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魔成怨度晨行山归
只见怨气不似之前的缕缕度入,而是猛地倾泻而下,一股脑儿往坐起的男子身体里钻了去。
对方面如死灰,虽痛不欲生却根本无力挣扎,那缭绕的怨气和怨火似无数刀枪剑戟,皆落向他的身上,像是要将他绞的粉碎。
密密麻麻的符文似无数蚂蚁布满塔壁,不断自塔顶爬去,那裹着心脏的金光也越来越暗淡。
照这男子此刻的情况,即便此刻护了他性命,这阵一结束他也活不了。
逐风见状,对清逍道:“将阵心移到我身上。”
清逍看着他没接话。
逐风坚定道:“我承得住。”
清逍笑了笑:“我舍不得。”
语罢,灵力一推,那滚滚怨气与团团怨火皆往清逍自己身上去了。
怨气自体内侵入,怨火焚着周身,清逍只觉自己身处火海,肺腑被寸寸撑裂。
于这包裹中,清逍一个抬指,余下的怨气瞬间灌进体内,怨火骤然大涨,直直蹿到了塔顶。
金光自清逍周身泛起,密密麻麻的黑色符文似汇成两道奔腾的河流涌入塔顶那颗迫不及待的心。
“啊——”
“苍津山!梦中的苍津山!”
“呸!晦气!”
……
无数尖叫痛呼、恶语咒骂自耳畔响起,那是日积月累的死生之怨。怨怒噬心,五味杂陈,清逍只觉亲身将这世间百怨尝了个遍。
待百怨皆度,清逍睁开眼,对上了一道深沉的目光。朝目光的主人露出一个漫不经心的笑,清逍不动声色地压下了口中的甜腥。
逐风一语不发,将早已脱下的外衫搭上了清逍肩头,清逍这才发觉自己的衣物已被冷汗浸透。
覃望纳怨的目的已成,那颗跳动的心已骤然消失,簇簇怨火在塔内幽幽漂浮着,证明那些怨傀皆活着。
方才爬在墙上的符文已消失不见,通往搂下露的台阶却出现了,顶上也露出了一个洞开的天窗,月亮刚好被框在其中。
风呼啸灌入,窸窸窣窣地脚步声忽然自塔外响起。
骨床上的男子坐着一动不动,双目无神地盯着天窗。逐风给清逍披好衣衫,起身挥剑一劈,自塔壁破出一个缺口追出了塔外。清逍一符拍出护住男子周身,也跟了去了。
塔身自外裹着的金光已经散去,原先自外不见的门窗,此刻每一层都现了出来,正大开着,而在月光下,塔影斜斜落在地上。
逐风已与覃望在古槐前交起了手,之前那些怨傀此刻已爬到了山顶,正绕着院墙以一种古怪的形状排列着,那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正是他们带起。
清逍一出来,就见覃望身着的还是与总州会捕灵时相同的丧服。然披麻戴孝的人此时已周身泛着魔气,绑在额间的孝带自脑后随动作翻飞,异常抢眼。
覃望见清逍出来,手一动,那古槐浮出的两道符文便飘飞而起,贴在了入口处牛羊的头骨上。
追着那两道符,覃望的袖间甩出两把匕首,直接钉在了那两道符上。
逐风出塔短短这么一会儿,已同他交手数十个来回。覃望这么一个动作,逐风的剑也毫不犹豫刺进了覃望肩头。
只是剑刺入覃望体内,塔内却传来一声闷哼,那些怨傀的肩头也渗出了血。
逐风意外,停剑眉一拧,覃望撤身后退,捂着肩头笑了起来。
“逐风,你杀不了我。”覃望剑指向那些怨傀,“我死了,他们也活不了。”
而后他似嘲弄般对清逍道:“你以为我只将他们做成了怨傀?你在我脱不了身,我总是要想些办法的,你说呢?”
“你想让这些怨傀献祭,”清逍看了眼塔内,“却不是为你。”
“当然,”覃望毫不犹豫,“他得活着。”
逐风冷冷道:“你不是想让他死?”
“死了不就解脱了?”覃望笑道,“他要是怕死,我早就将他杀了,可偏偏他不怕,那我只能让他活着受罪了。”
“你走吧。”清逍立在塔前不动,只淡淡一句。
覃望微怔,有些意外。
“你说什么?”
“你怨念深重,心早已成魔,即便不入魔道,已在歧途上。况且……”清逍摇摇头,话止在了此处。
“况且什么?”覃望见清逍欲言又止,反而起了兴趣。
清逍摇摇头:“你不会懂。”
“那你为何要放我走?”
