”
“借?”
陈默冷笑:“带着这么多人‘借’?还动手‘借’?”
他心中明了云裳是为旧怨而来,怒火更炽,猛地扑上去揪住云裳衣襟,“我让你‘借’!”
云裳立刻尖叫着与他扭打一处——
混乱中,陈默尖锐的指甲在他脸上划出几道血痕。
“我的脸!”云裳摸到血迹,发出凄厉惨叫。
江泓立刻让随行王府护卫上前分开两人。
他看着云裳脸上那几道刺目红痕,心知麻烦来了。
“江正君!您都看见了!”云裳捂着脸哭喊,“陈贵君行凶伤人!君侯定会为我做主!”
江泓面沉如水,先对护卫道:“带云裳公子下去诊治。”
待哭闹的云裳被带走,江泓才转向陈默。
陈默头发散乱,胸膛剧烈起伏,犹自愤恨难平。
而净尘已默默走到狼藉的书案旁,蹲下身,一点点拾起那翡翠笔洗的碎片,肩膀微颤,背影单薄而绝望。那双曾在香山寺外清澈灵动的眼眸,此刻只剩一片死寂的灰暗。
江泓看着,心中愧疚更深。
他扶住陈默,低声道:“阿默,惩治一个戏子容易,但根源在你妻主。此刻硬碰,吃亏的是你和净尘。”
恰在此时,靖安侯璎珞闻讯赶回。
云裳闻信也不治脸了,急急跑回,扑到璎珞脚边哭得梨花带雨:
“君侯!您要为云裳做主啊!陈贵君他要毁了我的脸!”
璎珞看着院中狼藉,云裳脸上带伤,她开朗的笑容收了起来,眉头紧蹙。
“哎哟喂,我的小祖宗们,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她先看云裳,语气温和却带告诫,眼底深处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云裳,你也是,不在自己院里待着,跑来这里生事?你表兄的事已是过往,何必总是念念不忘,平白惹人心烦?”
她目光扫过静立的江泓,闪过一丝了然。
她深知陈默与端王府、永宁嫡皇女乃至“四季小筑”的关联,更清楚江泓的分量,实在不愿将事闹大。一个心思活络、懂得借旧怨生事来争宠固宠的伶人,固然有趣,但若不懂分寸,触及了真正的利益底线,那点新鲜感便不值一提了。
江泓将一切尽收眼底,心念电转,上前一步温声道:“君侯息怒。今日之事,说来也因‘雅’而起。江某倒有一想法,或可化干戈为玉帛,更为靖安侯府添一份雅名。”
璎珞挑眉,脸上重现感兴趣的神色:“哦?江正君有何高见?”
“四季小筑后园尚有一清幽之地,我本欲建几间精舍,专供如净尘公子这般带发修行的雅士清修。既为未来大剧院添一景致,亦可彰显永宁殿下与君侯之雅量。”
江泓从容道:“若君侯首肯,便让净尘公子先去,全了这段佛缘,也免他在府中,日后再生烦扰。”
璎珞闻言,脸色由阴转晴,甚至轻拍下手:“妙啊!此议甚好!”
她爽快挥手,转向净尘:“净尘,去吧,去四季小筑好生修行。”
她目光扫过云裳脸上那几道红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
这云裳,近日是有些忘形了,借机敲打一下也好。毕竟,陈默背后是端王府和永宁殿下,更有那日进斗金的“四季小筑”,其价值岂是一个只会唱曲、还会惹是生非的戏子可比?
