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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又等了两刻钟还是不见姜雪宁,苏尚仪劝道:“殿下,时辰不早了,圣上跟太后娘娘已经前往太极殿了,您也该准备准备前去拜别了。”
沈芷衣眸光一暗,只好出发。
“殿下!”
沈芷衣身形一顿,转头看到了已是红了眼眶的姜雪宁。
二人进了屋,让宫人们在门口等着,众人在时,姜雪宁尚能绷住不让眼泪掉下来,此时只有她二人,一进屋便拉了沈芷衣的手,哀哀唤一声:“殿下。”
沈芷衣华服在身,重重赘饰却有些过于繁琐,压在她头上肩上,颤巍巍地晃悠,她笑看姜雪宁:“先前苏尚仪说要找你来为我上妆,我便说宁宁一见了我就要哭鼻子,方才见你没哭我还以为自己料错了,没成想你半点不争气。”
姜雪宁哪有心思打趣,眼泪都来不及擦,急道:“殿下,一应事宜我已安排妥当,我现在就替你改头换面,让人悄悄带你出宫,一刻钟后鸣凤宫会有一场大火,到时一切都会化为灰烬,连尸首都找不出,从此世上再无乐阳公主,出宫以后,天高海阔自由自在,想怎么活就怎么活。”
姜雪宁拉着沈芷衣想去给她换衣服,却感觉到身后传来一股阻力,回过头去,竟见沈芷衣立在原地,满脸凝重:“我不能走。”
姜雪宁恍惚了一下,愣住了,连声音都有些颤抖:“殿下当初你说过的你全忘了吗,你不想生在帝王之家想要寻那海阔天空的。”
沈芷衣心下动容,红了眼眶,笑时却觉满腔苦涩,抬起手来轻轻抚上姜雪宁那微冷的面颊,含着泪道:“傻宁宁,那些都是酒后的玩笑话,怎可当真……”
姜雪宁脑海中紧绷的弦断了,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有些经受不住的晃了一下身形,哭着道:“怎么会呢,出宫来寻我,不就是不愿意和亲吗,既然不愿,为什么要去,你明明是要我带你走的,我都安排好了,你只要逃离这四方宫墙,就能摆脱不由之命,我们就自由了,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沈芷衣几经压抑,眼泪还是在眼眶里滚烫。竭力仰头,不使眼泪跌坠。阳光覆在她本来苍白的面容上,却因颊边精致的一层胭脂而有了一种奇异的晕红。
“你为我安排这么多,我很开心,可天底下谁都有资格逃走,唯独我不能,还记得谢先生在课上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食生民膏为生民计,公主的尊位,皇室的尊崇,这并不是从天而降,天下赋税,万民徭役,锦衣玉食以供,我在宫中素性骄横,所知不多,也是通州之行与那日你带我看了京城,我才真正明白的,我若走了,和亲不成,战事必起,国有大贼,忠良无继,战岂能胜?皇族倾覆事小,黎民受苦罪大。不管朝廷内里如何坏朽,我终究是这座帝国的公主……”
姜雪宁已是泪流满面:“大乾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大乾,凭什么让你一个人去承受,殿下,你要是嫁去了大月,你会死的……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不要这么深明大义,你当一回坏人吧…”
沈芷衣则慢慢闭了闭眼,似乎想压一压心底翻涌的情绪,又或者让自己鼓起的那一腔勇气不要退却,续道:“宁宁,我哪里是深明大义啊,我是害怕,我怕我逃走了只会沦为一介畏首畏尾的懦夫,我怕逃了这责任,他日,这天下生灵涂炭,我在婴孩的哭声中,挺不直脊梁。”
姜雪宁彻底愣住,她心里面终于冒出了一个前世从未有过的想法。上一世,沈芷衣是怎么去鞑靼和亲姜雪宁并不清楚,只知道明艳的公主最后再棺柩中永远熟睡,她从来没想过这位往日刁蛮娇纵的公主,是自愿前往!
上一世是她女扮男装,使沈芷衣错爱了她,又恨上了她;这一世她一开始接触沈芷衣,说是真情,实则更多出于趋利避害的讨好,却怎料后来才对沈芷衣动了真情。
可直到这一刻,才知道自己有多荒谬,有多可笑,又错过了多少……
可她就是不甘,就是不愿,她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她心爱之人奔赴那魂丧的命运,半点不加阻拦吗?
