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堪

　　正儿八经讲电话，对同父异母的两兄弟太酸。他们还是习惯在打球中，面对面时的一些相处交流。蒋新翎再怎么崇拜这个哥哥，青春期拽的要死的少年嘴上也不会承认，更何况……此刻蒋新翎满脑子的胡思乱想。

　　二人互相问了气候，再问了学习，乏味拉着心不在焉。

　　“冠军，”褚曾翎直接叫他，“想要什么奖励？”

　　想要……蒋新翎脑子当即蹦出的念头被压下去，可低垂的眼又投向书房门，明明人都走了。

　　“我想要什么都行？”自己的声音如梦中呓语，蒋新翎没想到把自己想的说出来，后悔地要纠正，“我我不是……”可他刹住，眼中闪过阴鸷，他凭什么得不到！？他不比任何人差，他为什么不能拥有，他快言，这一次说的又笃定又慢，他仿佛在通过这句话和褚曾翎做交易，只要他问了他哥，他就不算……

　　“我想要什么都可……”

　　“当然，你想要上天都行。”电话那头传来褚曾翎爽朗的声音，玩笑背后是对他这个弟弟的纵容。想要的球鞋、最新款的游戏、陪他练车、陪他打球、褚曾翎用他不多的个人时间也依旧照顾着他这个弟弟。前一阵，他不想留学，褚曾翎问他想好了吗。他说想好了，褚曾翎就说，你坚持，我养你。

　　蒋新翎不自觉握紧电话，他也笑，附和着，然后装作勉为其难地说：“有点想要公牛队赛尔的签名球服。”

　　他听到褚曾翎一笑后认真保证，他突然看到玻璃窗上倒映的自己，他被吓了一跳。镜面上的自己失落得不像话。蒋新翎抬起头，拉高上唇，扯开嘴角，镜子里人露出假笑。

　　嘿，他可做了好事，高兴点。

　　“哥，再见。”

　　褚曾翎挂掉电话，收起笑，看向宋邵严，目光深沉。他有份资料落在测试基地。Y市位于郊区的基地被他们公司承租半年，其实资料不算急，他只是想找个地方自己待着，就自个儿，就现在。

　　冯希睿见到他，就跟盯猫盯老鼠一样，生怕他和宋邵严有什么接触。王总监则相反，想尽办法给他和宋邵严制造机会。

　　褚曾翎送钱给前任做研究。褚曾翎需要这种流言，需要给所有人一个印象——他是因为私情做的研究，他和兴业实验室的投资很有可能失败，一切不过是给情人的面子，兴业实验室的研究越少知道越好。王总监他们越觉得他余情未了投资前男友越好。因而，在项目尘埃落定之前，他不介意王总监的揣测，还会配合这种猜测。

　　但他也不是那么喜欢虚与委蛇。就像刚才，他自己找地方避开，免了冯希睿的“十八般武艺”和“三十六计”。结果——

　　“冯副主任叫我来的。”面对褚曾翎快要和外边天一样黑的神色，宋邵严倒是笑了下，开口解释他为什么在这里，一派坦然。

　　褚曾翎闻言，也笑了下。冯希睿在这几个月里常常好心办坏事。这样的状况，也不是第一次。他想到这里，便觉有些时候真是阴差阳错，一凝神，却发现宋邵严还望着自己。

　　天阴得可以，接近傍晚，没有开灯，只有从四周窗户打上加固板子的缝隙里透出些光。

　　他们在基地办公楼的二楼，差不多两百平，除了一间办公室，就是空旷水泥地，角落堆着一些活动板，上面有标语，再近一些有两张乒乓球台。现在只有他们。

　　宋邵严收回目光，褚曾翎靠在乒乓球台，烟咬在嘴里，手遮了火正准备点。

　　他望过去，褚曾翎的打火机正好欻地燃起火，一只眼睛的下眦就在火光中显得邪性勾人。

　　“宋工有事？”褚曾翎盯住他发问。

　　宋邵严的心脏就扑通扑通加速。褚曾翎没有变，只是从生机勃勃，意气风发变得自信沉稳，成熟沉着。

　　即使在这个世界，褚曾翎依然如此，有着天然的气场压制，在谈判桌极具信服力，使人轻而易举相信他所说的话。时间给他成长的机会，褚曾翎就抓住机会长成参天大树。

　　私下里，褚曾翎每一帧沉默的时刻都极具故事性，诱惑着宋邵严一点一点沦陷。

　　他失而复得，凭什么不能再次拥有褚曾翎？不然，老天为什么再给他一次机会？

　　“刚才是蒋新翎吧？”宋邵严发问。

　　褚曾翎的目光移向他，却没有说话。

　　“在上个……”宋邵严见星星点点的火星里褚曾翎脸色沉下来，“我换个词。蒋新翎虽然现在是你弟弟，但是你知道的，有些事情即使到了现在也不会改变。在那个世界，蒋新翎追过徐行名，在你按照傅英的遗嘱，着手傅氏资本的第三年。算一算，也是今年。”

　　褚曾翎说话了，却说：“开灯吧。”

　　宋邵严也不再说其他的，去开了灯。整个大厅的灯管陆续亮起来，挨个儿亮起来。

　　在逐渐亮起来的光里，他听到褚曾翎笑了下说起来：“师哥，我喜欢过你。我无法无动于衷。就像……”

