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爱而生

　　车身猛地一震，却绝非来自外部的撞击，更像是从内部骨骼深处传来的一声沉闷的、令人牙酸的断裂！

　　方向盘在井宴手中瞬间变得异常沉重，紧接着是令人心悸的“轻飘”，方向盘如同失去了与车轮的对话，变成了一个毫无意义的沉重摆设。

　　几乎在同一毫秒，脚下那坚实的刹车踏板猛地一沉，踩下去，却没有任何阻力，没有任何反馈，制动系统——彻底失效了！

　　失控！绝对的、彻底的失控！

　　车身完全不受控制地朝着护栏猛冲过去！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帧都浸透了绝望的粘稠。

　　井宴的血液，在那一刻似乎真的凝固了。

　　恐惧？有。但那并非对自身死亡的恐惧。那是一种更为尖锐、更为撕裂的恐慌，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思维——后座上，还有她！

　　保护她！用一切代价保护她！身体的本能立刻超越了大脑的指令。

　　没有一丝犹豫，没有半分权衡。他猛地松开了徒劳紧握方向盘的双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从驾驶座向后方旋身。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后座上的龙吟！

　　高大的身躯强行挤过狭窄的前后座空隙，他用自己的整个身体，如同最坚固的盾牌，构筑在龙吟与车头之间。

　　他低下头，目光穿透了这生死一线的狭窄空间，表情里翻涌的，是一种近乎神性的、刻骨的温柔与无悔的坦然。

　　我为你而生，亦可为你而死，心甘情愿。

　　就在这个瞬间——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带着撕裂混沌的力量，猛地冲破了药物的厚重牢笼。

　　龙吟，睁开了眼睛。

　　视野仍旧模糊而扭曲，光线支离破碎，声音遥远而失真。剧烈的眩晕和沉重的麻痹感依旧死死缠绕着她，让她无法思考。然而，就在这片混沌之中，一个身影如同最明亮的灯塔，穿透迷雾。

　　是井宴。

　　她看不清他的脸，视线艰难上移，捕捉到他侧脸的那一刹那——

　　时间，仿佛真的凝固了。

　　在那双深邃如夜空的眼眸里……她看到一种难以形容的刻骨温柔。

　　一种……仿佛他生来就为了等待这一刻，为了在此地、此时，用生命为她挡下这致命一击的宿命感。那眼神里盛满了纯粹到极致的光，那是一种超越了语言、超越了生死、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无条件的守护与爱意。仿佛这毁灭性的撞击，只是他走向她、完成使命的最后一步阶梯。

　　轰隆——！！！

　　惊天动地的巨响，伴随着金属被恐怖力量撕裂的刺耳尖啸。在意识被巨大的轰鸣和震荡彻底撕碎的前一瞬，龙吟模糊的视野里，只剩下井宴那双盛满了无悔温柔和宿命光芒的眼睛。

　　一个遥远得仿佛来自宇宙洪荒的记忆碎片，如同被这双眼睛点燃的星火，在她即将熄灭的意识里倏然闪过：无垠的星海，冰冷的光束，还有一个……同样有着决绝守护姿态的……银色长发的模糊身影……

　　随即，无边的黑暗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淹没了所有的光影、声音、痛楚……

　　“哥哥……”

　　……

　　震耳欲聋的撞击声余波在空旷的桥面上久久回荡，扭曲变形的轿车如同被巨兽蹂躏过的金属残骸，死死地镶嵌在坚固的混凝土护栏上。

　　车厢内，一片死寂。

　　巨大的冲击力，瞬间剥夺了井宴和龙吟所有的意识。两人如同被抽离了灵魂的玩偶，瘫软在各自的位置上，被变形的车体结构卡住。

　　井宴的身体依旧保持着那个扭曲却无比决绝的保护姿态——上半身强行挤在后排，左臂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抵着变形的车顶和前座框架，右臂无力地垂落在龙吟身侧，手背上布满细小的玻璃划痕，大量鲜血渗出。他的头无力地垂靠在副驾驶座椅背上，额角一道深长的伤口正汩汩涌出鲜血，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染红了昂贵的衬衫领口。