她拉住了她的手,近乎哀求般地道:“别这样,殿下,别这样。不管是不是醉话,你答应过我的,我带你出宫,我带你走!”
沈芷衣眼泪滑落:“我意已决,去国万里,归途遥遥,你别哭着送我走,最后再抱抱我,好吗?”
姜雪宁早已哭的泣不成声,她紧紧抱住了沈芷衣。
片刻后,沈芷衣从旁拿出了个木盒交到姜雪宁手上,打开后里面是一抷土。
她想姜雪宁笑,一双眼灿若星辰:“宁宁,别去送我。待得他日,燕临率大乾铁蹄踏破雁门时,带着这抔故土,再来迎我还于故国,归于故都!”
泪水陡然模糊了视线,沈芷衣轻轻擦拭着姜雪宁的眼泪,似在擦拭什么非常易碎的珍宝一般:“宁宁,别哭,既然来了,那就再为我画一次落樱妆,可好?”
回想起上一世伴读时,公主殿下不管如何折磨捉弄她,和亲当日也是把她召来画了落樱妆,当时她只顾着庆幸自己终于摆脱了公主的折磨,全然没有注意到当时公主看着她眼中的深意,此刻她还如何不能明白当时殿下的心意。
姜雪宁重重的点了点头,提笔为沈芷衣的疤痕画下了落樱,搁笔后,她不舍的在落樱处轻轻落下了一个吻。
沈芷衣看着镜中完美的面庞,笑了笑:“宁宁,我现在什么都不怕了,你也不必替我担心。宁宁,往后我不能再护着你了,你莫要再冲动,我不在,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好保护自己,知道了吗?”
姜雪宁点了点头,她喉咙堵了,说不出话来。
沈芷衣不再停留,出了鸣凤宫,等到她身影都快消失,姜雪宁才跌跌撞撞往前追了几步:“殿下,我答应你!”
那嘶哑的声音撞破了寂静,沈芷衣停下了脚步,面上动容,接着离去。
殿下,我向您允诺,他日铁蹄踏破雁门时,我将带着这抔故土,迎您还于故国,归于故都!
姜雪宁紧紧抱着怀中的木盒,看着沈芷衣消失在长廊中。
门角处没等到人的郑保心头便骤然冷下,难道是姜二姑娘失手了?此念头一出,郑保急忙跑去找谢危。
薛姝已是等的有些不耐烦了,张开落网这么久,却不见猎物来投,便是最耐心的猎人只怕也不免要犯几声嘀咕。
这时她看到御花园方向那头走过来的姜雪宁,此时的姜雪宁完全没了熟悉的灵动与狡黠,人虽走过来却像根木头似的,手脚是木的,心魂是木的,连那一张五官精致的脸上神情也是木的。一双本来纤柔白皙的手却紧紧抱着一个小木盒,仿佛被人抽了身魂,只余下这一具行走的躯壳!
这一刻,便是萧姝见了她这骇人模样, 也不由心惊片刻,震了一震, 随即眉头却狠狠地拧紧了,沈芷衣居然不在!
薛姝走进她的视野,笑道:“看着公主离去,却无能为力,这种滋味好受吗?”
“是你推她去和亲的?”
“害我不能嫁给沈玠,又暗中推波助澜将我送上贤妃之位的,难道不是你吗。”
“路是你自己选的,怪在旁人头上,也掩盖不了你的自轻自贱。”
薛姝沉下脸来,扇了她一巴掌,阴鸷道:“自轻自贱又如何,今日我位尊你位卑,沈芷衣离宫不过是一个开始,姜雪宁,我所遭受的一切我会全部还在你身上。”
姜雪宁冷笑道:“你以为几句话就能逼殿下去和亲?殿下去和亲是她心甘情愿,是她的担当与勇气,而你自私狠毒贪权好名,你这样的人,我连多看你一眼都嫌脏。”
看到她竟对自己如此蔑视,瞳孔微微一缩,道:“本宫就让你看看,像我这样的人,能做什么。”
薛姝一声令下,左右守卫逼近。
只是正当那些守卫便要将她制服之时,另一头宫道上忽然急急地响起一声:“贤妃娘娘且慢!”
