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花抵酒钱

作者:瞅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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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春舫


      入孟春舫只见花光灯影笙箫歌唱,室廊相接不设门窗四面大敞纱帘飞动。
      其中煮茗清谈、饮酒作对、寻花问柳者皆有,陈述被带路的姑娘带着往后楼走。
      前后楼间架高桥,桥下河水绿如蓝,乌篷船上珠帘摇摇晃晃叮当作响,设有凭栏未阻隔之处可供船舫游玩。
      段伯附耳对着他说:“这楼里有不少深藏不露之人。”
      陈述匆匆看了几眼上楼去,却听带路姑娘道:“舫主忙碌,公子稍等片刻。”
      “多谢。”
      姑娘媚笑着贴近,“公子当真不需伺候?”
      段伯挡在中间横眉以对,姑娘讨了个没趣,甩了甩衣袖笑着翩翩而去。
      陈述走到窗前观楼下群人如蚁,无意识摩擦着天青酒壶,“这舫主恐怕不是这么简单就能见到的。”
      “何出此言?”
      “乌山境内皆是北玄势力,若这舫主真是门中人未必会将我们放在眼里。”
      “若真是如此,莫不如我在它这舫内大闹一番逼他一见?”
      “不可,这里不是清州。”
      “二公子不必有所顾虑,若真闹大了我也有法子保你全身而退。”他拍着胸脯保证。
      陈述摇摇头,“他们不知我来此,闹起来今后又要生事。”
      “那公子可有法子?”
      他目光再次转向窗外,半阖着眼睛落上两分倦怠之意,“暂且等等吧。”
      柳絮飞入房中轻歌从楼下悠悠传来,转眼已是三日后。
      午间顶楼榻上酣睡着一位骨肉丰匀的娇娘,刚刚转醒叫来侍候的丫头作妆。
      她懒懒打了个哈欠,“这日子过得当真没趣。”
      丫头机灵,一边与她作妆一边找话,“厉娘可记得三日前有客来访?”
      “你说的是哪个?”
      “指定了要见舫主那个。”
      “这舫中为我来访的不少,怎么,你们没把人给打发了去?”
      丫头讨笑,“姐妹们几次三番劝了,那两人只说一定要见您,宿在房里也不出门去也不叫姑娘,真是怪了。”
      厉娘咯咯笑着捻了桌上的梨子吃,“来人模样如何?”
      “还真有一个不俗的,我们这舫中三两年都见不着这么一个!”
      “呦,是吗。”她弄着颈间的衣衫淡淡道:“就叫他们再等些时候吧。”
      丫头嘿嘿笑,知道她松了口。
      门外哭哭啼啼闯入一个姑娘,进门不言先恸哭在厉娘脚边。
      “芷儿?怎么了这是?”厉娘吃了一惊,“新婚第一日你跑回来作甚?”
      “昨日正乃我与李郎新婚之日,夜宴作罢本该同床共枕,我只想这良辰美景该有些乐子,便与夫君提笔作对。”
      说到这里她面有难色不想往下,丫头将她扶起来给她递了杯茶顺顺气。
      厉娘出声宽慰:“你只管往下讲,有难事我与你做主。”
      芷儿掩面拭泪继续往后讲。
      “起初我们夫妻二人你来我往情意正浓,半联对子难住夫君,他本就是执拗之辈因此弃我往书房而去。
      我自知懊悔,待他回来之际只得在床间尽力讨好,谁知——”
      “谁知什么?”丫头赶忙问。
      芷儿再度呜咽道:“昨夜他熄灯不语,我只当是夫君心中有气,岂料今晨与李郎对话,夜里他书房翻书不得竟睡死了过去,根本不曾回房!”
      “岂有此理!”厉娘听罢拍案而起。
      “幸得厉娘垂怜放我自由身,我既已嫁人为妻却又被贼人所污!我当真无颜再见夫君了!”
      说罢,芷儿已泣不成声,悲不能言。
      “胆敢叫我知道谁干的,把他扒皮抽筋、抽了肠子做琴弦!”
      厉娘咬着牙怒火中烧,抽出床边的细鞭系在腰间。
      “通知下去,乌山近来若有女子被辱的,抓到奸人都给我留活口带过来!”