　　龙吟则被他牢牢护在身下相对完整的后排空间里，西装外套包裹着她。她的头歪向一侧，长发凌乱地遮住了大半张脸，唇瓣毫无血色。除了几处被飞溅碎屑划破的细小血痕，她身上似乎没有明显的外伤——井宴用身体为她挡住了最致命的冲击波和飞溅物。但她同样一动不动，只有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胸廓起伏，证明着生命尚未彻底熄灭。

　　桥下的江水依旧冰冷地流淌，倒映着桥上这无声的死亡祭坛，沉默得令人窒息。

　　命运的镜头拉远、切换。

　　在大桥的另一端，百米开外，一辆黑色的车紧急刹停。

　　刺耳的刹车声划破了短暂的死寂。

　　车门被猛地推开，一个挺拔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冲了出来——徐出羽。

　　他几乎是踉跄着冲向那团扭曲的钢铁残骸，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撕裂般的恐慌。陆盏宁那通冰冷急促的电话犹在耳边——说……她被下了药，情况不明，井宴带她离开了。

　　他接到电话，只觉一股寒气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随即是火山喷发般的焦灼和暴怒。他根本来不及细想井宴为何会卷入其中，也顾不上去追究下手之人的恶毒，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她！

　　是的，徐出羽从未离开过宁城。龙吟以为他走了，但他只是像一道沉默的影子，固执地徘徊在她视线之外的地方。

　　他无法靠近，却又无法远离。这份煎熬，只有他自己知晓。

　　而现在，这份煎熬化作了最深沉的恐惧。当他驶上大桥，远远看到那辆熟悉车型以诡异的方式撞向护栏时，一股灭顶的绝望瞬间攫住了他！

　　“不——！！！”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冲破他的喉咙。

　　他用最快的速度冲到近前，浓烈的血腥味和金属焦糊味扑面而来。透过破碎的车窗，借着惨淡的月光和远处路灯，车厢内的景象如同最残酷的刑罚，狠狠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

　　井宴那决绝的保护姿态，像一尊凝固的雕塑。
　　被他护在身下、生死不明的龙吟。

　　徐出羽的瞳孔骤然放大，呼吸停滞了一瞬。剧烈的、撕裂般的心痛瞬间席卷了他——为龙吟那苍白脆弱的模样，为这无妄之灾！紧接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如同毒藤般缠绕上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

　　井宴。是那个……他灵魂的另一半。

　　这认知刺入大脑，曾被元烨和叶遥揭示的真相，在此刻残酷地具象化。

　　徐出羽看着井宴那几乎是以自身为盾、承受了所有冲击的姿态，看着他额角流淌的鲜血和紧闭双眼下毫无血色的脸……一种难以言喻的共鸣和剧痛在徐出羽心底炸开。

　　这明明……就是他自己会做的事啊。

　　如果那一刻在车里的是他徐出羽，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用同样的方式、甚至付出更大的代价去保护龙吟！

　　保护她，是刻在他灵魂最深处的本能，无关乎身份，无关乎竞争，甚至……无关乎这具躯壳属于谁。

　　此刻，这份认知带来的不再是敌意，而是一种近乎悲凉的认同和……无法言说的痛楚。

　　为了守护她，他们都在燃烧自己，无论以何种形式，无论最终存留的是谁。

　　情敌？不，在守护龙吟这件事上，他们从来就不是敌人。他们是同一个灵魂在命运棋盘上落下的两枚棋子，注定只能留其一。

　　但现在不是沉溺于这种复杂情绪的时候！龙吟需要他！

　　徐出羽猛地甩开那些纷乱的念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探向龙吟的颈侧。指尖下传来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脉搏跳动。她还活着！

　　他又立刻转向井宴，同样探了探。脉搏虽然微弱，同样存在！但井宴的状态显然更糟，失血和承受的冲击都更大。

　　失而复得的狂喜和更深的忧虑交织在一起。徐出羽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咙口的腥甜感，用尽全身力气控制住颤抖的手指，报警电话接通的声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虹越大桥中段发生严重车祸！两人重伤！急需救护车！快！”他的声音急促而清晰，快速报出精确位置，“车内有人员被困，需要消防破拆！”

