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上方知有

　　彩虹的大脑几乎是停滞的，资助和领养是两件截然不同的事，前者只是单方面的给予，后者则意味完完全全接纳一个陌生的人。
　　他自知没有这份勇气迎接一个新成员的到来，这几乎是另一个人生命题，而他从不认为自己做好了下笔的准备。

　　更重要的是，他在这一刻忽然有种强烈的不安，意识到方知有可能不再独属于自己一个人。尽管跟一个小孩吃醋是件十分丢人的事，可不幸的是，他难以控制地生出了一股深深的惶恐。

　　“不，不，”彩虹慌张地组织着语句，“这有些太突然了，方，我还没有准备好，我……”
　　他下意识地躲避这个话题，手甚至握住了车门把手。

　　“等等Rainbow.”方知有罕见地表示出了一丝强势，握住了他的胳膊阻止了他下车的动作，“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但我不想隐瞒你。”

　　彩虹竭力想要保持冷静，语气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激动了起来：“这就是你带我来的目的？认识你将来的孩子，欢迎他加入这个家庭？该死，你还不如一开始就告诉我你确实有个孩子，那样至少我不会产生不必要的期待！”
　　“冷静一点Rainbow，我并没有这个目的。”方知有解开安全带，努力将人带进怀里想要安抚他的情绪，“听我说，抱歉Rainbow，抱歉……我知道你不高兴，可是这就是我现在的情况，我必须，向你坦白。”

　　最后一句话甚至带上了一丝无可奈何，他也并不想在感情刚升温时跟彩虹聊这些，可是现实是他们终要面对彼此生命里那些错过的变迁。

　　“你早就该坦白！”
　　彩虹仍旧无法平静，扭动着身体想要摆脱男人的束缚，从‘方知有有孩子’到‘方知有还是单身’再到‘方知有很快就要有个孩子’，他感觉自己仿佛在一辆过山车上来回行驶，一颗心大起大落，生出一股被人刻意玩弄的恼怒来。
　　一瞬间他仿佛变化了那个任性幼稚的自己，愤怒得近乎蛮不讲理的样子与五年前几乎一模一样：“耍我好玩是吗？这算哪门子单身方知有？你如果有这个打算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这是你的决定又不是我的，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并不想要一个孩子？”

　　“因为我做这个决定时并不知道你会回来！”方知有也忍不住加重了几分语气，目光里透出几分从前的无能为力来，但很快被他压了下去。
　　“我没有耍你，也没有骗你。在你回来之前，我确实已经有收养意向，而你回来了，这件事我想要跟你商量，仅此而已。Rainbow，”
　　他换上了诚恳而又带着几分祈求的语气：“事实就是这样，我知道这与你预想得不一样，但我请求你可以再为我勇敢一次，试着接受这样的我好吗？”

　　彩虹怔在原地，一眨不眨地瞪着他，方知有的眼里含着淡淡的哀愁与渴望，看久了，彩虹的双眼便开始酸涩。

　　他知道方知有说的没错，分开五年，彼此发生再大的改变也不为过，他的确没有理由要求方知有还如一张白纸般等待自己回头，他只是——下意识地在胡闹而已……
　　只是他心里难免感到难过，前几日的甜蜜仿佛一场梦境，他刚开始卸下防备去享受这场恋爱，锐利的现实便突如其来地砸在了他面前。
　　明明才骂过对方应该早告诉自己，此时却又悲哀地想，为什么要这么快打破这场美好的梦。

　　彩虹心头一片苦涩，早坦白或者晚坦白并没有什么区别，正如方知有所说，这就是事实，他们避无可避，只能去面对。

　　良久，他终于放弃了僵持，紧绷的身体松弛了下来，颓然推开方知有，兀自靠在了车门上，低低道：“我不知道，方，如果我接受不了怎么办？”

　　方知有艰难道：“说实话，我没有答案。”顿了一下，他补充道：“我并不是让你也接受丢丢，也不是让你去做他的另一位监护人，这些都是我的责任。你什么都不需要做，Rainbow。”

　　彩虹摇了摇头，“这不是养宠物那样简单的事，这是一个人，我做不到无动于衷。”

　　方知有看着他，眼底充满了纠结。

　　彩虹深深吸了一口气，问：“我接受不了你也一定会收养他是么？”

　　方知有沉默了一下，但还是诚实地说：“……是的Rainbow，他被抛弃过一次，我不能再伤一次他的心。”

　　彩虹闭上了眼。

　　很久很久，车里一丝声音都没有，静到有种无力挽回的错觉。
　　直到彩虹再次睁开眼，哑声问道：“你可以抱抱我吗，方老师，我很难过。”

　　方知有毫无犹豫地倾身将他拥入怀中，男孩滴在他肩头的泪水让他心慌不已，仿佛在跟他告别，他慌乱道：“对不起Rainbow，我知道这很难，可是，请你别放弃好吗……”