      她扬手叫丫头扶起芷儿往楼下走,冷哼道:“若非这李芥新婚之夜弃你而去也不会发生这种事,且让我给他长长教训。”
      行至桥上被回过神来的芷儿拉住了。
      “厉娘,此事与李郎无关!”
      贱男人是谁尚未可知,如今倒是问罪无人,厉娘凝眉在原地驻足。
      舫中人远远留出距离,来回姑娘们无一不是尊敬见礼,楼上陈述见此景猜出她的身份,和段伯一起出来拜见。
      “有幸得见舫主。”
      厉娘对着芷儿细问,烦闷地挥手喝道:“滚开,本姑娘没心情跟你客套。”
      陈述不恼,淡然回:“看来舫主遇上了难事,在下或许可解。”
      “你?”她这才抬眸打量了陈述一番,“长得倒是像个聪明人,不过到我跟前找死可不是明智之举。”
      这几日呆在这儿观察,多少也对这舫中局势与人际有所了解。
      他敛下眉见礼,“想来是这位姑娘有隐情了。”
      芷儿拭泪往厉娘身后躲,不肯开口。
      “芷儿,你觉得呢。”厉娘后觑了她一眼将决定权交给了她自己。
      陈述挂着笑意并不看她,垂眼道:“姑娘若对眼前困境尚无头绪,不妨让我试试。”
      瞧着芷儿一副扭扭捏捏纠结不清的模样,丫头提议道:“倒不如就让这位公子跟着,或许真能快些找出奸人。”
      她向来懂厉娘心事,此番不过是借此机会试探一番这两个男人。
      见厉娘默许,芷儿也点了头。
      几人同行前往李家勘察,丫头简单告知了事情经过。
      陈述问道:“平日李公子为人如何?”
      “生性老实,呆板愚笨。”丫头半晌后又补充说,“他可是经我们厉娘掌过面的。”
      厉娘仰着下巴漫不经心地斜了正沉思的陈述一眼,“你叫什么?”
      “疏舟。”他答。
      “哪里人士?为何来此?”
      “清州余昌有家门,此来乌山是为寻人的。”
      厉娘不免心生疑虑,嗤道:“寻人寻到我孟春舫里,也不知你要找的是何方神圣?”
      陈述看了她一眼,思忖着她的地位是否能在北玄排得上号。
      “若能为舫主解忧,我才敢如实相告。”
      厉娘轻嗤一声不甚在意。
      无言到李家,几人率先来到书房见李芥。
      新婚夫妻两人相见不言不语不说话,好一会陈述才终于问了些情况。
      “你说你只是想回书房拿书,却不知为何睡着了?”
      李芥挠挠后脑勺,有些羞愧,“是,许是昨夜喝了酒的缘故。”
      身上无伤书房又没有旁人,那么只能在吃食方面动手脚了。
      “你可吃了什么东西?”陈述补充道:“你碰过但别人没有碰过的。”
      李芥茫然的摇摇头,“没有,昨日饭食我是和几位同窗一起吃的,没道理只有我出了问题。”
      厉娘见陈述如此认真倒也没什么动作,跟着他们又往婚房去。
      房中还保持着昨夜的装饰,陈述转了几圈问道:“昨夜门外有人守着吗?”
      “房门外没有,院门外半夜之前是有的,我已问过仆女没有瞧见旁人。”
      话了芷儿不禁垂泪,“哪里的采花贼偏生在这时候——”
      厉娘看了看没有任何痕迹的窗子蹙起眉头,“昨夜你们没有关窗?”
      “关了的。”芷儿也觉疑惑,“昨夜李郎走后我并未听见撬窗的声响。”
      看着一门一窗的屋子,陈述想到什么,问道:“昨夜宾客中有来闹洞房的吗?”
      “既然是大婚,这流程自然是有的。”
      陈述笑了一下有了猜测。
      而他的猜测很多时候都是对的。
      “昨夜的合卺酒你是不是没喝?”
      “你怎么知道?”李芥瞪大了眼睛,一副无脑怀疑的模样。
      芷儿愣住,“我的心胃不好,一日不曾进食不能饮酒,李郎为此饮尽两杯。”
      丫头当然是知道陈述昨夜不可能在场,因此问:“公子可是有什么线索?”
