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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烂
客房西侧内室,两名婢女推动一方紫檀六曲花鸟屏风,环绕浴桶一侧徐徐展开,另一蓝衫婢女立于浴桶一侧,提壶往已盛好了冷水的桶里缓缓倒入沸水,一面腾出另一只手,小心调试着温度。
沈丹青扶着屏风一侧扇叶,怔怔看着桶中蒸腾漂浮的热气出神。蓝衫婢女放下空壶,从另一人手中接过一壶新的,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抬眸瞥了她一眼,见陆回风走来,又飞快别开,继续调试起水温。
陆回风却未留意到此,低眸一瞥孤零零的浴桶,不觉疑惑:“怎么只有……”
话没说完,便被沈丹青捂住了嘴。
“你们先出去吧,我们自己来就行。”沈丹青眉心倏沉,赶走那些婢女,人却停在了门边,望着空寂的亭廊出神。
“你怎么了?”陆回风不解问道。
“没什么。”沈丹青避开他目光,若有所思转身,“只是觉得……这些江湖门派,为何也沾了那些官宦家子弟的习气?小小一个山庄,却是富比王侯,到底从哪挣的钱啊……”
她说着这话,不经意一低头,然闻到自己襟前散发出的潮气,不由皱起眉头,回头看向半透不透的屏风后隐约展露的浴桶轮廓,不觉喃喃,“看来躲不开了……”
“什么躲……”
“你别管。”沈丹青定了定神,飞快打断他的话,“我包袱里有几块丝帕,你帮我拿过来。”
陆回风听了这话,更觉没头没脑,却还是依她所言,转身把她的行囊拎了过来——
——
“沈丹青!”
一声门响之后,屋内尽被烛火昏黄的光所笼罩。门后长闩扣得严严实实,连着花槅倒影,照出少女一脚踏上椅面的霸气剪影。
红的、黄的,各色花花绿绿的丝帕被她一条条连在一起,绑成两串老长的丝带结。一串在陆回风脸上绕了两圈,严严实实裹住他的双眼,脑后打了死结,另一串则被她用来充当麻绳,捆起他的双手,绑在身前。
“你要捂上我眼睛也就罢了,怎么还把手也绑了?”陆回风坐在凳上,疑惑仰首,朝她问道。
“留着你一双手,好解开脸上的帕子吗?”沈丹青说着,手底下最后一个死结亦已宣告完工,十分满意地拍了拍手,得意打量着眼前的“作品”,唇角一弯,“搞定!”
“你确定?”
沈丹青刚一转身,便听见这话。
她疑惑回过头来,却见陆回风已将双手抬至嘴边,叼住一段帕子,两手往下一绕,十分顺滑地从她精心绑好的“绳套”底下挣脱出来。
沈丹青的脸色瞬间垮了下来。
“你没绑过人吧?手法也太生疏了……”陆回风说着,已然用手摘下了挡住双眼的帕子,然一抬眼,便对上她满目杀机,一瞬愣神,把那只说了一半了的话,飞快咽了回去。
他顿了片刻,又自行将那帕子绕回原位,重新绑了个结,背对屏风与浴桶的方向,转了过去,“以后有话能不能直说?何必折腾这些,你就不嫌麻烦?”
“那又怎么样?”沈丹青唇角一撇,想了一会儿,轻手轻脚绕去屏风后边,做贼似的低头,两眼抵着缝隙又看了他一眼,见某人仍旧乖乖坐着,没有其他动作,这才松了口气,低头解起衣裳。
“其实我不太明白,”陆回风若有所思,“这看不看的,到底有何讲究?先前我换衣裳,不也被你看过?”
沈丹青勾住系带的手勒了一下,差点没给衣带扯断。
“你怎么不说话?”陆回风眉心蹙得更紧。
沈丹青绑结的工夫确实差了些,只是这一动作,便令绑在他脸上两条连接的丝巾中间的绳结微微松脱,正渐渐往下垮塌。
“那……看都看了,你想怎样?”沈丹青咬着唇角,小声嘀咕,“又不是故意的……”
“是不是故意,有何区别?”陆回风说着,脑袋微微一偏。
“你不许动!”沈丹青大喝一声。
“你到底在怕什么?”陆回风更为不解。他天然纯粹,自幼与世隔绝,从未受世俗教化。对男女之事,尚处懵懂之初,实在难以领会这般举动。但有承诺在先,他并未回头,只是疑惑问道。
“我同你说不清楚。”沈丹青泡在热水之中,两颊蒸满热气,已微微泛红,两手紧扣浴桶边缘,几乎快嵌进木头,“总之我说什么,你都照做就是。等时日一长,自会明白。”
“哦?”陆回风从她这不稳当的语调里听出了害怕,眉心微微一动。虽仍旧不解,却不知怎的,对她这难得表露的惶恐,忽然起了玩味的心思,唇角一弯,缓缓站起了身。
“你你你……你别乱来啊!”沈丹青一时六神无主,赶忙用手遮着胸口,微微倾身,伸手去拿搭在屏风衣裳,却没能抓稳,以致那衣裳直接从屏风另一端滑了下去。
沈丹青脑袋一空,当即扑通一声坐回桶里,溅了满脸水花。
陆回风听见动静,摇头而笑,依旧背身,退行几步,直至屏风前。颀长背影萧然肃立,墨发随风而动。被丝巾遮住的双目依旧紧闭,不存丝毫邪念。
可沈丹青却不知他心思,见他背影靠近,一时咬牙切齿:“陆回风!”