　　出乎他意料的，金发男孩并没有像从前那样说出分手的话。他确实有种拉不住时间的无力感，并且再次感到一切都回不去原点了，但——
　　逃避与悲伤不是解决问题的方式，他们需要敞开怀抱去拥抱人生的遗憾，并且继续往前走。

　　在静静相拥片刻后，他奇迹般地逐渐平静下来，并说：“我想听听这个故事。”

　　*

　　整个故事的开头跟方知有在来的路上说过的一样，某次社团活动，方知有作为指导老师，跟着这帮大学生来到了福利院，见到了彼时只有几个月大的丢丢。
　　一开始或许只是同情，在结束活动后，他记挂这个不幸的小婴儿，时不时给福利院捐一些钱，偶尔过去看望。
　　或许是从小被抛弃又身体残疾，丢丢十分敏感，方知有的善意在别人眼中可能只是一件举手之劳的小事，但在丢丢眼里，却仿佛是灰暗人生里唯一的一束光。
　　随着小孩慢慢长大，方知有能感到他对自己越来越重的依赖，而自己也在小孩身上看到了坚韧得让人动容的光芒。
　　尤其是那时，面临家庭压力与大洋彼岸那远远一瞥带来的打击，小孩毫不保留的信任与依赖仿佛成了他那段时间唯一的支撑。

　　“那时我已经跟家里摊牌，告诉他们我这辈子都不会结婚了，几经争吵，最后各退一步，这个折中的结果就是抱养一个孩子。”

　　彩虹斜睨了他一眼，嘴皮动了动，最后吐出的话却是：“我以为你不会出柜的。”

　　方知有并没有多提那段时间发生的事，只是淡淡地苦笑了一下。

　　彩虹却依旧生出了一股愧疚，低低道：“是我打乱了你的人生是吗？”

　　“别这样说，Rainbow。”方知有深情望着他，“我从来只觉得幸运。”

　　“可是你原本可以像别人一样，有自己的家庭和孩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迫于压力而收养一个孤儿。”

　　“不不。”方知有打断了他，“这不是我决定收养丢丢的主要原因，他是个很乖很努力的小孩，接触久了后，我是真心很喜欢这个小孩。孤儿院那样的环境，治疗他的右腿也好，还是以后的成长，或多或少都会对他有影响。我一直在想要怎么更好地帮助到他，跟家里摊牌这件事更像是一个契机，让我意识到或许可以用这种方式来照顾他。”
　　语尾一顿，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伸手轻轻抚摸彩虹的额发，只在心里默默继续了那之后的话语——

　　而且那时我已经三十六岁了，人生或许到了一个开始自省与迷茫的阶段，我回不去原来的生活，也不知道未来还不会有这份幸运与你重逢……
　　即算已经做好了孤独终老的准备，我也还是难免会惶恐……原谅脆弱的我，没有你以为的那样坚强，私心叫我还是忍不住想要寻一份寄托……
　　……

　　可聪明如彩虹，却在他的戛然而止的叙说里无师自通地察觉到了什么。

　　怎么可能有人与家庭和解的方式是领养一个无亲无故甚至残疾的孤儿，这几乎是在断绝了之后所有爱情的可能，他不怀疑方知有对这个孩子的喜爱，但并不相信这会是方知有父母能够接受的解决方案。

　　静了片刻，他忽然问：“……如果我没回来找你，你原本的计划是什么？”

　　方知有没回答。

　　彩虹却缓缓替他说出了答案：“一个人带着这个孩子过完后半辈子是么？”

　　“Rainbow……”

　　“你是混蛋。”彩虹喉头颤动，说出的话都开始不稳，“方知有你是个混蛋，你就是故意的……故意惩罚我当年狠心离开……你才是那个狠的人，方知有，你太狠了……”

　　方知有慌乱地想要捧住他的脸，替他擦去再次流下来的眼泪，“不是的，Rainbow，不要这么想，别哭，别哭。”

　　彩虹猛然扑进他怀里，搂住他的脖子，情绪终于全盘崩溃。

　　*

　　那是不再收敛的痛哭，带着深深的悔意与自责，像迟来的告白，隔着五年的时光，终于将那句“对不起”完完整整地传达到了对方耳中。
　　他才明白为什么几分钟前他下意识想逃避这个话题，甚至还无理取闹般指责方知有的‘欺骗’。也许他早就有一种预感，那些不为人知的岁月一旦被翻开，便会是更加刺痛内心的荆棘。
　　他以为可以勇敢面对，却还是低估了这份痛彻心扉。

　　“你怎么可以这样……”他呜咽着，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反复揉搓，叫他连呼吸都是痛的，“你怎么可以……混蛋……”

　　直到此时，他才明白为什么方知有此前在他面前一直都是自信从容，以至于他觉得这人在分开的五年里如常生活乃至是志得意满的，甚至还为此别扭了很久，而忽略了那背后自己曾亲手刻下的那道填不满的伤口，以及——

　　那被方知有藏起来的，孤注一掷的，绝望的，爱意。

《国色无双》
古早宫廷狗血八点档小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