      陈述先忽略了她的问题,看向芷儿。
      “你不曾听见撬窗声,那可曾听见人去而复返的开门声?”
      “好像…可能…”她摇摇头,“我记不得了。”
      陈述回答了上一个问题,“或许不是什么采花贼,而是身边的人作案。”
      “身边的人?”
      “没有听到声响,那人可能一直藏在婚房里。”
      那人必定知晓芷儿的出身,闹洞房之时趁乱藏在房中,等人走之后在合卺酒中加了药欲迷晕两人偷偷行不轨之事。
      变数就出在这合卺酒新娘子并没有喝,但李芥为作出对子离开了新房给那奸人提供了可乘之机。
      李芥急得快哭出来,“昨夜闹洞房的有好多人,很多都是我的同窗。”
      陈述点头,“找起来范围不大但那人未必就会承认。”
      芷儿与丫头对视一眼,这人怕是对孟春舫没什么了解。
      厉娘坐在那儿把玩着自己的五指,“公子以为该怎么做呢?”
      陈述轻笑,“那没接上的对子是什么?”
      “明月照枯木。”
      当天夜里,孟春舫设宴邀请了许多客人,其中便有婚宴上的人。
      笔题中便有一道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对子:烟火引焚林。
      题纸上果真有一人不假思索答出前句。
      火因烟,林火焚;日月明,木古枯。诸如此类的对子有很多,不会那么巧刚好是这一句。
      况且被查出的此人秉性不正,平时最是顽劣猖獗。
      「南有嘉鱼,烝然罩罩。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乐——」
      厅堂中歌声欢洽婉转,后楼中层纱帘围成朦胧的隔间里陈述坐着细听,手中转着着天青壶身。
      仰头一饮,绵软且浓郁的酒香弥漫,比清州的酒更好入口些。
      厉娘掀帘走近,笑声朗然,“公子真是脱俗,我这孟春舫至今倒真没做过不沾半点血就如此轻易了结的事。”
      陈述答非所问,“这酒不错。”
      她回以笑,“疏舟公子尽管喝,这酒要多少有多少。”
      “带过来。”丫头声先来人又至,身后跟着芷儿、李芥以及被绑着押过来的奸徒。
      丫头冷哼一声道:“这无赖起初还不想认,把他根子割断直接就招了。”
      厉娘无骨似的倚在座上将腰间细鞭交给她,看向李芥芷儿两人露出并不刻意的笑,“人抓到了,你们打算如何处置?”
      余光里瞧见陈述兴味索然地偏开目光,似乎沉浸在外面的歌声中。
      “李郎,我来替你做个选择吧。”芷儿哭着走向奸徒。
      “你若因此与我有了隔阂,我今日给你一个机会放弃我。”她提着帕子擦了擦泪痕。
      “这怎么可以?!”
      李芥突然瞪大了眼睛,却见芷儿从袖中拿出匕首顺着那人的腹部利索的划开。
      那人痛的绷紧身体皱巴着脸,眼中炸出泪水,腹部皮开肉绽却并未流太多的血迹。
      “你若不在意此事,今后可要与我好好过活。”
      她只是看了一眼便扭过头,甚至另外一只手还在擦着眼泪,这动作轻松的叫人以为她只是随手掐了一枝路边的花。
      “娘子,我不在意!”他几乎是吼出来,但似乎并没有什么被恐吓或者被强迫的意思。
      “真的吗?”芷儿感动的呜呜哭着,突然扭头伸手抓住那人腹部。
      生生将腹中肠子拉出一大截。
      “真的!”他斩钉截铁道。
      “夫君可不能骗我。”
      话落,她委屈地掐了一把手中恶心的人肠,擦擦手奔向李芥怀中。
      两人相拥而泣。
      一直沉默无言的段伯都不免抽了抽嘴角。
      或许是因为反胃,被绑那人嘴里堵着的布料被吐了出来,发出凄厉的嘶吼。
      外头喧闹的声音戛然而止,旋即又很快恢复如初。
      “贱男人。”
      丫头快速将布条重新塞回奸徒口中,抽鞭打了两下直打得他冷汗森森全身痉挛。
      陈述对此充耳不闻,抬眼只是撇了一眼又转过头去。
      指腹摩擦着酒壶壶身,垂着眼叫人看不见半点眸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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