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纹与白面

　　第三天，傅轩琪双手拎着炸鸡、年糕站在颜漪姝家门口，朝前来开门的颜漪姝笑得满脸灿烂。
　　颜漪姝要还看不出这三人什么计划，真当她热衷听八卦的CP粉啊！

　　“今晚带了什么牌子的狗粮？”
　　傅轩琪无辜眨眨眼，“什么呀？给你送夜宵来了！噔噔噔！你最爱的那家炸鸡店，软糯糯的年糕，斯哈，琥珀酱！”

　　颜漪姝忍不住咽口水，被傅轩琪抓住机会，灵活一钻，从她撑着门框的手肘下硬挤出一条路。

　　“一一，家里没有开窗通风吗？”
　　颜漪姝帮她倒杯水，“确实，好像忘了……”

　　傅轩琪放下包，两三步跑到阳台边，推开玻璃窗，“你呀，整天也不出门，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嘛！”
　　窗户拉开的瞬间，一阵风灌进来，掀起画纸的一角，傅轩琪怕画纸吹跑，抱着一大叠空白纸，放到室内沙发上。

　　她的目光被茶几上的画册吸引。
　　这是张从未见过的作品，黑衣灰裤，白色健身包，Q版小人下颌线锐利，但表情温和，甚至有些害羞，挽起袖子秀肌肉。

　　她多看了两眼，在颜一一端着水杯走过来之前，合上画册，“一一，阳台画纸帮你放在沙发上了，通风透气二十分钟，我再帮你抱出去。”

　　“好的，傅管家。”

　　傅轩琪笑了笑，拿过两个小垫子，坐到茶几边，“来来，吃炸鸡啦！”

　　颜漪姝没好气哼一声，“这几天长膘了，都怪你们轮流送夜宵…”

　　傅轩琪大笑两声，伸手摸摸她的腰，“我摸摸看，嗯？没有啊！”
　　颜漪姝被她突然挠痒痒袭击，捂着肚子，滚到沙发上，“哈哈哈，好痒啊，犯规啦！”
　　两人闹够了，背靠沙发，抵膝坐着。

　　“小轩，说说王澄澄怎么求婚的吧？她那榆木脑袋，总不会想出什么浪漫的招吧？”
　　傅轩琪懒洋洋靠着沙发，舒服眯着眼，“有些前情提要…”

　　“都说说嘛~”
　　“某人刚才给我开门，小脸皱着，不是不乐意听吗？”

　　颜漪姝抱着茄子娃娃，坐起身，“哪有！不是不乐意听，是有些吃不下夜宵了……”

　　傅轩琪抬手，轻拨颜漪姝额前碎发，掐两下小脸，“那，简单讲两句？”

　　“好！”

　　*

　　高三毕业后的那个暑假，傅父找王澄谈话的当晚，约了傅轩琪在郊区别墅见面。
　　他将傍晚的事情挑重点与女儿说一遍，虽然与外人谈话时，自己对女儿总是偏爱的，但真正与女儿谈话的时候，面孔全程严肃板着，一点情面也不给的样子。

　　傅轩琪在父亲面前总是一身反骨，犟着脖子，不肯低头，直到傅父拍着桌子，骂她们是不三不四的关系，才掉两滴泪。

　　“什么不三不四？我和她普通恋爱关系，你不在乎情情爱爱，我不行吗？”

　　傅父气得脸红脖子粗，暴躁扯一下衣领，深吸口气，“总之，这件事已经定了，她已经做好选择，我也给过她机会，你这段时间，不准去找她，听到了没有？”

　　“为什么我不能去找她？北京离这里，就两个小时飞机罢了…”

　　“傅轩琪！我从小给你零花钱，是让你自己学着理财，不是让你飞来飞去糟蹋完的！她现在没有能力，身边也都是累赘，她总会和家里那个艾滋患者接触吧？让你这几年离远些，是为你好！”

　　傅轩琪两眼通红，就是不低头，“你就是看不上她呗？还装一副好人模样，什么出钱资助，说得好听……”

　　傅父好容易稳住情绪，“要是不想给她留机会，需要我亲自出面吗？你郑叔出面，足够了！轩琪，我确实有几分不想你和她过多接触的私心，但更多的，是想看她自己如何选择。她既然敢选择我安排的这条路，要是她肯吃苦，撑下来，好资源我定不会亏待她，至于你和她以后，哼……”

　　傅轩琪沉默很久，无力跌坐到茶几上，“我知道了。”

