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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属于十四岁的方时野的记忆回笼。
可能是因为极端的痛苦,那些曾经不愿想起来记忆被泯灭过,又重新如浪花般袭来。
我爸在进去之前,和我妈离婚了,是他主动提出的,在他决定去找债主之前。
“爸,你要不就不走了,”夜里,我俩父子坐在烧烤店的门口。
那是我小学以后,唯一的一次能和我爸谈天说地的时间。
因为我被打得半死,我爸在这一周内几乎对我寸步不离。
我在厨房角落听到的那天,他们回家给我拿东西。
本应该坐在花园里等他们来找的我,想到了什么,突然回去。
但奇怪,我居然先他们一步回去。
那时候我爸决定不走了,因为债主已经找到了我,害怕我们被债主重新找上门,所以决定带着我们搬家,去另一个区。
我回到家第一时间去取冰箱上的冰箱贴。
是一只小狗叼着竹子的图案。
四年级的时候,我爸亲手教我做的。
我猜他们一定会忘记。
还没有离开,我就听到了开门声。
在我准备走出去的一秒,我妈把钱包狠狠地砸到了我爸的身上。
他们吵架了。
本能想要逃避的我在此刻有些茫然,坐到了不起眼的角落。
听完一切。
我的浑身都发着抖。
虎口被我抠出血痕,静静地把脑袋贴到了冰箱上面。
冰箱响起一阵电流的声音。
穿过了我脊椎。
我猛地睁大了双眼。
喉间,鼻腔,溺水感。
从意识里穿上头皮的虚幻的声音。
我记起来了。
那个关着上半身的男人。
最后他们关门而去。
而我爸,也没能搬出这个房子。
“你恨爸爸吗?”我爸咬着豆干问我。
“我不知道,”我实话实说:“但你也好,我妈也好,应该也不会想我不好吧。”
“可我让你们都过得不好。”
“我不想去想那些,就算……”看向我爸的我有些犹豫,我在想,这个男人,如果知道自己被绿了,会是什么想法。
可他是我爸,但她也是我妈。
所有决定,我没有资格替他们做决定。
“有你这句话就可以了,”我爸拍了拍我的后背。
他和我妈离婚了。
没有向我解释,但都说深爱着我。
我第一次发病是在我见到赵放。
我亲生父亲。
他并不是和我第一次见面。
但第二次见面的时候,他就带上了温和的伪装。
那时候的赵畅还是个未满月的孩子。
在豪华别墅里,所有人都围着她转。
我走进陌生的房子。
首先看到的是我的奶奶。
我和她完全陌生。
她招呼我过去的时候,只剩下一米的距离就叫我停住。
她在恶心我。
扭头看向我继父,“带他去做过治疗了?确定没有问题?”
治疗?
原来把十一岁的我关在空白的房间,绑在床上,用电流通向我的身体,是在拯救我。
可遇到他们之前,我并没有犯过什么错。
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高傲的眼神击穿同样高傲的我。
他们指哪儿我就走哪儿。
我知道,这个房子的人都不欢迎我,但在某一些时刻,需要我。
“你怎么来了?”
隔着玻璃,我感受到了完全不同的眼神。
长期的治疗让我的精神变得有些麻木,或许我现在这种状态才是很正常的。
我拿着电话,看着面前的玻璃。
“沛时,说话。”
我和他同样地怔住。
因为我们对这个名字同样的陌生。
我妈戳了一下我的肩膀,又叫了我一次,“沛时。”
十五岁的我,第一次来看望我爸。
我烦躁地拧了一下眉头,我妈在一旁看到,温柔地安慰我,“是不是又不舒服了?这是你的爸爸,探望的时间有限,有什么话好好说。”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爸爸需要别人来给我介绍,但她越是介绍,我就越感觉焦虑。
大概是又发病了,我的腿在发抖。
为什么我叫赵沛时,我听到我妈叫我的时候,竟然没办法和这个名字合二为一。
而那时候,我爸也同样改了口。
“沛……时……”
他在骗我。
内心升上莫名地厌恶感,胃里在翻滚,我冷漠地看向他,“叫我做什么?”
他缓缓开头,模样有些窝囊,“你……过得好吗?”
“你要说什么?”
“没什么。”
我挂断了电话。
后来的每一次,直到十八岁的那一天,我也是保持着厌恶的态度。
太久了。
很多记忆,从失去到记住,我貌似只记住了不该记的那一部分。
清明节。
我和我妈一起去给外婆扫墓。
外婆死的时候,我继父给他买了一块墓地,但我妈还是把我外婆葬回了老家。
那是我外婆的意思。
这个节日还是又下起了雨。
从车上下来。
我扭头看了我继父一眼。
“你不去?”我问。
他在一旁抽烟,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摇头。
我没有犹豫,打开了雨伞。
就算他是我的生父,我也不打算改口。
就像他永远不愿意接受我外婆。
至少人之间,是相互感受,相互尊重的。
上山的一截路很难走。
雨水盖在泥土上。
道路崎岖凌冽。
我们穿着黑色的雨衣。
伞已经没有办法打了,被我们收起来当拐杖开路。
还好我们身上穿了雨衣,小雨变成了中雨。
“应该是前面了吧?”