　　“就像我们刚遇见的饭局里，那晚我喝了很多酒，你看见我吃了醒酒药，可你还是你开车跟在我身后。”

　　褚曾翎闻言转向他，继而又转回去朝着前面吐出烟圈：“我故意装作不知道，任由那个熊总灌你酒。我承认，我对你有恨在。我始终觉得，要是尤小云没有提前通知褚爸，老蒋把我认回去，你就不会离开我。”

　　宋邵严心中一震，不禁动容道：“小孩。”

　　这个称呼让两个人都愣住。褚曾翎却直接掐灭任何苗头：“宋邵严，你放弃过我两次。”他望向宋邵严时目光坚定，眼泛柔情，“但是徐行名选择了我两次。”

　　宋邵严闻言站直，激动地说：“是徐行名抛弃你两次。第一次，他为了徐氏集团，委身于傅英，放弃了一无所有的你，那个世界里，你没有一个叫‘蒋云朝’，而且有权有势的父亲。你根本没能力和傅英斗。还要等到傅英死了，他立下遗嘱，说只要你在徐氏集团当五年的主席，就可以让徐行名拿到傅英名下所有的资产。你才会再见徐行名，我们才会和徐行名生活在一栋房子里。褚曾翎，你对我很残忍。那个时候，我才是你的家属。我们还领养了一个小孩。”

　　褚曾翎只是看着他：“这只是你的说法。”

　　宋邵严一僵，整个人的肩膀都塌下来，他靠坐在乒乓球台苦笑道：“你还是不相信我。”

　　“两年前，你拦徐家的车前，你去过傅宅。你见过傅英。”褚曾翎不为所动。

　　宋邵严的桃花眼霎那间红得惨败，一如开败的花：“褚曾翎！你救过我。在我装傻的那段时期，是你无微不至地照顾我，是你真心换真心。在那个世界，我做市委的岳丈为了权力尔虞我诈，可以牺牲我，我那口口声声说爱我的前妻在车撞过来的时候，选择自保。我被放弃过。可是你一直真心待我。褚曾翎，我谁都可以伤害，唯独你，我不会。”

　　褚曾翎灭掉烟，他想了想说：“对不起，师哥。”

　　宋邵严听后无奈地耸了耸肩：“我知道，我这样的身份很难有说服力。可我保证，我们的项目一定会成功。智能座舱芯片这个项目，在那个世界也是你牵头的，不过那个时候，做研究员的去做科长了，就像之前的我一样，娶了市委女儿，我的前妻秦柳。”

　　说到这里，他看向褚曾翎：“我说过，有些事情会变。但是有些事情一定不会变。相信我，投资成功的那一天，你就会知道，我所说的都是真的。”

　　褚曾翎听着宋邵严迫切的语气，他笑了笑，缓解紧张的气氛。

　　“好了，师哥。宋工。我既然投资你，就证明我相信你。”见宋邵严神情依旧半信半疑，他补充，“至少这个芯片。”

　　“你不怕我骗你？”宋邵严却突然发问。

　　褚曾翎眼中一凛，旋即盯住了他：“我需要这个机会。”褚曾翎向上指着，“老天就得成全我的机会。”

　　刹那间，褚曾翎势在必得，双眼凛凛不可直视。

　　宋邵严心下一动，只觉心跳擂鼓作响。

　　“我相信。”宋邵严终于又回到那副精明如政客的完美表情，他承诺，细长睫毛掩住如水桃花，“天不帮你，我帮你。”

　　褚曾翎拉开嘴角，转向一旁，笑了下，跟着，笑出声。

　　宋邵严也跟着笑起来。

　　外面风雨大作。豆大的雨滴猛击门窗。关不住的海腥味从四方八面看不见的缝儿里涌了进来。不知道哪里偷进的风卷起宋邵严的衬衣下摆。

　　“我很矛盾，褚曾翎。我希望你什么时候被我打动。可你一旦出轨……”宋邵严突然就轻松地说起。

　　“你就瞧不起我。”褚曾翎接道。

　　宋邵严附和说是的，继而又说：“我来这里有这个宋绍严的记忆。你对他很好。”

　　褚曾翎听后瞥他一眼：“可惜一样不识货。”

　　宋邵严却很快回：“他也后悔过。”

　　“不重要了。”褚曾翎没有追问，选择随风散去。

　　宋邵严望了他一眼，明白往事难追，也不再强求，却说：“你也像之前一样，做了C大附近所有书店的地图。还因为发型不好看，干脆剃光了头，在母校高中的宣讲会希望我能一眼看见你。依旧熬夜替我的数据跑代码，睡在宿舍楼的公共自习室。”宋邵严说这些时，眼睛亮晶晶的，沐浴在昔日的爱意里，他也曾感受过褚曾翎满心的爱意。

　　“师哥。”褚曾翎收回目光，说起来，“你知道我什么时候喜欢你的吗？初中毕业，Z大体育场开放给居民，我在你隔壁的网球场打网球，无论你输球还是赢球，你都看上去像个胜利者。”

　　褚曾翎盯住了他：“我永远记得，我曾经喜欢的是那个输得起，朝前看，等着下一局的师哥。”

　　宋邵严迎上他的目光，坦言：“有的球，我输不起。褚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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