　　傅父多看她两眼，对于她突然改口，更多地，心里感到些许欣慰，“听话就好……”

　　傅轩琪用力左手捏着茶几角，截断他的话，“我不会去找她，不会见她，她不主动找我，我也不主动找她，你满意了？”

　　傅父左眉跳了跳，总觉得后半句话，不是什么好话。

　　“未来四年大学，你也按合同资助条件，给我吧，你以前带我去的宴会、饭局，不要叫我，我很厌恶，留给你的宝贝二女儿吧；以后，我就想当个普通学生，你傅总千金的头衔，我不稀罕！”

　　傅父听到这混账话，气得咬碎后槽牙，“傅轩琪！你给我回来！”

　　傅轩琪停在门口，用力推开别墅铁门，抱着双臂，“不劳傅总费心，请回吧，对了，这幢别墅，送给我吧，这样的话，逢年过节，我还会怀着感恩的心，给您发一句节日快乐。”

　　在傅总彻底暴走前，老管家和助理联力将父女俩分开，一个坐进车里，一个回到房间。
　　黑色轿车驶离别墅，傅轩琪抱着膝盖，用被子裹紧自己，闷声哭了整晚。

　　与王澄说出那句“祝你财运亨通，前途无量”，她觉得，这个笨蛋应该能听出话里的话。
　　不管她们之间会不会有结果，都希望王澄澄能把握机会，借助这股力量，早日摆脱身上的沉重枷锁。
　　但令她辗转难眠的是，要是王澄澄喜欢上别人怎么办？她有些大小姐脾气，还特别黏人，喜欢使唤来使唤去。要是王澄澄遇到温柔恬静的，会不会动心？
　　所以说话的语气，带着些不服软的赌气成分。

　　然而这个笨蛋真的只理解这句话的表面意思，甚至将前一句话“别回来了”当做标准，第一年没有回来，第二年也没有，第三年……依旧没有。

　　这三年她们线上见面的次数也寥寥无几，平常大家也找不到视频连线的机会，王澄澄那边又总是迟迟没接电话，自动挂断。

　　也不知道她在忙什么，比国外医学高材生许阙还忙吗？
　　傅轩琪憋着闷气，每次都想，要是王澄澄下次打电话回来，自己也不接，气死她！

　　但每次王澄打电话回来，她总是接得最积极那个，等接通了，才别捏地将视频对着墙，对着桌，对着书，就是不对自己的脸。

　　视频那边的王澄肉眼可见变得成熟，第一年摘下了眼镜，第二年脸上画着精致的妆，第三年，有人在视频那端称呼她为王总监……

　　挂断电话，傅轩琪呆呆望着桌前的日历，每个日期下，都用黑色水性笔写着一个数字，已经四位数了…….

　　大四最后一个学期，她考研上岸了，但薛萌萌意外落榜，两人心里都憋着话。傅轩琪更多的是愧疚和担心，薛萌萌知道自己不应该生气，但还是忍不住恼。

　　王澄是最早察觉两人不对劲的，她一直挂念着傅轩琪复试有没有通过，复试出结果当晚，时隔四年，第一次发私信问情况，而傅轩琪那端迟迟没有回复。
　　颜漪姝早早去公司实习，并不清楚她们的情况，只是每次打电话，这两人都不接，这才觉察出不对劲。

　　颜漪姝请了两天假，顶着实习生请假不利于转正的压力，硬着头皮向御姐上司递请假条。
　　请假条很长，画着一个小人每天蹲在手机前，使劲拨电话，那端也没人接，急得想哭，抹着眼泪，抱着行李箱，两眼汪汪求两天假，最后一页是保证书，落下的任务周末补……

　　上司笑得温柔，很爽快批假，但有个要求，这个假条等她回来后，挂在展板上，对外展示两天。
　　颜漪姝想也没想，痛快答应，当晚飞速收拾行李，搭乘凌晨飞机，回学校找闹别扭的两人。

　　王澄也是搭乘凌晨飞机，出发前，纠结很久，打了个电话给傅轩琪。
　　时值深夜，傅轩琪那边还是接通得很快。

　　王澄捏着手机，另一只手攥着钢笔，紧张得快要拧断了。

　　“小轩…”

　　没有应声，只有轻轻的呼吸声。

　　王澄深吸半口气，“我…我明天回来，可以吗？”

　　傅轩琪那端沉默很久，“随你。”