姜雪宁抬目看去,竟是郑保疾步而来:“娘娘,公主殿下车驾已经出宫,谢少师听闻姜二姑娘尚未离宫,特着来请。此刻正在宫外候着,您看?”
萧姝垂在袖中的手掌悄然握紧,笑起来却毫无破绽,道:“既是谢少师开口要人,本宫自然不好想留。不过只盼着姜二姑娘回去之后,好生约束自己,可别做出什么后悔莫及的事情来。”
郑保垂首一礼方退,姜雪宁随着他一道离去。顺利出宫,姜雪宁看着站在马车旁的谢危,神情万般的伤怀,眼角的泪滚落:“她不愿出宫…”
谢危目光落在她那麻木的脸庞上,又看看了她手中紧紧抱着的木盒,道:“我知道,上车。”
谢危见她这潦倒架势,无须问上半句便知事情没成,长公主定是并不打算逃跑,也只有如此,才能叫她失了魂魄似的,把自己搞成这令人嫌弃的鬼样!
远远车外传来欢呼之声,是长公主和亲的车驾终于驶出了宫门,顺着笔直长安大道一路往城外而去。姜雪宁记得这声音,上一世她听过,只是上一世听到时冷漠无感,甚至心里还高兴走了个未来会给她使绊子的皇家小姑;这一时听闻,却觉山遥遥水迢迢,雁门一去,或不复返,肝肠寸断,只忍得片刻,便哭出声来,撕心裂肺,像是要发泄什么似的,倘若不这么放开了哭一场,就会被无尽的压抑和绝望埋进深渊。
谢危从未觉得从皇宫到姜府的这段路如此漫长,煎熬,入耳的每一声都像是钝刀在人心上割,他长久地僵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仿佛入了定。
姜雪宁整个人浑浑噩噩,也不知怎回的府,只是走出去两步后,才像是想起什么般回过头来,一双微红的眼望着他:“少师大人,中原的铁蹄何时能踏破雁门,接殿下回来呢?”
谢危认真道:“很快,很快,我答应你,她一定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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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沈芷衣离京,原本甚嚣尘上的和亲之议也渐渐平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到了临淄王殿下的成婚之礼。
原本不怎么起眼的钦天监方府,近些日来自然最是热闹,其次便户部姜侍郎府上。婚期定在二月十八,正侧二妃同时入门。
唯有姜雪宁这屋子里的丫鬟婆子整日愁眉苦脸的,自乐阳长公主去和亲之后,自家姑娘便跟失了神魂似的,连自己房门都懒得踏出一步,看着饭照吃、觉照睡,可伺候她的丫鬟们看在眼中,都觉得瘆人、发愁,谁也拿她没办法。
姜伯游也担心的紧,过来看她,房内只留下父女二人,姜雪宁想从床上起来行礼,姜伯游示意她不用动,看女儿如此憔悴,叹了口气斟酌了一番才开口:“宁丫头啊,你姐姐的亲事如今是已经落定, 只待过两天完婚,接下来你的婚姻大事也要提上议程了,不知女儿有没有中意之人?”
姜雪宁第一时间浮现在脑海里的那张面容,明艳张扬又如此的坚毅,心中忍不住隐隐作痛,姜雪宁垂了眼眸:“女儿没有什么中意之人,女儿也没有谈婚论嫁的心思,还请父亲容易,待长姐成婚后,允许女儿离开京城,回老家去。”
“也好,这通州回来之后,诸事烦扰,你想回去小住一二也是可以。”
“不是小住,是离开。”
“为什么?!”姜伯游眼睛都瞪圆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父亲有所不知,半年来女儿恣意妄为早将宫中之人得罪了个遍,若是再在京中待下去,只会给姜家带来灾祸,所念之人尽数离开,所图所愿皆以落空,女儿唯有离京这一愿,还请父亲成全。”
姜伯游皱着眉头想了半天,终于叹了口气,问:“你意已决?”
“不错。”
姜伯游又叹了口气,没再说话,慢慢走了出去。
这晚,姜府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那人由棠儿悄悄从后门领了进来,待见了姜雪宁,原本愁苦的一张脸顿时眉开眼笑。
“二姑娘,可算是见上你了,你可是我的贵人,我现在只能找你了。”
姜雪宁疑惑的看着面前方妙,此人托人传了纸条给她,想要见上一面。
“方姑娘再过两日便成亲了,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二姑娘,可有办法让我成不了这门亲事?”
