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在下

作者:南渔安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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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梅盏酒(一)


      新年过后,薛省就跟着师傅回了下修界,直到三清开学。

      回来之后,薛省听见两件大事。

      林远道和万青山打起来。薛省对此倒是对怪不怪,毕竟之前万青山在妖境闹得这么难看,他们不打起来那才怪嘞。

      一个是万临门的少主,一个是通雨道人的关门弟子,几乎没有一个人把他们俩联想在一起。也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打起来。

      这个疑惑也只有在寂幽潭弟子知道了。

      另一个是从金灵道人信件中得知。说情况紧急先去了万临门,替一位贵人弟子诊治。而这位贵人则是已经死去的岑雪今。

      !!!

      岑雪今活着?

      身受重伤昏迷不醒。

      他和尤怜明明在妖境收敛了三具尸体,岑雪今没死?那多出来的尸体是谁?

      薛省细细思索,细想其中关窍,最终无果。一拍脑袋决定去找尤怜。

      尤怜的寝居和他的寝居相隔并不远。

      说真的,他的寝居说是三清最偏僻的地方也不为过。这里离主殿要半个时辰,靠两条腿走。到六瑶则是要一炷香。

      一个人住虽说畅快,但每次都要提前半个时辰起来,懒骨头真受不住。

      不过,他和尤怜倒是隔得挺近。步子快一些一盏茶的工夫就能到。

      薛省心道:“敢情他俩是流放似的,这么偏。哦……不对,他是流放。尤怜不是,人家是自己选的。”

      ……真是离谱

      薛省刚出院子,天空下起了蒙蒙小雨。看雨云有转大雨的架势。他努了努嘴回去拿伞,等撑伞刚出院子的时候,雨势明显加大了一点。

      薛省心里默念:要走快一点,不然衣服要脏。

      雨幕冲出一道人影,好像是路清野。

      薛省定睛一看还真是路清野,背上还背着林远道,急匆匆地从雨中奔了过来,没打伞,两人都淋湿了。

      路清野大喊:“薛梦成快帮忙,累死了!”

      听到喊声,薛省急忙奔了过去。一走近,看到面如白纸的林远道,赶忙撑伞给他们遮雨迎进了屋。

      把林远道放下床,探上他的额头,果然,滚烫的。

      “怎么了?脸这么白?!”

      路清野抹了抹脸上的雨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到的时候,他已经和万青山打起来,不过他没怎么还手,死脑筋!全程被打,肚子那块地方都渗血了,估计是旧伤复发。”

      说到这里,路清野语气颇为不屑,“话说万青山那家伙也损,知道他那里有伤,一直往那里打。这一场下来,万青山是出气了,他可就惨了。”

      薛省听了,心里啧啧两声,世上竟还有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之人。

      路清野“啧啧”两声,道:“不过快结束的时候,林远道不知哪来的脾气,竟还手打了万青山。”路清野挥着拳头比划着自己的右脸,“就这样打的,万青山的脸当场就青了。”

      总算有点舒畅了,薛省道:“他那脸估计好几天都不能见人了。”

      “那是自然。”

      突然,薛省想起某件重要的事!林远道还躺在床上呢!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把他送药室啊!送我这里干嘛?”

      “我也想啊!”路清野无奈道:“可他死活不肯去,我没办法只能把人送你这了。”拍了拍的薛省的肩膀,十足信心对他说:“靠你了。”

      路清野是个禁不住人求的性子,哪怕是好的坏的,只要不要触碰到底线,别人求他一两句便会答应,十分的软。

      薛省非常能理解,为什么路清野天赋平平却能上界随便某人都能调侃两句,交友能力十分广泛大方。前世,他和路清野干的混事多,交心却少,叛离琼林后少有关注上界的事,上界他熟悉之人纷纷趋之若鹜,不想和扯上关系。

      未曾料想,上界第二个和他联系的路清野,比江风晚的书信仅来迟了两个时辰。想到如此薛省心情不禁好了一点。

      对他这么有信心?

      薛省拿开那只还在滴水的手,道:“你这一身的水,手还往我身上碰,还不快去后面洗漱一下,免得受寒,衣服就穿我的,都在后面。”

      路清野甩了甩身上的水,故意似的全甩到了薛省的身上。薛省抬手就要打,路清野就提着湿漉漉的衣摆匆匆逃了,留下一串嬉笑。

      伤口崩裂,又淋了雨,伤口肯定要感染。

      不肯去药室?

      分析其人原因,他可能倒是知道。外界传闻林远道其实是通雨道人还俗后妻子妹妹的儿子,按照辈分应该叫通雨道人姑父。虽然有这层关系在,但通雨道人的妻子已经死了,连接他们的纽带也就断了。

      林远道心里介意,不情愿给通雨道人惹麻烦。

      药室诊治取药,要因何原因受伤,是打架斗殴还是因公受伤,比较啰嗦,要是讲不出个所以然,开不出药的。

      薛省第一次犯错受伤的时候,就没去药室。死马当活马医,自己给自己治。不想让师傅担心同时还有一点隐秘的心思,那就是不想给他添麻烦。

      至于后来成了药室的常客,可能是虱子多不怕咬,也就慢慢习惯了。

      和林远道的接触来看,他不是个张扬的性子,反而温和内敛。所以也只剩下,不想添麻烦这一条路了。

      伤口感染不是什么大事,薛省还是会的。给林远道上了防止伤口感染的药,又灌了退热的药,修仙之人身体恢复力好,睡上一觉就好了。

      看着一下子瘪下去的药囊,薛省顿感心痛,心说:“下次给人诊治一定要向师傅学习,不收钱收药草。”