这桩交易,于她靖安侯府而言,名利双收,再划算不过。
净尘垂首应是,自始至终未曾抬头。
陈默看着璎珞离去身影,又看看净尘,明白了江泓用意。他轻叹一声,低声道:“这样也好……总比留在这是非地强。既要修行便不可卖身,回头我把身契还他。”
江泓微微颔首。
如此安排,暂可保全净尘,亦算对当年利用他入府的一点弥补,求个心安。
三日后,四季小筑后园。
一座精巧竹舍依山而建,舍前白石平台上,净尘一袭素衣跪坐焚香抚琴。
竹帘半卷,露出他清瘦侧影,额间一点朱砂在袅袅青烟中若隐若现。
靖安侯由陈默陪着站在远处廊下,看着此景,眼中尽是得意之色。
“还是你有心。”
她拍了拍陈默的手:“净尘在此,比在府里强。往后此处便是京城第一雅处,看谁还敢说我靖安侯府没见识。”
陈默垂首称是,掩去眼底讥诮。
竹舍内,净尘抚琴的手指微顿,透过竹帘望向远处那个熟悉身影。
江泓对他轻轻颔首,随即转身离去。
这一刻,净尘忽然明了当年山寺外那场“机缘”的真正含义。
初至此地这三日,是他数年来未曾有过的安宁。
无人欺辱,无人窥探,只有山风、流水与琴音为伴。
他抚摸着江泓派人送来的、品质更胜从前的文房四宝,心头五味杂陈。
那曾经的羞辱与绝望,仿佛被这清幽山水缓缓洗涤。
他知自己仍是棋子。
却不再是后宅里一件可以被随意丢弃或毁坏的玩物,而是成了摆在明面上、彰显风雅的“珍珑”。
在这吃人的世道,他终于寻到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不必依附任何人,只需做那个最特别的“隐士”。
夜色深沉,端王府别院书房内烛火摇曳。
江泓对着一幅粗略的沿海舆图沉思,指尖无意识划过几个岛屿。
吴管事带来的消息虽解了身世之谜,却也带来更重负担——漂泊海上的苏家旧部,需一个安稳的落脚处。
忽闻窗外一声极轻响动,如落叶触地。
江泓执笔的手微顿,未曾抬头,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
一道瘦削矫健的身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出现在书房内,正是风尘仆仆的哑仆。他古铜肤色被海风烈日镀上更深沉的色泽,眼神锐利如鹰,周身带着属于大海的咸腥与凛冽。
他向着江泓深深一揖,随即从贴身处取出一油布包裹严实的竹筒,双手奉上。
江泓接过竹筒,深深呼出一口气:
“哑叔,您总算回来了。”
打开竹筒,里面是厚厚一叠密报,上面是哑仆特有的、简洁却精准的记录和图示。
烛光下,江泓逐页翻阅,神色沉静。
密报上的信息详尽而令人振奋:
依据他和陈默最初的设计草图,岛上的防御体系已经初步建成。并非针对正规水军的坚固堡垒,而是充分利用岛屿地形,设置了隐蔽的瞭望哨、交叉火力点和针对小股海盗登岸的陷阱与障碍,实用且不惹眼。
新的晒盐池效率远超预期,产出的精盐越发雪白细腻,品质稳定。
哑仆甚至带回了一小包样品。
江泓捻起一点在指尖,细腻的触感和纯粹的咸味让他微微颔首。
那几位老船工及其家眷安置妥当后,感念恩德,已开始倾囊相授。
岛上挑选出的几个机灵少女少年进步神速,不仅熟悉了南海复杂的海况、暗流,更开始学习船只的维护甚至基础的建造工艺。
一条属于他自己的、熟悉大海的骨干队伍正在悄然成型。
哑仆特别标注,无论是官府的巡检船,还是疑似与其他权贵有关联的私船,活动范围大多局限于近海航道和主要港口。他们对那些看似贫瘠、无法提供大量淡水补给且航线复杂的远海岛屿兴趣缺缺,或者说,缺乏深入探索的能力和胆量。
深海,依旧是一片权力的真空地带。
正当江泓沉浸在这份捷报中时,门外传来吴管事刻意放重的脚步声。
哑仆赶紧隐了身。
“少爷。”
吴松进门,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声音因喜悦而微微发颤,“好消息!”
“老奴按老夫人留下的法子,已……已联系上她了!信使带回了老夫人的亲笔信!”
他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一封以油蜡密封、边缘略有磨损的信函,双手奉上。
江泓接过信,指尖能感受到海风与岁月留下的粗粝痕迹。
他迅速拆开,信上字迹略显潦草,却力透纸背,是外祖母苏老夫人亲手所书。信中除了诉说多年惦念与得知他安好的欣慰,更简要说明了他们目前藏身的大致海域、面临的困境(人手折损、船只老旧、补给困难、海盗火拼),以及……那份深埋心底、期盼重返故土、重振家业的渴望。
江泓放下信,目光再次落回哑仆带来的舆图上。
此刻,那些原本抽象的岛屿与航线,仿佛瞬间被注入了生命。
他的指尖缓缓点向舆图上苏老夫人提及的那片海域,声音沉稳而坚定:“哑叔,我们的船,是时候往更深处去了。”
“吴管事,回复外祖母。告诉她,再坚持一段时间。”
“很快,我们会带着新的船、足够的补给和药品去接应他们。”
他的指尖在舆图上圈出一片由哑仆标注为“暗流复杂、淡水稀缺”的群岛区域,“这里,将是我们新的起点,不仅是安身之所,更是未来掌控海盐之利的根基。”
烛火跳跃,映照着他深邃的眼眸。
那里面不再仅仅是冷静的谋划,更燃起了一簇名为“联结”与“开创”的火焰。
海外基地的初步成功,与苏家旧部的成功联系,意味着他手中终于握住了真正属于自己的、足以在惊涛骇浪中立足的力量。
这条通往蔚蓝深处的路,虽然依旧布满暗礁,但航向已然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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