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菜一碟

　　多事且胆大的人开始骂街，甚至诅咒简博，一个上岁数的大妈，因为躲车时差点崴了脚，气没处撒，直接就把口水吐到了简博的脸上。
　　莫名其妙地就成了民怨的发泄目标，当那肮脏的一口吐沫吐到他脸上的时候，简博彻底傻了，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到崩溃。
　　要大声回击，说自己是无辜的吗？可以吗？你有这个权利吗？就算可以，说了，又有什么用呢？
　　没人信，没人理，大家只相信眼前看到的，手铐脚镣戴在你身上，你就魔鬼！
　　叫骂声让现场环境一团乱，这种混乱让押解简博狱警很是紧张。他们一边劝退围观的群众，一边死命拽着行动不便的简博快步往大厅里走。
　　腰伤本就导致他行动不便，又带着脚镣，简博的两条腿完全不跟使唤，脚底下也是连连拌蒜，没走几步不跟脚的拖鞋就掉了一只，很快又掉了第二只。他想停下去捡，却被人死命拉扯着，根本停不下来。
　　光着脚走在冰凉又肮脏的地面上，面对着各种讥笑和污言秽语，简博的意志开始崩溃，开始怀疑活着的意义了。
　　县医院看起来规模不小，其实也只是看起来而已，检查的设备还不如大城市的一级医院，给简博做的检查，也就是照个普通的X光。
　　影像室只有一个大夫，这些日子从早忙到晚，上了班就连上个厕所的时间都没有，心里也是烦的要命。大忙忙的还来个犯人跟着凑热闹，自然也是没好气。从简博进去到出去，不过几分钟的时间，被他不解气地吼了他好几回。
　　众星捧月般长大的人，瞬间成了万人嫌，那份落差之大，被形容为天上人间都不违和。简博感到自己的精神都开始恍惚了，脑子里始终有一个声音在响着，那就是离开，赶紧离开！
　　但离开还是留下，他说了不算。片子很快就出来了，简博被带到了外科诊室。
　　跟刚才的情景差不多，忙碌且疲惫的中年女大夫鄙夷地看着简博，话都懒得说，满脸嫌弃地伸手指指旁边的诊床，示意他抓紧爬上去。
　　诊床又高有窄，简博本就行动困难，又还带着手铐和脚镣，爬上去简直好比登珠峰。女大夫选择了视而不见，走到一边，趁着这个空档悠闲地喝起了水。
　　站在门口的狱警发现了情况，赶紧过来扶他。简博无比困难地上了床，只是屁股刚坐下，还没来及躺下，一直没说话的女医生突然厉声大叫：
　　“怎么这么脏！鞋也不穿！恶心死了！这床让你祸害完了，别人还怎么躺！赶紧把他往下拽拽，再拽拽，让他那脏脚丫子离床远点！”
　　诊室里挤满了看病的人，医生的喊叫招来了不少人围观。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简博的赤脚上。没有同情和怜悯，只有嘲笑和指责。
　　作为众矢之的，简博趴在诊床上，羞愧难当，无处盾形。
　　女大夫走过来了，带上橡皮手套的手，想了想又回身带上口罩。极其敷衍地在简博的身上按了几下，然后又从狱警的手里拿过刚刚拍的片子，几乎是扫了一下便说：
　　“这种情况照个片子，根本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反正不是肌肉拉伤就小关节错位吧，也可能是腰椎间盘突出。我也没好办法，按摩和扎针灸应该管事，那也不是一次两次能见效的，你们也不能天天带着他过来治疗吧？这个病就是疼，疼也没辙，少活动，忍着吧！监狱里面不是有膏药吗？狗皮膏药，伤湿止痛都行，给他贴贴。要是不管事，就再吃点去疼片，芬必得也都行。”
　　女大夫把片子递给狱警，说了一堆等于没说的废话，扭脸看到还在检查床上爬着无法起身的简博，立刻急了，大声喊道：
　　“你怎么还在这儿爬着！这是给人看病的，不是让你躺在上面歇着的！快点下来！快点！小赵，赶紧换个一次性的单子，这床让他给揉咕的得快没法要了！民警同志，这病我已经给看完了，你们赶紧押着他出去吧！快出去！别耽误其他人就诊！”
　　在女大夫的呵斥下，在狱警的拖拽下，在换单子的小护士的厌烦的推搡下，在其他病人的嘲讽下，简博张皇地走出诊室。
　　大忙忙的，没人愿意为一个“罪犯”负责任，更不会对一个“罪犯”的痛苦心生怜惜。
　　卑微到尘土里的他简博低着头，光着脚跟着狱警往外走，一段不足百米的路，他好像这辈子都走不完了。
　　已经折腾了一个多小时了，简博身心俱疲，浑身乏力，每走一步都变得异常艰难。但他实在不想再在这个地方多待上片刻，几乎是拼了命地跟上狱警的步伐。