　　王澄勾勾嘴角，“嗯，我明天回来。”

　　她们这通电话时长近一小时，真正说话就这么几分钟，最后是傅轩琪那边说要睡了，直接挂断了电话。

　　这次劝和，比想象中还要顺利，王澄负责约萌萌出来吃饭，颜漪姝负责约傅轩琪出来吃饭，假装偶遇，两人负责调节气氛，慢慢说开。

　　没想到的是，傅轩琪和薛萌萌刚一见面，瞬间红了眼眶，眼泪如开闸的洪水，两人还站在大街上，抱着就哭，全然不顾还有其他人。
　　诚恳道歉，说自己不好，说对方的好，压根不需要王澄和颜漪姝call流程，两人像是久别重逢的老战友，眼泪汪汪抱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很有默契。

　　王澄比颜漪姝晚回去一天。
　　回去前，她单独约傅轩琪吃饭，等不到傅轩琪回复，就站在她的宿舍楼下，从早晨等到中午。

　　两人单独见面，傅轩琪心里很怕会感到尴尬。
　　但王澄不知从哪练就的厚脸皮，话题一个接一个不断，而且适当暂停和留空白，一顿饭吃下来很舒服，心里疙瘩消失不少。

　　吃完饭，王澄站起身去结账，然后很自然拎起位置上的外套，帮傅轩琪穿上。

　　熟练的动作，像是肌肉记忆。
　　傅轩琪呆呆望着穿好的外套，王澄站在她身旁，笑了笑。

　　傅轩琪在前，脚步极快，匆匆忙忙。
　　王澄追上两步，很自然帮她拎过包，说中午吃太饱，能不能带她逛逛校园。

　　傅轩琪又稀里糊涂答应了。
　　许是王澄脸上的笑太温柔，那双眼里的爱意太明显，明明妆容、衣着都很成熟，但不经意的小动作，又呆又憨，还有些害羞……

　　“小轩，我忙完毕业的事，就准备开始工作上的交接，想回来……”
　　散步经过情人坡，王澄突然拉住她的手，声音很轻。

　　傅轩琪收回手，两手背在身后，神情平淡，“在那边发展空间挺大的，好不容易进了律所，想交接就能交接吗？”

　　“带我的大律师准备出来单干，我跟着她，到时候还要找一个合伙人。”

　　傅轩琪转过头不看她，记忆里，那份合同最后一页写得很清楚，王澄大学毕业后会将工作重心全部转移回来，如何在新的地方快速起步，那自然要转移部分人脉作为起步基础。

　　她心里有些恼火，板着脸，语气有些凶，“随你！”
　　王澄应下：“好。”

　　傅轩琪又转过身，盯着她含笑的双眼，“很开心吗？”
　　王澄愣住，下意识点点头。

　　傅轩琪冷哼一声，“我们关系特殊，约法三章吧。”
　　“嗯…你说。”

　　“我们之间将是普通朋友关系，不准越界，不准将过去与现在混淆，你想让一一和萌萌知道么？”
　　王澄垂下眼眸，“…好…”

　　傅轩琪愣在原地，见王澄澄垂着头走远，一口老血憋在嗓子口。
　　真是被这个笨蛋的理解能力气到，又郁闷自己干嘛这么较劲，现在好了……

　　*

　　颜漪姝狠狠扔下手里插着年糕的牙签，轻拍胸口，“啊…不愧是榆木脑袋，不行了，郁闷死我了。”

　　傅轩琪磨磨牙尖，“对啊，高中时候，我喜欢她喜欢得那么明显，那个笨蛋也只知道督促我学习，注意保暖，好好吃饭……”

　　颜漪姝笑两声，“是不是高三！！！”
　　傅轩琪噙着笑，摇摇头。

　　“不是吗？”颜漪姝摸着下巴，努力回忆。

　　“嗯…高二吧。”

　　“哇…你怎么发现的？”

　　“她那时候忙着准备竞赛啊，每周周末都在参加课外辅导，我…挺想她的，后来你不是也去参加美术集训么，对比一下，就知道了。”

　　颜漪姝张着嘴，一块炸鸡还没塞进嘴里，表情无语，“所以，你是一点也不想我？”

　　傅轩琪眨眨眼，一脸无辜，“没有啊，想啊！”

　　“傅轩琪！你重色轻友！”

　　傅轩琪接下她扔来的茄子娃娃，轻笑，“你才发现吗？”

　　“啊……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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