“我今夜放你走,是为这些无辜的人,可这并不代表我放过你。”清逍冷声道:“你最好藏好一些,别被我那么快找出来。”
“可真是好大的口气。”覃望饶有意味道:“你盯着我,别人也盯着你,与其让我藏好些,不如自己也小心点。”
“你知道什么?”逐风目光凌厉,握得更紧的剑,依旧指着他。
覃望扫了眼他发白的指结,又对上他的目光,轻笑一声。
“逐风,不用这么盯着我,你此刻就是想将我生吞活剥了也莫奈何。”
跟着,覃望颇有深意道:“我要是不知道些什么,怎么能在今夜将你们引到此处呢?”
逐风不语,周身透着寒气。
清逍问道:“能让幽涧魔尊帮你,覃望,你给了他们不少好处吧?遥歌崖人皮洞的怨气分给糜邪帮他固阵,其他几个呢?你给了他们什么?”
覃望道:“你不是很能查吗?自己查啊。”
清逍道:“无名是你的人。”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你还真当自己查到了什么了很多?皮毛而已。”
语罢他笑着就向后退去,清逍问道:“覃望,你同殷正松要生丹,真的只是为拿生身父母的尸骨做阵吗?他们的尸身,你不顾了?”
“哼!他们活着都没顾过我,怎么能指望死了我去顾他们。”
说着,他对清逍挑衅道:“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我等着你来找我。你要是有本事找到我,那时候说不定我会告诉你些什么。到时候我一定备一份大礼给你,助我成魔的大恩人!”
他看着清逍,将最后三个字咬得极重。清逍立在塔前,不知他所指的大礼会是何,未开口,头顶有沙哑的声音响起。
“覃望!”
骨床上的男子自逐风破开的缺口露头,他爬在地上半撑着身子,颤声质问。
“为何如此?”
覃望暼了他一眼,继续向后退去,冷哼一声没有理他。
“你毒死了父亲!覃望!你为何如此?”男子又厉声问了一遍。
“我没有!”退后的覃望突然停下,激动道:“是他自己心甘情愿饮了那杯酒,怨不得我!”
男子痛声道:“错不在父亲,你不该!”
“错不在他?那是在我了?”覃望眼眶红了起来,质问道:“他们一个两个的都没错,那我又有什么错?我是不该!我一开始就不该被带到这世上!”
他激动起来,周身魔气滚滚散。
“他们一个要英雄救美,一个要一厢情愿以身相许。他酒醉不知,我那不知廉耻的母亲还幻想着奉子成婚。哈哈哈哈,可惜了……”
覃望大笑起来,也笑出泪来,滚滚魔雾中,他话道地咬牙切齿。
“她不过是人家诸多行侠仗义中救下的其中一个,人家一醉方休,压根儿就不知道她已失身于他,更不知还有我这么个孽种存在!我们于他根本就是微不足道!这世间如此老掉牙的事,竟也发生在堂堂一州之主身上……”
说着他轻笑一声,神情中带着厌恶,问那男子。
“我的好哥哥,你说,是不是很狗血?很恶心?”
“那是他们之间的恩怨!可父亲终究是疼你爱你的!”
男子半撑的身子颤抖着,胳膊已然难支,他极度虚弱,话道的艰难,声已喑哑,可依然听得出他在哽咽,覃望却又再次激动起来。
“他那是逼不得已!他当初还不肯认我呢!”
覃然指着自己,自嘲道:“疼我爱我?爱是什么?爱能给我温饱吗?爱能挡的了别人对我的拳打脚踢、讥笑唾骂吗?别忘了,我可是这全金城的笑柄!”
而后他嗤笑一声,又指着那男子。
“要不是我挖空心思将你变成一个废物,他眼里哪有我这个野种!他最疼最爱的还是你,知道他为什么心甘情愿喝下那杯酒吗?”
覃望顿了顿,面带着笑,语气恶狠狠。
“为了你!他可是为了你!所以好好活着吧我的好哥哥!你的命可是很金贵的!”
“覃望!”
男子力已难支,身体已完全跌在了地上。他勉力支着头,指着覃望手中的剑声泪俱下。
“父亲若不是真心接纳了你,那把剑就不会在你手中了!你不会不懂!你种种所为简直是在诛他的心!我是一个废人,你为何不杀了我?为何?!你杀了我!杀了我吧!”
“杀了你?怎么可能,你不等自己的妻儿了?”覃望指着那些怨傀道:“你看,这世间最舍不得你死的就是我,你可得好好活着、看着、感受着!我为了报你们的恩情,可是费尽心思帮你续命呢!”
