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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餐桌上的暖光铺得很匀,如一层薄薄的蜜,把三菜一汤都照得亮晶晶的。
鱼是清蒸鲈鱼,姜丝葱段切得细细的,淋了薄薄一层豉油,热气带着鲜香一缕缕往上飘。
西兰花是蒜蓉的,菜梗翠绿整齐,蒜末炒得金黄,油亮亮的反着光。
牛排煎得刚好,躺在白瓷盘里,表面烙着焦褐的格纹,切开应该是恰到好处的粉嫩,旁边散着几颗煎香的蒜瓣和一小枝迷迭香。
汤是玉米奶油浓汤,盛在深碗里,奶黄色的汤面上浮着烤脆的欧芹碎。
黎雯拉开椅子坐下时,吐司已经跳上了旁边的座位,端端正正蹲坐着,圆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们。
万禹宁夹了块鱼腹肉,仔细剔净刺,放进她碗里。
「尝尝看,」他声音很温和,「今天在市场看到很新鲜,就买了。」
黎雯把鱼肉送进嘴里。咸鲜恰到好处地在舌尖化开。
「好吃。」她给出评价。
「那就多吃点。」万禹宁笑了,眼角弯出很浅的纹路。
他把那碟蒜蓉西兰花往她面前推了推,「上次你说吃西兰花像啃绿化带,今天我切得很碎。」
接着,他切了块牛排,放到她手边的碟子里。
「你太瘦了,」他说,「团建两天好像又瘦了点。」
黎雯的视线从瓷盘边缘滑开,落回万禹宁脸上。
他正在看她吃饭。
不是随意一瞥,是专注的、完整的注视。眼睫在暖光里垂出浅淡的阴影,瞳孔映着吊灯细碎的光点,还有她模糊的轮廓。
这种注视有种奇怪的纵深感。不是同事间的打量,不是朋友间的观望,更像是一种无声的确认与承接。
确认她在这里,承接她咀嚼、吞咽、评价味道的每一帧动作,似乎这些平常到近乎琐碎的瞬间,都值得他投入全部的注视去见证。
黎雯捏着筷子的指尖,无声收紧。
太奇怪了。
明明只是普通的一顿饭。桌上的菜超市都能买到,空气里有未散尽的油烟味,吐司在椅子上甩尾巴......
一切都很普通。
普通得像无数个都市夜晚里,最不起眼的一个切片。
可当万禹宁用那种目光看她时,普通就变成了某种温存的、需要屏息应对的事情。
黎雯低下头,叉起那块牛排。
焦香在齿间绽开的瞬间,一个念头毫无预兆地冒出来:
如果有人此刻推门进来,看见这幅画面:暖黄的灯,三菜一汤,男人布菜,女人进食,猫在边上.......大概会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一对在一起生活了很久的寻常情侣。
但他们不是。
他们没有正式确认关系。
甚至连一句「我们现在算什么」都没有探究过。
那场在丽贝岛日落观景台上的亲密,那些万米高空暖夜灯柱下的交谈,那些关于投资、关于未来、关于「不必负责」的约定......都像是一场华丽而短暂的梦。
梦醒了,她回到现实。而他,带着他的温柔、他的周全,悄无声息地渗透进她生活的每一个缝隙。
黎雯嚼着牛肉,忽觉得喉咙发紧。
她不该让这顿饭吃出这种意味的。但她忍不住。
「你会变成乔治那样吗?」黎雯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安静中响起。
万禹宁抬眼,眼神里没有被打断的不悦。「哪样?」他问,语气平静。
「把现在的快乐,变成痛苦。」她用筷子点了点桌面,「就像此刻,我们一起吃饭,很轻松,很和谐。但也许某一天,你会开始不满足。你会要求更多,会计较得失,会把原本简单的关系弄得很复杂,很痛苦。」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低下去。
「我很怕痛苦。我花了很大力气,才从一个痛苦的家庭里逃出来。我害怕任何会让我重新陷入痛苦的关系。」
空气安静了几秒。
万禹宁静静看着她,「你不用担心这个。」
他每个字都清晰而稳,「就像你说的,你刚从痛苦里逃出来。而我——」
他顿了一下,那一瞬间,黎雯似乎捕捉到他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暗影。
