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回首

　　两周后，林潸的身体指标基本正常，医院开了出院通知单。

　　“宝宝呢？不一起出院吗？”

　　给林潸戴好帽子，谭易轻声说： “还得在保温箱住一段时间。你好好休息两周，然后我就带你来看宝宝，好不好？”

　　林潸想说“不”，但这里不是王叔叔的医院，他没办法占着床位不走。

　　这些天林潸只能坐在轮椅上远远看女儿一眼，但终究是在同一家医院。

　　现在他必须回家，他的女儿却只能留在保温箱里。

　　虽然相信护士一定会尽心照顾每一个孩子，可他想给的是护士给不了的。

　　林潸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坐在车里呆呆望向窗外。

　　看林潸的精神状态实在不好，谭易握住他的手， “每周都能探望一次，我来看两次就可以每周带你来了，别担心。”

　　“她要是哭了，有人管吗？”

　　“有，怎么没有？上次你也看到了，有小宝宝哭，护士会立刻过去的。”

　　“顾得过来吗？”

　　“顾得过来，人家是有专业团队的，放心。”

　　林潸低头摆弄起自己的手指来，不再说话。

　　车停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谭易把林潸从车里抱了出来。

　　“我能自己走。”

　　谭易没理他，径直向面前的房子走去。

　　“这是哪儿？不回家吗？”

　　“这里有幼儿园，离儿童医院也近。”

　　到了卧室，林潸发现大床旁摆着张婴儿床。

　　高矮适中，躺在大床上一低头就能看清里面的情景。护栏造型圆润，绝对不会误伤宝宝。

　　林潸想说些感谢的话，但想到他的女儿还在医院不能回家，喉咙像被一只手攥住了似的说不出话来。

　　谭易看林潸眼眶红了起来，赶忙说： “吴妈下午就过来，育儿嫂也找好了。这两周你就好好休息，在网上给宝宝挑些东西，等她回来。”

　　隔壁房间其实早已堆满了蓝粉两色的婴儿用品，但他需要给林潸找点事做捱过这两周。

　　林潸不知道自己每天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不断浏览下单婴儿用品，不敢停下来，一停就满脑子都是照片里那细细的胳膊腿儿。

　　她能活下来吗？

　　他想一直盯着她，只有每一秒都看着才能安心。

　　如果情况突然变差该怎么办？她还那么脆弱，根本等不了太久吧。到时候他却不在身边，而是在路上。

　　他甚至都还没抱过她。

　　虽然知道不该想这些不吉利的，但他控制不住。

　　吴妈劝他多卧床休息，他却焦虑得只能每天在房子里来回踱步。

　　谭易回家后，照旧问了吴妈几句林潸的情况，然后走上楼去。

　　门一拧开，林潸被吓了一跳。

　　“潸潸，别紧张。”

　　谭易拉林潸在床边坐下， “看，这是什么？”

　　接过手机，林潸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谭易坐在椅子上低着头，一个全身粉红的婴孩侧着脸依偎在他怀里。虽然口鼻处还连着管子，但小手贴在谭易胸前的皮肤上微微蜷着的场景，第一次让林潸觉得这是个活物。

　　“我真的有个孩子吗？这个真的是我的孩子吗？”林潸突然抬起头来，眼里噙满了泪。

　　谭易把林潸抱进怀里， “真的。等一切指标正常了，我们就把她接回来。”

　　电话又响了。

　　谭易接起来， “嗯”了几句很快挂断了。

　　“公司有急事吗？”

　　“也没多急，我再陪你一会儿。”

　　“都打了三四个了，有事你就去忙吧。”

　　谭易看了看林潸，确定他在看到照片后心情好了很多才开车离开。

　　坐在餐桌前，林潸看着骚扰拦截里的一长串短信发呆。

　　最新一条是昨天夜里两点发的， “回我们一起，”

　　回？让他回来吗？可他们还怎么在一起呢？

　　几个月后，刘盈的孩子就要出生了吧？健康平安地出生。

　　雷声突然传来，林潸松松握着的调羹掉到了桌子上。

　　他记得前几天看到网上说保温箱关门声大些都可能会给超早产儿带来致命打击，这个雷声会把她吓到吗？

　　保温箱里好像听不到声音，但万一刚才护士正好打开保温箱呢？

　　林潸越来越坐不住，站起来快步向卧室走去。

　　屋内的摆设几乎没变。拉开斗柜第三层的抽屉，果然看到把车钥匙。

　　不顾吴妈的阻拦，林潸开走停在院子里的车向医院赶去。

　　从车上下来顶着风走，林潸觉得肚子隐隐发痛。但他无暇顾及这些，他必须亲自去看一眼，确定保温箱里的女儿还好好地躺在那里。

　　穿过门诊部大厅，林潸晃晃悠悠地向新生儿医学中心走去。

　　有个人把他撞到楼梯口，压住他吻了上去。

　　用力挣扎却怎么也挣不开，林潸抬起膝盖向那人肋骨顶去。

　　那人疼得弯下腰，却还是死死拉着林潸的手腕。

　　“林潸，我好想你。”