　　可他高估了自己的身体能力，在即将走出门诊大门的那一刻，行动不便的简博被拥挤的人群有意或无意地用力一撞，顿时失去了控制，整个人直接拍在了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现场响起一阵哄堂大笑，所有的人象看耍猴一样的盯着摔破了鼻子，满脸是血，趴在地上咕呦着的年轻人。
　　那一刻，所有的人的心里，竟有了一阵解恨的快感。尽管他们并不知道为什么恨。
　　众目睽睽之下，简博由两个狱警半拖半架地出了医院的大门，塞进了警车。
　　坐在车上，简博没了魂。
　　狱警看出了他的悲伤与绝望，拿出几张纸巾给他，让他擦擦脸上的血。
　　“别想太多，身体没事就行。回去我会跟你们管教说，生活上给你些照顾。医生不是也说了吗，你只要尽量卧床，少活动多休息，肯定能好。来，我把椅背给你搬一下，你躺一躺。”
　　面色惨白的简博跟善良的狱警说谢谢，然后顺着劲儿慢慢倒下。
　　警车拉起了警笛，周围的人不情愿的散去了。
　　车子开出了医院了。简博把脸扭过去，怔怔地凝视着窗外。
　　天无三日晴的黔地，一眼望去，如此的阴沉灰暗，那些常绿常红的树木花草，奋力生长，让
　　原本黯淡无光的世界充满了生机。可这些树木和花草又有那一棵、那一朵是属于简博的啊！
　　低头看看手铐脚镣，看看身上的血迹，简博无比绝望，硕大的泪滴止不住地流。
　　反正世界上已没有了属于他的光亮，那就毁灭吧！赶紧的！
　　看病这件事，给简博留下极大的心里阴影。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非常害怕去医院看病。只要身处在那个环境中，闻着消毒水的气味，听着嘈杂的声音，他就会情不自禁的恐慌，出汗、手抖，甚至呼吸急促，每每都会把陪他看病的茹雪吓得不轻。
　　背着家人，简博看过心理医生，接受过心理辅导，但效果了了。太多的为什么没有答案，太多的答案又没有为什么。这个病，或许只能靠他自己慢慢消化着解决了……
　　号子里光亮如昼，夜已深，简博还是没有一点的睡意。
　　生活给了他最大的恶意，却又给了他希望。就在让他绝望到看不见出路的时候，光亮如期而至。
　　吃过早饭不久，管教就进来提他。简博不知要干嘛，想了想觉得应该是检察院要提审自己吧。
　　直到走出号子，管教给他戴上手铐的时候，才告诉他是他家里安排了律师来见他了。
　　简博愣了半晌，心里五味杂陈。
　　和天津相隔千里，自己的案子又那么的复杂，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么快家里就安排了律师来探望他。
　　想来这件事让家里人费心了。不远千里派人过来看他，简博不止感动，也很愧疚。
　　见了浦律师，再回到号子里，简博还没说话，彭老大就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了端倪。
　　“不是检察院提人，是你家里请律师来看你了？”
　　简博笑着点点头。
　　“我媳妇和我哥们给我请的律师，北京来的。老大，我总算看到希望了。”
　　说到最后，简博有些哽咽。彭老大没说话，用力拍了拍简博的肩膀。即便能不与之共情，但那份发自内心的激动，他能理解。
　　那天起，简博有了好几条内裤、好几双袜子可以替换，有了保暖内衣裤，双份的，有了夹棉的睡衣睡裤，有了厚实的羽绒服，账户上存了钱，可以买些洗漱用品，可以买一双布鞋，可以买点方便面……
　　浦律师不仅改变了简博的生存状态，更给了他坚持的理由和信心。
　　临别时分，浦律师让他看了茹雪专门录给他的一段视频：
　　“……老公，没事的，天塌不下来，现在这点难它就不算事。咱们一块努力，没有迈不过去的坎。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回家以后，媳妇儿天天给你做好吃的。”
　　视频里的茹雪笑容有些勉强，好看的大眼睛里有一层挥之不去的雾气，但她眉宇间的坚定给了简博莫大的鼓励。
　　简博不能给她也录个视频，他只能请浦律师转达：
　　“媳妇儿放心吧，老公没那么脆弱，我们一定能守得云开见月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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