“你……覃望!畜生!你是畜生!”男子捶着地,头一下一下重重撞在地上。
覃望闻言,心满意足地笑道:“我是!我就是畜生!打我出生起别人就这么说我了!而且畜生怎么过的,我就是怎么过的,用不着你提醒我。”
覃望说着,忽然捂住了心口。逐风的剑早已不再指着他了,因为清逍已拉着逐风退开了。
覃望方入魔,纳了诸多怨气,法力正盛,他又将这些怨傀同自己做了连接,清逍今夜动不了他。但他捂心口,清逍也明白,那些滔天的怨气不是那么好消化的。
可即便如此,清逍还是动不了他,因为清逍方才替那男子承了怨,他的灵海又一次空了。
沉默这么久,清逍一直在恢复自己灵力,他今夜没空跟覃望算账,他要救人,救所有无辜之人。
逐风看着覃望,怒意不减,可他显然也明白这些,将剑入了鞘,他只是沉默着立在清逍身前。
清逍看着逐风的背影,见他身体微微颤抖,轻轻在他背上拍了拍,逐风却没回头。对面的覃望目光向他们落过来,留下一个得意的笑,又向塔顶看去。
“别哭哭啼啼了我的好哥哥,你的命就是我送你的礼物,等你寿终正寝,我来黄泉送你!”
语罢,覃望剑凌空一挥,山巅便有魔雾涌起,献祭的怨傀也随之而动,移去门框牛羊头骨上的符文散出血雾,那两道匕首也直接向清逍飞了过来。
逐风剑一挥,匕首便向覃望而去。覃望只冷笑一声,飞身一跃,隐入滚滚魔雾中,彻底消失了。
符文中血雾一散,浓浓血雾便自院墙上的牛羊骨中散出,而那些怨傀无知无觉向古槐聚起。
半生半死的古槐树根自地面生出交错盘绕,迅速结成一张网包裹了整个山巅。
血雾弥漫,古槐树叶瞬间枯败飘散,整座山跟着震颤起来。白塔檐角悬挂的牛羊头骨敲打向塔身,寂静的山巅便回荡着咣啷声。
与覃望对峙的男子此刻已昏迷不醒,被怨火托上了骨床。原先的牛羊头骨浸了血雾此刻已呈暗红色,那男子心口的伤正在快速愈合,围着他的怨火颜色却越来越黯淡。
清逍灵力已恢复了些,一刻也不多等,飞身落于塔尖,手向古槐一挥,风起,符拍,金光便自山巅漫了开。
风绵绵不止,符文流转间,枯木逢春,那古槐的枯枝迅速染上生机,生出片片绿叶。
金光顺着树根将山巅包裹,当风漫便山野,整座山止了颤。山阶蜿蜒自上而下亮起金光,一直铺到了山底。
树间槐花开落,浓浓花香与草木清香萦绕着整个山头。滴落的血雨被飞花烫散,花雨淋进那些怨傀的身体,他们肩头的伤口便眨眼消失。
塔沿敲动的骨声停击,骨床被金光包裹,昏迷的男子伤口跟着愈合。无数怨火化为萤虫,自塔顶飞出落于怨傀头顶,那些无知无觉的人被一只只萤火领着,踩着金阶下了山。
落不尽的槐花浮着金光被山风卷散飘向山脚,清逍盘坐于塔顶,撑着整个阵心。
与救一人命不同,那些曾向秽女像撒过气的怨傀,有成千上百。
金阶盘山,萤火结河,花雨漫城,清风卷巷。
持续着这状况,清逍灵力似涓涓细流不断,待阵解完,一切恢复原状,已是黎明将至时。
整座金城似还在沉睡,曾铺路做阶,围墙布阵的牛羊枯骨已归于泥土。
山巅只余枯死的古树,破败的白塔,干涸的古井,以及一个昏睡不醒的人和塔顶两个沉默的身影。
清逍早已面无血色,口间的腥甜压了又压,整个人已成一座冰雕。
他闭着眼施了一夜的术,逐风自然是为他护了一夜的法。
只是此刻一切止息,清逍闭着眼反倒犯起了愁。
犹豫半响,清逍眼皮动了动,心里做足了准备,单睁开一只眼,却没有对上那双乌黑的眸。
“……”
清逍有些意外,将另一只眼也睁开了。手刚微微一动,逐风就从身后环了过来,将他裹住了。
“我……”清逍开了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别说话。”逐风上下搓着清逍的胳膊,似恨不得马上将清逍搓热了。
清逍有些心虚,终究是底气不足,老老实实任人揉搓,乖乖待着了。
“我就舍得吗?”搓了好半响,逐风从后攥着清逍冰凉的手冷不丁冒了一句,听声音还倒有些委屈。
清逍心颤了颤,暗啧一声,刚欲回头,就被逐风贴过来的脸颊卡住了侧脸。
“别回头。”
“……”清逍忍了忍,笑道:“怎还闹脾气。”
“没有。”逐风突然横抱着清逍跳进了塔里,“先下山。”
语罢,刚立在那昏睡的男子身旁,匆忙的脚步自塔外声响起。
“大少爷——”
“大少爷——”
“大少爷你在吗?”