　　林潸回过头去。

　　他，孙锦阑，保温箱里的女儿。

　　现在，他们三个人都在这里，却注定不能像正常的一家三口一样其乐融融。

　　想到住在保温箱的女儿，林潸真的有些恨孙锦阑。

　　“我还有事，先走了。”

　　孙锦阑用力一拽，把他拉进怀里紧紧抱住。

　　“林潸，我不想和你分开的。”

　　“你不想？”林潸一把推开孙锦阑， “你不想，我也不想，那我们是怎么分开的？”

　　“我没办法……我没钱了，后面我妈治病的钱都是谭易出的。”

　　“所以你就抓住机会把我卖给他了？你把我当什么了？你尊重过我吗？”

　　“我没有，我没有……我只是觉得我没能力给你好的生活。”

　　林潸大吼： “我需要你给吗？你没有，我有！”

　　林潸还想说： “那天我问你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好不好，你要是答应了，是不是刘盈就不会有孩子？我们的女儿是不是也不会提前这么多日子出来？”

　　想起女儿身上那一堆仪器，熊熊怒火烧上林潸心头。

　　“钱钱钱！钱就那么重要吗？孙锦阑，你他妈就是个懦夫！你根本不是怕给不了我好的生活，你只是放不下你的面子，你觉得拿人的手短，你为了谭易给你的那点儿恩惠转头就他妈的放弃我！”

　　话说完，林潸自己也觉得说得有点儿重了，扭头盯着楼梯激动地喘气。

　　孙锦阑抬起头来，眼底一片血红。

　　“对！重要！钱就是他妈的重要！！！”孙锦阑嘶吼起来，把自己呛得干呕几声。

　　“没钱怎么治病？你跟我在一起和跟谭易在一起，能一样吗？我他妈要像看着我妈死一样看着你死吗？我妈生病那几个月遭了多少罪你知道吗？谭易的钱流水一样花起来，她立马就好多了。要是没有谭易，我妈得被活活疼死吧？你告诉我怎么才算不懦弱？无能为力地看着你死才叫不懦弱？”

　　“我还要怎样才算不懦弱？”孙锦阑蹲到地上， “我爸不要我们了，我把家扛起来。我和我妈日子过得苦巴巴的，但我把家里房子的尾款付清了。我觉得自己很坚强了，行不行？我买不起你住的大平层，只能买你睡惯的床垫。你家里给你提供的生活，我这辈子都给不了……但我懦弱了吗，我退缩了吗？”

　　“也对，我懦弱了。我妈死了，我接受不了你再出事。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我不敢再体验第二遍。这件事上，我懦弱了……可我就是害怕，我没有资格害怕吗林潸？谁规定的我不能害怕……我就是怕死了，不行吗？”

　　林潸沉默半晌，只轻轻说了句“我没生病。”

　　“那你为什么吐得那么厉害？你为什么会晕倒？谭易在医院为什么说自己没照顾好你？那天你在二楼为什么会疼成那样？”

　　林潸站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

　　从葬礼回来后他就决定坦白了，这些问题什么时候问都不晚，可为什么要在刘盈怀孕后才问？

　　刘盈怀孕了，一切都太迟了。

　　他想给女儿全部的爱。

　　他的家庭已经够复杂了，他的女儿凭什么还没出生就有了一个在别人肚子里的兄弟姐妹？

　　只要他点点头，谭易可以带他和女儿出国生活。

　　他和谭易是合法伴侣，他们的女儿可以有个完整的家庭，不受任何人的非议。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医院保安赶来要把林潸和孙锦阑二人叉出去，李总从人群里挤了出来。

　　“抱歉，喝多了。我把人拉走，不劳烦您了啊。

　　“锦阑，走，去看医生。这次是怎么了，怎么都第二天还难受呢？”

　　说着话，李总就看到了同样是一脸泪的林潸。

　　本想出去了给谭易打个电话，但孙锦阑不知道是发酒疯还是怎么了，站那儿死活不走。

　　李总只好拿出手机来，给谭易发了条短信。

　　谭易接到吴妈的电话后，魂儿都吓飞了。先去了医院，但医生说今天没有一个叫林潸的来看过孩子，现在正跟无头苍蝇一样乱转呢。

　　看到短信，一个掉头，谭易向医院开去。

　　赶到楼梯间，谭易向李总点点头，去拉林潸。

　　“潸潸，走，我带你去看。”

　　“去看什么？林潸到底什么病？”孙锦阑坐在台阶上，眼神失神地问。

　　林潸看了谭易一眼，拉着他向外走去。

　　两人刚拐出楼梯间，李总和孙锦阑就听到有人倒地的声音。

　　李总一个箭步跑过去，发现是谭易晕倒了。知道谭易有心脏病，李总背起谭易就往急诊跑，林潸和孙锦阑也赶紧跟上。

　　三人等在手术室外。

　　手术室的门开了，医生快步走出来。

　　“家属在不在！”

　　林潸腾地站起来，各种可怕的字眼从医生嘴里冒出来。

　　“病危通知书得家属签！签了我赶紧进去，你是吗？别耽误！”

　　“病危”两个字激醒了林潸。

　　“我是！我们在美国注册了，是合法伴侣！”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