我护在我妈的身后,仰头,“左边。”
“跟上了吗?”
我点头,“跟上了。”
记得那年立碑的时候,周围还有废田。
而现在,山坡全是杂草。
山腰处的房子也不再见炊烟。
雨终于小了一些。
我妈果然走过了头。
我停在地方,没有叫她。
她走到坎上,才发现我没有跟上来。
“哎呀,我真的是慌头了,”她打了一下脑门。
有时候我觉得我妈挺像个孩子的。
这方面我和她不太像。
但我外婆说,妈妈是被她宠着长大的,我爸还没有和我妈结婚的时候。
我妈身上总是穿着名牌。
她有不少追求者,也会因为我外婆把她推上了不属于原本阶层的高度感到自豪。
那时候的她明媚又漂亮。
可二十二岁那一年。
大学毕业,她发病了。
她变得阴郁沉闷。
而在那个时候,她遇到了我生父。
人总是没有办法预料到即将发生的事情。
所有运筹帷幄,和预计估算的结果里,大家都忽略了运气和缘分这两个字。
所以事情可以有所准备,但是命运没有。
而之后所经历的东西,身边的人都无能为力。
包括我。
我所做的,也只有和外婆一样,不所干预。
她从坎上跳下来,直接踩到了我外婆的坟头上。
我知道,外婆不会怪她。
“你外婆那时候最喜欢你了,还好你记得,我差一点都走过啦!”
“走过了再回来就是,”我拉她站好,开始找袋子,垫在了杂草上面。
外婆的坟旁边有一把镰刀。
是我爸放的。
我估计我妈也没有注意过。
我绕到后面,把镰刀拿起来。
一年,杂草已经让我看不清这块地原本的样子。
等一切都清理好了之后。
我妈已经把蜡烛插好。
纸钱燃得很旺,我跪在地上,不断地往里面加。
“妈,我带着沛……时野来看你了。”
我猛地抬头看向我妈。
她的双眼直直地看着墓碑上的照片。
我知道,她的余光里有我。
“不管怎么样,我们的日子都过得越来越好了,我希望您在那头,或者已经转抬投世了,也要快快乐乐。”
我妈虽然是一个重本大学生,但她从来不在我面前咬文嚼字。
记得很小的时候,她会把我看不懂的东西,用手语,用小白话,细心地讲给我听。
她总是很豪迈地大手一挥,说:“只要能懂就好了啊,能懂就很了不起了。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只要盘子到最后是空的,不就可以了吗?”
有时候她的话毫无逻辑,可以不管任何人,包括我。
也包括她的母亲。
但她在很多时候,是个很好的母亲。
在只有她自己的时候,能够把我照顾得很好。
我爸在日记里记录着她的一丝一毫。
从他们读书时候的仰望,到最后有了我的喜悦。
再到最后,直到我妈的执念。
所以这一些,我仍旧没有办法恨她。
纸钱全部扔进去了。
我跪到了我妈刚才的位置。
把薄荷糖从兜里抓出来,放到了蜡烛的旁边。
“外婆,”我静静地看着他,“时野也会推沙盘了。”
“啊啊啊……”
雨声,哭声,传进了我的耳朵。
我妈在旁边突然哭了出来。
她崩溃着。
她确实应该好好哭一场。
我的声音突然变低,用只有我和外婆才能听到的声音。
“松松来看你了。”
这个小名,很久了。
在我外婆用沙盘,用木桩,为我创造出自己的世界的时候。
松松。
只要她喊我。
我就不会觉得孤独。
我妈会卖着早餐,为我留下我喜欢吃的东西。
看着我在因为外婆的离开,变傻变疯。
极端的痛苦被笼罩的时候,为我开一扇窗。
“我们走吧。”
我回头,牵着我妈的手下山。
在握上我手的那一秒,她突然倒了回去,“我得做个标记。”
我看着她在周围忙来忙去,最后拍了拍手叉腰。
“你……”她震惊地看着我,“你笑了,时野。”
“对!”
她把手放到我的掌心,“不用担心,你不记得的,我都会替你记得。”
九月。
我接我爸。
“不要回头!”狱警高喊。
我看向我爸,在他要靠近我的时候转身。
我们走到了肩并肩的位置。
他没有说话,只是埋着头。
过了很久,我停下脚步。
“这……”
他显得不知所措,在他回头的那一秒,我按住了他的后背,“爸。”
“不要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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