　　挂断报警电话，他又立刻拨通了陆盏宁的号码，言简意赅：“他们出车祸了，我在等救护车。立刻安排最好的医生待命，封锁消息！”

　　语气中的冰冷和不容置疑，让陆盏宁也瞬间凝重起来。

　　等待救援的每一秒，都如同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徐出羽试图打开变形的车门，但徒劳无功。他只能焦急地守在车旁，一遍遍透过破碎的窗口呼唤：“龙吟！龙吟！坚持住！看着我！坚持住！”声音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心碎和恐惧，他恨不得砸碎这碍事的钢铁。

　　警笛声由远及近，划破了夜的沉寂。红蓝光芒在桥面上疯狂闪烁。消防车、救护车、警车相继赶到。刺眼的探照灯将事故现场照得如同白昼，更显惨烈。

　　徐出羽被警察拦在警戒线外，他死死地盯着救援现场，每一次救援切割的火花，都仿佛烫在他的心上。

　　终于，两个担架被先后抬了出来。

　　龙吟被小心翼翼地移出，依旧昏迷，脸色惨白如雪，但呼吸似乎比刚才平稳了一些。她被迅速抬上第一辆救护车。

　　井宴的情况则严重得多。他浑身是血，尤其是额头的伤口触目惊心。左臂和右臂都有明显的挫伤和疑似骨折的迹象。医护人员迅速给他戴上氧气面罩，进行紧急止血和固定。他被抬上了第二辆救护车。

　　徐出羽毫不犹豫地冲向搭载龙吟的那辆救护车。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闪烁的警灯和嘈杂。救护车内部空间狭窄，充斥着消毒水和血腥混合的冰冷气味。警示灯旋转的红光透过车窗，在车厢内投下晃动的光影。

　　龙吟躺在担架床上，氧气面罩上凝结着微小的水珠。她依旧毫无知觉，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宝贝……”徐出羽握住她那只没有输液的手，求你了……看看我……别这样离开……”

　　“我应该早点到的……对不起……”心碎如同真实的碎片，扎得他千疮百孔。

　　想到井宴，想到那个同样躺在冰冷担架上、生死未卜的男人，想到他护住龙吟的那一幕，徐出羽的心绪更加复杂翻涌。

　　“他……”徐出羽的声音更低，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井宴他……拼了命在保护你……我们都……只想要你平安……”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仿佛那是连接她生命线的唯一绳索。

　　就在男人陷入巨大悲伤之际，口袋里的手机却震动起来。

　　那首周董的“兰亭序”铃声，在救护车压抑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他本不想理会，但那震动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执着。

　　他艰难地用一只手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叶遥。

　　接通电话，他甚至来不及开口。

　　电话那头，叶遥那独特的、空灵又仿佛洞悉一切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没有寒暄，没有询问，只有一句平静却直抵核心的宣告：

　　“情况我知道了。医院见。”

　　话音落下，电话随即被挂断。

　　徐出羽握着手机的手僵在半空。

　　叶遥知道了。她果然什么都知道了。这突如其来的车祸，这惨烈的结果，这宿命齿轮残酷的转动……都在她的感知之中。

　　带着尘埃落定般的平静，却更显沉重。

　　他缓缓放下手机，目光重新落回龙吟毫无生气的脸上。救护车顶灯旋转的红光，如同命运之眼，冷酷地扫过她苍白的脸颊，扫过他紧握着她的手，扫过这狭小空间里弥漫的心碎、守护与无法逃避的宿命。

　　车子在夜色中疾驰，警笛长鸣，奔向未知的结局。徐出羽将龙吟冰凉的手更紧地贴在自己脸颊，感受着那份微弱的生命律动。

　　闭上眼，一滴滚烫的泪水终于挣脱束缚，无声地滑落，滴落在她染着尘埃的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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