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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铭
当时无相镜出手,飞进心魔幻境,不防突然爆出一股巨大的吸力,将他也一并吸入其中。
他跌入幻境不久,他的父君、前任纯阳王就被宣武侯和老祭司联手,秘密斩杀在王宫之中。眼前这两人继任为傀儡二圣,宣武侯却将他堂而皇之地带进侯府,做了禁|脔。
权臣铁血无情,酷厉手段,当年一心看上君息,为了让他心甘情愿地屈从,尚且能下得了手狠加磋磨。承铭本就只是个替身,入府后很是吃了些苦头,方才学会了听话、懂事四个字,和如何伺候主人。
堂堂王子沦落到近似于奴隶的地步,他本以为今生只能带着无尽的恨意抱憾终身,却不成想许多年后,有天晚上,他做了个梦。
老祭司以魂魄进入他的梦境,告诉他,现任二圣不知因何触怒了天道,降下神谕。本该即刻废了两人,另立他人,但因着宣武侯把持朝|政,他若不点头,此事便难以做成。
为免整个部族承天地怒火,遭灭族之祸,只能想别的办法。也是天佑纯阳,眼下羽民跋涉万千时空秘境而来,据说是奉了天命,要寻一个酷肖东荒第一任神帝的人。
倘若能借此机会让现任王君落到羽民手里,宣武侯纵然再有通天的本事,也无法阻止这些半神将其带走;至于大祭司,本就是他的门人,自然有办法将其收拾了。如此,重新选立二圣自然顺理成章。
老祭司不亲自出面,反而找上他的理由也很简单:祭司一脉尽皆被监视,但自他跟了宣武侯之后,曲意逢迎,乖巧懂事,这些年甚得欢心,纯阳第一权臣渐渐已不怎么防着他。
老祭司此言究竟是真是假,是事实还是借口,承铭并不在意;能借此报复这几个人,最不济也能给他们找点不小的麻烦,他乐意之至。
待他按照指点,联系上羽民,并将君息的画像奉上之后,羽民果然当即表示十分满意。至于这些半神为何要找这样一个人,后来又如何勾结夷莘发动战争,他却一无所知。
这便是幻境中羽民出现在纯阳的始末缘由。
君息安安静静地听完,好像都很合理,只除了一点。
但他并不打算通过神识告诉那人。
大祭司走过去,垂下目光冷冷盯了他片刻。承铭终于忍不住微微瑟缩了一下,连呼吸都暂且窒住了。
他的目光太过凶煞,太过狠戾,也太过冰冷,盯在人身上,像两柄穿心的利刃,像两条噬魂的毒蛇,令人全然维持不住平和正常的神态。
只听他冷冷道:“倘若羽民只是要寻一个酷肖帝息的人,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舍近求远?”
他微微一顿,薄唇开合,目光更加森寒,慢慢道:“阁下岂非也同帝息有几分相似?”
一句话出口,承铭瞳孔剧缩。
王君在神识中冰冷一笑。
他这位学兄,素来暴躁傲慢,在感情上缺根弦,却并非头脑简单,什么事都能糊弄的。
大祭司根本不待他回答,已经一指戳在他额间,直接施了搜魂术。
承铭的记忆中,与他方才所说的大致差不多,只除了最后。不得不说此人倒确实深谙谎言之道,九句真话中间杂一句半句假话,才最令人难以分辨。
他不仅知道羽民为什么不惜花费如此大的精力和代价也要找到那个“酷肖帝息”的人,甚至还知道这帮远道而来、原本对纯阳情况全无了解的半神为什么会勾结上夷莘。
不出少昀所料,前来与承铭联络的,赫然正是当初在幻境中,靠近纯阳边境的峰林山海追杀他们的羽民少帝。
君息的画像是老祭司以秘术特制,直接在空间里投射出与真人别无二致、连气息都完全一样的影像。
青年瘦削而高挑,宽大腰带束出一把劲韧腰身,一身繁复的王君朝服,衬得他格外清隽端庄。本是威仪宁肃的面容,却因着眼尾天生微微上挑,末尾一抹薄红,又带了些说不出的艳色,乍见之下,竟令人错觉是那位早已羽化数十万年的帝息本尊。
帝王威仪,凌驾众生之上;然而又风姿卓绝,艳色冠绝天下。
甫一亮出,羽民少帝一见之下,脱口道:“就是他!”
承铭那双与画中人相似的凤目精光一闪,微笑相询:“但不知贵使为什么一定要寻得此人?可否相告?”
羽民少帝沉吟片刻,笑道:“阁下如此倾力相助,在下也就不加隐瞒了。实是我羽民部族此前得到神谕,言说东荒第一任神帝当年应劫后,尚有一缕残魂,如今正好轮回在纯阳。
祖神尚未羽化时,神界诞生五位天命神帝,如今只得这一位残留了一线生机。想必阁下也知道,我部族素有半神之称,族中秘法灵药宝物无数。
我部族承了天谕,特意派在下率了族人前来,要将其带回去,举阖族之力恢复其神性,使其重返东荒神帝之位。”
承铭恍然,不着痕迹地夸赞一番后,道:“但此人如今是我族王君,重重护卫不说,当朝第一权臣对他也十分看重,只怕轻易不能将他带走,不知贵使打算如何行事?”