“?”
见姜雪宁一脸迷惑,方妙解释道:“我这些日子给自己每天算一卦,每一卦都很奇怪,不算好也不算差,如雾中一般看不明白,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算出这种卦象,我总觉得这婚事不是什么好事。”
“………”姜雪宁对她这总用算卦来做事的习惯有些无语,“这…我恐怕没这能力…”
方妙脸顿时垮了下来,随即想到什么,半点不遮掩地向姜雪宁打听姜雪蕙的为人处世。
姜雪宁以为方妙是要跟姜雪蕙斗上一斗,没料想方妙听完之后竟然大失所望,一副惋惜至极的口吻:“二姑娘这位姐姐却是个谨慎行事,纵有那么几分的名利之心,却也不会和旁人一般诸般手段用尽地去闹。我倒白高兴了,倘若她是个厉害人,把我搞下去我好卷包袱走人;没把我搞下去,自己作茧自缚的可能倒很高,如此我在王府吃软饭也吃得安稳。偏她这样谨言慎行,不上不下,可有点如鲠在喉,让我不知如何是好了,但愿相安无事,互不妨碍!”
姜雪宁没了言语,这方妙倒是看的开,这样看,她和姜雪蕙大约是打不起来。
“不过现在见到你这个贵人了,这桩婚事定不会是件坏事。”
接着方妙竟拿出她那一堆东西来,想要给姜雪宁算命。
姜雪宁连忙阻止了,若是前世,她定不会信这玩意儿,如今人都重生回来了,便觉世事实在有些玄奥处。倘若真被批中了什么,又不是什么好的结局,那日子是否还要往下过呢?
临淄王大婚之日,满京城张灯结彩,文武百官全数赴宴。姜雪慧房中龙凤烛高烧,满屋都是红。只是屋子比起姜雪宁当年成亲时小了许多,位置也不是正屋,姜雪蕙倒十分平静,自赐婚的圣旨到姜府时,她便已经知道接下来将要面临的一切。既是自己选的路,即便不那么如意,也得咬牙走下去,对旁人倒无多少怨怼之心。
屋外道贺声声喧闹着,姜雪蕙将红盖头揭了下来,轻轻搭在案角。
玫儿跟着陪嫁了过来,她关心道:“姑娘饿不饿,您从昨晚便未用过膳了,奴婢给您弄些馃子来?”
姜雪慧轻轻点了点头。
玫儿儿打开房门准备出去,却被门口的两个丫鬟拦下。
“这位姐姐,太后娘娘说了今日万事以大局为重,不得徇私,按照宫中规矩,侧妃及其手下之人不该离开此间,待到正妃娘娘礼成之后,方可用膳。”
玫儿急道:“可是拜堂已是晚间,难道在此之前,我们姑娘就这么饿着吗?!”
“宫规如此,并非奴婢有意为难,还望侧妃见谅。”
“你一口一个侧妃,难道侧妃就不是主子了吗?!”
姜雪慧出声道:“罢了,玫儿,回来。”
玫儿生气的准备将门关上,这是苏尚仪来了,门口的两个丫鬟忙行礼。
“我与侧妃有话一叙,你们都退下吧。”苏尚仪说道,两个丫鬟为难的低下了头,没有动作,苏尚仪继续道:“是要让我请王爷亲自来吗?”
“奴婢不敢,尚仪请。”
苏尚仪走了进去,将食盒递给了玫儿道:“见过侧妃,这个食盒是姜二姑娘备下的,您请慢慢用。”
“二姑娘竟如此细心”,玫儿愣住了,似乎她以前都误会二姑娘了。
苏尚仪交代了几句话后便离开了,姜雪慧吃了一口菜,明明色香味俱全的菜吃在嘴里不知为何有些苦,她艰难的咽了下去。今日她画了异常精致的妆,眉眼都被脂粉盖了,描出漂亮的轮廓,反倒将她那些真切的表情都压在了妆容下头,显出一种压抑而沉闷的木然。
她又吃了两口,眼底的泪混着不甘终究淌落下来,玫儿以为姑娘是因为王爷才这样的,想劝又不敢出声,只能看着姑娘边流着泪边将所有的饭菜都吃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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