「我失去妈妈之后,也花了很长时间,才从那种痛苦里走出来。所以,我比你更希望,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只有快乐。」
黎雯看着他。
他的眼神很诚恳,没有闪烁。
「那就好。」她低下头,继续吃饭。
万禹宁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转而说起今天吐司的趣事:小家伙如何试图抓住窗台上停落的麻雀,如何把猫粮弄得满地都是,又如何在他工作的时候,跳上键盘踩出一串乱码。
黎雯听着。那些琐碎的、温暖的细节,一点点润开她心里那道因为乔治突然出现而泛起的、细微的褶皱。
吃完饭,黎雯主动收拾碗筷。
万禹宁没拦着,只是站在她身边,接过她洗好的碗,用干布仔细擦干,再放进消毒柜。
两人配合默契,动作流畅得如同早已习惯。
水龙头哗哗流淌,温水漫过黎雯的手指。她看着万禹宁低垂的眉眼和手中不疾不徐的动作,忽然开口:
「那天在梨花溪......勒克司在隔壁阳台。」
她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万禹宁擦盘子的动作停了一下。很短暂的一下,短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然后他继续擦拭,将盘子翻了个面。
「嗯。」他应了一声。
接着,他侧过身。
身体朝她的方向倾斜了一个微妙的角度,恰好将她困在了他和流理台之间。消毒柜运转的声音骤然变得清晰。
「我不需要解释。」他说。
黎雯手里的盘子差点滑落。她握紧了些,指腹按在湿滑的釉面上。
万禹宁的目光垂下来,先是落在她嘴唇上,停留的时间有点久,久到黎雯几乎以为他要吻下来了,然后才缓缓上移,对上她的眼睛。
「那是你的时间,你的工作,你的自由。」他的声音很低,低到几乎成了气音,「我说过,你可以不必对我负责。这句话,永远有效。」
黎雯张了张嘴。
水流还在冲刷她的手指。她想说点什么,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声音。
很奇怪。
万禹宁给她的体验太新奇了。她以为男人或多或少都会在意,在意那些模糊的边界,在意那些似是而非的暧昧。
她甚至准备好了解释,应对他哪怕一丝一毫的介意。
可他不要。
他不仅不要,还把那句「不必负责」又重申了一遍。
这只能解读为:他并不爱她。
至少,没有爱到会在意的程度。
可他的表现,又并不是不爱,或是不在意......
水声依旧潺潺,洗洁精的泡沫在她指间无声破灭。
万禹宁的拇指抚了上来,轻轻擦过她的下唇。
指腹的温度比她预想的要烫一些,擦过唇瓣时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我只希望,」他看着她,「你每次选择让我靠近,是因为那一刻你真的想要。而不是因为别的什么。」
说完,他松开了手。
刚才还过于拥挤的空间骤然开阔。
「去洗澡吧。」万禹宁已经恢复了平常的语气,「热水放好了。我给你煮了桂圆红枣茶,洗完喝一点,助眠。」
黎雯没动。
她盯着他看了几秒,而后上前一步,动作快得连她自己都有些意外。
她抬起手,两指虚虚托起他的下颌。目光细细描摹过他的眉骨、鼻梁,最后落在唇上,又缓缓移回他眼底。
「那你今晚不要走。」她说。
然后她踮起脚,唇覆了上去。
不是浅尝辄止的碰触。是一个完整的、带着潮湿水汽和柠檬清香的吻。
她的手指还捏着他的下颌,力道不重,却有种奇异的掌控感。
「我今晚想要你。」她在呼吸交错的间隙里说。
这句话她说得总是很勾人。不是刻意撩拨,而是混杂着小女孩讨要糖果般的直白天真。
万禹宁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嗯。」他应道,声音比刚才更哑了些。
黎雯松开手,退后半步,看着他。
直到看见他眼底那些克制的、深沉的暗色,她才转身朝浴室走去。
浴室里水汽氤氲。
黎雯坐在浴缸里,任由温热的水流冲刷身体。皮肤上那些在徒步时被灌木划出的细小划痕,在热水的刺激下泛起刺痛。
她闭着眼,脑海里回放着万禹宁刚才那句话:
「我只希望,你每次选择让我靠近,是因为那一刻你真的想要......」