羽民少帝笑道:“阁下可有妙计?在下以羽民天选少帝之名允诺,我部族若是承了阁下如此大的人情,他日定然倾尽全力,成全阁下三个愿望,以作回报。”
“这也不难。”承铭妖魅一笑,道,“如今镇守北境的,正是侯爷麾下第一悍将,也是纯阳仅次于侯爷的第二战神,长逸将军。
夷莘虽然经历内乱后,至今元气尚未恢复,但有贵部族在背后相助,斩杀长逸,侵入纯阳也不过是易如反掌的事。
长逸一死,侯爷盛怒之下,必定亲自带兵征讨;他若离开王城,必定带上王君一起。届时贵使只要带人在途中埋伏,要请到……”
他顿了顿,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往画像上点了点,继续微笑道:“纯阳现任王君,岂非易如反掌?”
原来如此。难怪夷莘入侵之事处处透着古怪,原是有个对宣武侯如此了解的人参与其中。
但承铭并不知道,羽民费尽心思要捉住君息的真正目的,只怕是想要用些手段控制他,让他暂且坐上神帝之位,再传位于羽民,一统以富庶闻名的东荒。至于此后那人是死是活,却再也无所谓了。
如此巨大的诱|惑,也难怪这些半神不辞辛劳,折损人手,甘愿跨越万千时空秘境而来。
少昀收回手,眼瞳中煞气流转,深处压着些莫名的情绪,慢慢走到君息面前,隔着衣袍触上了他的锁骨。
那里有现世中,宣武侯曾经下的贱奴印。
当年帝息残魂被寻回并降生于纯阳之事何等隐秘,天地间除了他,只有司命神君清楚。即使是在幻境中,羽民也本该无从得知。
至于羽民少帝所谓“天降神谕”,莫非是因着幻境中的宣武侯并不知晓贱奴印之事,将君息推上祭台继任纯阳王,因此引得上天震怒,招来野心勃勃的羽民?
倘若不是无相镜主及时出手,在他们与羽民决战之时打破了幻境,如今的纯阳,只怕也跟灭族相差无几。
但这些事,倒是也没必要让他知道了。
宣武侯眼下还活着,贱奴印暂且无法强行消除。大祭司摩挲片刻,然后一言不发地带着王君,回了王宫。
午夜的神梦宫一如既往地漆黑一片。王君似乎睡得很安稳,呼吸平顺,眉目舒展。
少昀盯了他许久,将他紧紧拢在怀里,俯首在他颈窝里,轻轻一触,渐渐移到唇上,流连纠缠,耳鬓厮磨的缱绻模样。
前世的种种记忆不可遏制地砸下来,崩裂的山脉一般。当年邪术被彻底破除后,从前被他浑浑噩噩遗忘的所有过往都刹那回归,连同细节都像是一刀一刀刻在他魂魄骨骼上,至死不能相忘。
许是因了神魂皆被同心蛊压制、影响的缘故,重生至今多少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的被那人以银药摧残的那段空白而耻|辱的经历竟在他脑海里浮现出一点模模糊糊的影子。
即使躯体已然残破不堪,然而药物强行激出的本能下,疼痛也好,仇恨也罢,职责也好,族人也罢,传世律令也好,天道震怒也罢,铮铮傲骨也好,脸面尊严也罢,通通都破碎如灰尘。
他只尽力向着仇人彻底舒|展开来,不知廉耻地顺从他,回应他,嘶哑地哭叫着,甚至极尽所能求着仇人用尽一切手段去折辱自己,更堕落到在这样毫无人性的侵|略下纵情欢愉、享受。
那时的他不是王君,甚至不是人,连最无耻的小倌都不如,只是个被谷|欠望支配的谷|欠兽,下贱、银荡。哪怕当时身边只是一条兽类,他也毫不怀疑自己会口|申口|今着摇摆着,向它放纵哀求。
每一个夜晚,他眼睁睁看着那人加诸于他身上的一切凌虐侮|辱,却毫无反抗之力,只能被迫承受。
他越是不肯屈从,那人就越是疯狂。似仰慕又似践踏,似忠诚又似征服,折磨中带着崇敬,仇恨中含着深情。
极尽所能,要他抛弃一切理智、尊严,在施暴者压制下崩溃、哀求,直到沉沦。仿佛那人此生唯一的所求,就是彻底掌控他,驯服他,霸|占他。
没有任何一个正常人能忍受这样的对待。
对于这个魔鬼,他恐惧了上百年,那些恨和痛和怒却也随之蓄积了上百年,烈焰般焚炼着他。两世轮回,早已在他的骨髓魂魄中扎了根,吸尽他所有精力,淬炼出一柄杀戮之剑,必然要以他们其中一人的性命血肉为祭,方能了断。
君息的神识剧烈挣扎着,冰冷的嗓音响在他脑海中:“今日你若不杀了孤,来日孤必定亲手杀了你。”
数十万族人的性命,上百年的折磨和欺辱,他对从前的学兄有多少情,对这个人就有多少恨。曾经能舍弃一切去维护他,如今也能不计代价去斩杀他。
直到胸腔里传来剧烈的痛楚,少昀才放开他的唇舌,却将他拥得更紧了些,黑暗中,轻轻摩挲着他犹自泛着水色的温润的薄唇,许久,低沉道:“我等着。”
大约是白天搜承铭的魂时,羽民提及帝息残魂之事让他心里一直梗着一根刺。哪怕如今他怀里拥着这个人,却总让他生出些不确定的感觉。
他想起那段曾经被他遗忘在轮回中、后来溶洞里被神力散尽的人一口神息带回来的过往。
今生重逢不久后的七夜幻境中,当初蛰伏在幻海界外的蛇妖古柳山人魂魄中也曾留有他当年前往幻海界的景象。直到那场降临他脑海的记忆的暴雪中,他才得以窥见他在幻海界中的始末缘由。
也是他们走到如今这个局面、以至于将来不死不休的始末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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