“上回你要挟我答应,不准悖逆你的要求,我也并非事事都能做到。”陆回风唇角一弯,“要不然,这个约定还是取消吧。”
沈丹青立生警觉:“你要干嘛?”
陆回风低头一笑:“这是最后一次。”
他说着这话,察觉脚边有东西,俯身拾捡,才发现是刚才那些婢女送来的衣裳。
何家主人都是男子,给沈丹青送过来的也只是一身相对华贵些的婢女服制,比起他身上的而言,布料显然有些粗糙。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起身之际,动作微微一顿。沈丹青下意识起身便夺,然情急之下,竟忘了二人中间还有一面屏风,等反应过来,那面紫檀屏风已然冲着陆回风所立之处坍倒而去。
只听一声巨响,屏风轰然倒地,那道隔着屏风伫立的颀长身影,亦已转过了身。
丝巾倏然滑落,少女赤身立于桶中,一时惊住,已然忘了呼吸。然定睛看去,眼前之人分明闭了双眼,呼吸均匀,平稳如常。一手托着她要的衣裳,平缓递到她眼前。
“别着凉了。”陆回风温声道。
沈丹青反应过来,一把抓过衣裳,也不管身上湿冷,直接便穿上了身,气冲冲绕开他便往门外走。陆回风听见她经过身旁的脚步,这才睁眼,见此情形方知她怒了,赶忙追上。
然而刚到门前,便见她停下了脚步,忽地蹙紧眉头,把脸凑到门缝边,一个劲地往外看。
他不免疑惑,透过另一处门缝瞥了一眼,却见那几个婢女还守在门外,交头接耳一阵,纷纷转身,沿着长廊走远。
沈丹青小声嘀咕:“刚才不都走了吗……手里也没东西,躲在外面偷听什么?”
陆回风听着这话,倏地沉眉。
天井夜凉如水,月色清浅。一行婢女脚步声忙,匆匆穿过门庭,陆续走进后院书房。
“没让你们服侍?”主人房内,何为仁的话音,分明压低了许多,“那他们可曾说了什么?”
“不过是些闲话,什么‘能看不能看’之类的……”为首的婢女抬头,直面何为仁冷厉的眼神,“小人看他们,不像是一对儿。”
“是吗?”一旁,昏黄烛光照不到的暗影里,响起何桎轩的声音,“这么说我有机会了?”
“贪蛇忘尾。莫要因小失大。”何为仁冷声呵斥,“为父精心布下此局,难道就是为了给你再添个女人?”
“当然不是。”何桎轩走出暗影,烛火映照之下,那张白日还惨白不堪的脸,分明异常红润,“一举两得嘛。您找您的宝贝,我也就顺便把个姑娘,又妨碍不着您。”
“我看事情没那么简单,那个小丫头,一看就精明得很。”何为仁脸色陡沉,“恐怕,还得多花点功夫——”
——
夜像一个巨大的影子,无边地遮住了天,吞没一幢幢屋宇下微弱的光点,也藏起了每一桩不可语人的心事。
沈丹青两手交叠伏在桌前,一副恹恹欲睡的模样。陆回风坐在她对面,重新削了一只梨子递给她。
“干嘛?”沈丹青懒懒抬眼。
“刚才的事……”陆回风话到一半,忽又顿住,看向盖碗中那只咬过一口,已变成褐色的白梨,一脸局促避开她的目光,“快吃了吧,再放一会儿,这只也要坏了。”
说着,也不管她愿不愿意,拿起一只茶碗盖倒放过来,装了那只梨,直往她手边推。
沈丹青坐直身子,看看梨又看看他,斜眼一觑:“这就算道歉?”
陆回风飞快一点头,目光依旧躲闪。
沈丹青拿起梨子,一口还没咬下,却瞥见了他微微泛红的耳根,一时玩心大起,凑到他跟前,目光扫过屏风后的浴桶,转而落在他身上,唇角忽而弯起,勾起一抹坏笑:
“水还没凉,你要不要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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