“大少爷——”
此起彼伏的呼喊声越靠越近,清逍在逐风怀里动了动,笑道:“放我下来。”
逐风不吭声,还将清逍的脑袋摁进了自己怀里。
如同一个襁褓里的婴孩被逐风这么抱在臂弯里,清逍都快气笑了,但到底心虚,头在逐风臂弯埋了埋,还是笑着哄。
“别担心,我歇一歇就好,放我下来。”
逐风还是不吭声,手往上托了托,将他抱得更紧了。
“大少爷——”
“大少爷你在不在?”
呼喊声到了塔内,有人正踩着台阶跑上来。
清逍一听,退而求其次,语气一软,笑咪咪道:“给抱,但别这么抱。”
逐风这次倒是听了,当即换了抱法。
清逍却是一愣,而后噎了半响,挤出一句:“也别竖着抱……”
逐风不为所动。
清逍讨价还价,有商有量:“不然将我扛在肩头……”
“舍不得。”逐风难得回应了一次。
“……”清逍环着逐风脖子,理屈词穷。
“老州主!”
底下的人痛呼着,只听还有人问道:“二少爷让我们来此处抬州主的棺,可这女子又是谁?”
“不认得。”
“这是什么?”
“好像是……皮……人皮!”
“糟了!大少爷呢?怎不见他?快,快找!”
“这里还能爬上去!”
“快上去看看!”
你一言我一语,仿佛来了很多人,语罢“咚咚咚”地脚步声便忙忙响了起来,听着很快就要上来。
闻声不动,逐风没有一点松手的意思,清逍头埋在逐风颈窝主动印去一个吻也没有用。逐风很嚣张,咬他发烫的耳朵。
要按以往,清逍早隐风里去了,奈何此刻,他灵海空空,连勾勾手指的力气也没有。
逐风咬他耳朵,却并没有咬痛他,那些人快要上来的时候,逐风抱着他打头顶的天窗上跳了出去又到了塔顶。
黎明将至,夜色未尽退,此时天还未正真亮起。
那些脚步声的主人一出现,清逍自下看去,来了十七八个人举着火把的人。
除了一个年长的老头,其余的皆是五大三粗的壮汉。
那老头一见躺在地上的男子膝盖一软直接跪下,颤声喊道:“老天爷!”
他身边的壮汉眼疾手快忙将他搀起,他却是还没站稳就颤颤巍巍扑了过去。
手忙在男子鼻尖一探,跪在地上忙冲身旁的人招手。
“快,快背大少爷回去!”
闻言,离的最近的壮汉背起那男子就往下头去。
那老头似是爬了高高一座山,又受了方才一番惊吓腿有些软,跪地上起不来身,一个壮汉见状也将他背起。
趴壮汉背上,那老头手往下一指。
“抬棺,回宅,快!”
便见那一行人忙又举着火把跑了下去,哐哐啷啷只一小会儿,这一行人便出了塔。
在那老头的指挥下,这些人分工有序,照路的照路,抬棺的抬棺,背人的背人。在灰麻的天色里,顶着天上稀落的几颗残星下了山。
打跳上来坐在塔顶,逐风就一直自后将清逍紧紧环着,挡着四下所有的寒意。
清逍打施术完到现在一直没有看到过逐风的正脸,向逐风胸膛靠了靠,清逍笑眯眯回了头。
逐风这次没拦他,可他对上逐风的眼睛就扛不住了,这人眼底泛过红,清逍看得出来。
“心疼你,恼自己。”逐风忽然开口,说完就揽着清逍跳了下去,直白的清逍接不上半个字。
逐风背着清逍下山的时候,清逍懒洋洋趴在了逐风背上,悄悄揩去了嘴角的血。
“睡会儿。”逐风似是未察,只是走得又慢了些。
秋风瑟瑟,树叶打着卷儿飘落,遍山都是枯藤老树,昨夜惊飞的乌鸦已归巢,杂乱的野草上凝着白霜,泥地冻的发硬。
逐风小心翼翼,背着清逍走得又轻又稳。山脚下已有炊烟袅袅升起,江上渔舟星列,码头上隐约可辨行人。
下山前逐风将清逍摁靠在树旁坐下,自己去将塔内不知来处的人皮皆埋在了厚土之下。
清逍闭着眼睛趴在逐风背上,突然唤了一声。
“逐风。”
“在。”
“不同。”
“什么?”
“你不同。”
逐风脚下一顿,问:“哪里不同?”
清逍手在逐风心口轻轻拍了拍,只是笑笑,不再答了。
不似水底古城解怨和三魔交手那次猛耗,清逍这一次是灵力的徐徐枯竭,不至于晕过去,他同逐风在朝阳升起时回了客栈。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