这句话如一团朦胧的雾气,让她摸不透其中的确切含义。
但关掉水,扯过浴巾裹住自己时,镜面被水汽模糊,映出一个朦胧的轮廓。她伸手抹开一片清晰,看见自己潮湿的眼睛,发红的脸颊。
她清楚,这一刻她是真的想要他。
带着一身未擦干的水汽和湿漉漉的头发,黎雯换上干净的睡衣,走出浴室。
万禹宁正坐在客厅沙发上,手里拿着吹风机。
「过来。」他拍了拍身边的空位。
黎雯走过去坐下。吹风机启动的低鸣在耳边响起,温热的风拂过头皮,他的手指穿进她潮湿的发根,一下一下,轻柔地梳理。
风声盖过一切,世界缩成这方寸之间,他指尖的温度和呼吸的频率。
黎雯闭上眼睛。
许久,吹风机的声音停了。
线缆被仔细卷好的细微声响之后,万禹宁弯下腰,手掌覆上她的小腿。
黎雯下意识想缩回,却被他轻轻按住。
「别动。」他说。
掌心贴合着她小腿的肌肤,开始有节奏地按压、揉捏。力道精准地落在肌肉紧绷处,酸胀感里渗进奇异的舒缓。
他的手指从脚踝移到小腿肚,再往上,每一次触碰的轻重都拿捏得恰好,似乎早已熟悉她身体的每一处脉络。
黎雯僵着身子,任由他动作。
她想起在商场,他也是这样,单膝跪地,为她试鞋。想起在万米高空,他抱着她,说「我会一直在这里,看着你发财」。
「哥哥?」黎雯忽然开口。
「嗯?」万禹宁抬头,手上动作顿住。
比起好奇她想说什么,他更好奇她为什么突然这样唤他。
「我们......会一直这么和谐吗?」她问。
万禹宁看着她,暖黄的落地灯光落进他眼底。
「只要你不厌倦。」他手掌依然贴着她的小腿,热度透过皮肤,熨帖着她冰凉的脚踝,「我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在做什么。所以只要你不厌倦,我们就可以永远这样......和谐。」
他想,只有孩子才会执着于为关系做界定,他不需要。
成年人的感情里,守得住才是真的。
他只要每天醒来能看见她在身边,伸手能够到她,知道她今天会回来,就够了。至于究竟是以追求者的身份,还是男朋友的身份,他并不强求。
这份幸福本就是他偷来的,他还奢求什么名正言顺。
万禹宁的拇指,抵在她脚踝内侧那块凸起的骨头上,缓缓加重了力道。
「为什么突然叫我哥哥?」他倾身贴近她,这个称谓极大的取悦了他。
黎雯被他捏得有些痒,想缩回脚,却被他攥住脚踝,轻易地拽了回来。
她抬眼笑着看他,「不知道。就是觉得你对我好温柔,好体贴。那种好法......很像哥哥对妹妹,忍不住就这么叫了。」
静默了片刻,她觉得该说些什么,作为对他这份温柔的回礼。
「你放心,我虽然是一个思想观念开放的人,允许关系的边界更开阔一些,但我有我的底线。」
她看着他,没有躲闪。
「公平,契约精神,还有诚实。在我这里至关重要。所以,只要你还想在我身边,只要你没听到我亲口说‘不’,我的身边就只会有你一个人。这不是回报,是......我的规则。至少现在,这是我能给你的全部保证。」
接着,她凑上前来,衔住了他的唇。
情动、索取、给予、纠缠。
万禹宁僵了一瞬。
旋即,他开始回应她。
两个身影无声地靠近、交叠,如两股色泽不同的丝线,被缓慢捻入同一股。
渐次收紧、绞实,难解难分。
束缚而混乱。
却有种奇异的、密不可分的完整感。
黎雯脑中浮现,几日前,他修长指节剥开熟透橙皮的样子。
灵巧撕开,橙皮绽放微型的烟火,释放柑橘特有的、微酸的清冽。
......
黎雯的呼吸变得破碎。
模糊中,她听见万禹宁在她耳边低语,「叫老公。」
那双总是温和含笑的眼眸,此刻被浸染得深不见底,却又奇异地保持着某种清醒。
「叫老公。」
他声音喑哑,「哥哥,可不会这样疼你。」
黎雯张了张嘴。
「老...公....」两个字,在口齿破絮溢出。
万禹宁笑了。
「再叫一遍。」他低声蛊惑。
馥郁的、明亮的、炽热的,饱满的橙子,在她感官里轰然炸开。
她顺着他的指令,吟声呢喃:
「老公...」
他俯下身,吻了吻她的额头。
「乖,」他在她耳边低语,气息滚烫,「老公会一直疼你。」
「我们会一直...这么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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