      忙活了一阵,薛省不忘给路清野煮了碗姜汤,放到了门后。

      一场春雨,温度也渐凉。

      看着躺在床上的林远道,感叹一声,“倒霉。”

      忽然,脑海里闪过一道灵光。

      林远道……姚观仙……岑雪今没死,那多出来的尸体不就是姚观仙的吗!薛省一拍大腿,感慨自己的惊奇发现,差点把这个人忘了。

      也怪他。不愿想以前的事,虽然此‘姚观仙’非彼姚观仙,但他们名字相同,容貌相近。

      说起这个‘姚观仙’,他就忍不住想起前世那个姚观仙。

      姚观仙字平之,越苏人氏,是云昊族最不起眼的庶脉,庶脉这两个字就注定他不受族人待见,受人欺凌辱骂的命。

      云昊族这一脉特别讲究血脉纯正,是上界少有与别的族群联姻的家族。严忌本族弟子与外族通婚,如若要嫁娶外族,必须要取得族中长老同意。

      否则你就算是身居高位甚至坐上了族长的位子,你与那外族通婚生下的孩子会被视为异种、贱籍、庶脉,上不了族谱,一辈子没名没分。

      而姚观仙是个命不太好的人。薛省遇上他的时候他正被云昊族的嫡系族人欺负,一碗冷茶浇在头上寒冷刺骨,茶叶还湿哒哒挂在脸上,好生狼狈。

      那时候他还是个正义感十足的仙君,将那群猪狗模样的子弟“好生”教训了一顿,把人捡回去好生养了大半个月,伤势才好。

      说来也奇,云昊族可是个睚眦必报的家族。虽然说他没下死手,但也能让他们至少一个月下不了床,居然没找自己麻烦。

      姚观仙啊!薛省抚上额头揉了揉眉心,这个时间他应该去云昊族认亲了吧。不知道为什么他对姚观仙始终没有对谢染昀信任,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总有一个是正面一个是反面,也有一些偏袒。想起前世一推陈年烂谷子的事,要犯头痛了……

      “干娘……姚观仙……!”

      一句低声的呢喃,打断了薛省的思绪。林远道猛地坐起,头上冷汗淋淋。薛省端了碗水过去。

      “喝口水吧。”

      “谢谢。虽说大恩不言谢,但薛公子你真的帮了我许多。”

      林远道端过水,滋润嗓子,无比诚恳地道,“谢谢。今后要是需要我做的,只要你说句话就行。”

      “那倒好说,我可煽情不了。你要是抹上两滴眼泪,说要给我做牛做马那我可就受不了。”薛省坐在凳子上,无聊打趣道。

      林远道忍不住低笑。

      这一番话缓解了不少的冷硬。薛省给自己倒茶,眼皮子一掀,道:“你怎么和万青山那条疯狗打起来了,不像是你的作风啊?”

      林远道指腹摩挲着杯口,眼睫低垂:“他侮辱家师。”

      薛省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林远道知道,为人处世不能丢了骨头,这是师傅教导他的。作为徒弟见到有人出言侮辱自己的师傅,怎么可能坐视不理!要是真的能忍,那作为男儿的血性、师傅对自己的悉心教导全丢了!!!

      在妖境万青山拿剑捅他,他有过失心怀愧悔,他不还手,毫无怨言。

      妖境之后,对于万青山的师兄他有莫大的责任,心怀愧疚,对平日的刻薄轻慢,视作无物。

      可万青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侮辱他的师傅,恕他不能忍!士可杀不可辱,就算拼着自己的伤势与愧疚,也要狠狠咬上万青山一口。

      后来,他打了万青山一拳,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脸上。

      薛省道:“那他真是够欠揍,他打你你干嘛不躲?”

      “心里有愧,没法躲。”

      “真是受不了你,好好躺着休息吧。”薛省喝了口水,打量着他,“对了,我想问你件事?”

      “你问吧,薛公子。”

      “我刚才听你讲梦话嘴里喊姚观仙,怎么做噩梦了吗?”

      林远道双手交握,忐忑过后,平静地点了点头,“我在妖境之后见过他了,却又梦见他去了妖境……”

      薛省打断他,“等等!你是说姚观仙出来了。”

      林远道面带疚色,“他说他误打误撞出去了。对不起,要不是我执意让大家去找人,也不会出后面这些事。”

      薛省觉得大为震惊。

      不仅岑雪今没死,姚观仙也没死!那绿幽林的那具尸体是谁?

      思索一会很快有了结果。

      妖境人多,说不定是哪个倒霉鬼先就闯到那里被杀了,而那只绿幽鳄也是喜欢把食物堆在一起享用的习惯。这样解释,也就说得通了。

      他道:“那你那位姚兄呢?你这幅场面总该要管一管吧。”

      林远道面露悲怯之色,“干娘……过世了,他现在在家里守丧。我不想拿这种小事来打扰他,更何况当初也是我求着大家去的,是我心神大乱,判断力不足。”

      “干娘?”

      “是姚观仙的母亲,我的干娘。”他抬起眼皮,心中有一股郁气急需要发泄,“薛兄,要听听我们的故事吗?”

      薛省抿了抿茶水,道:“当然可以,只要你不觉得嘴干就行。”

      林远道扬起一个苍白的笑容,心情比刚才好了些。

      “我和姚观仙自幼相识,我虚长半岁,小时候他压让我叫他大哥。小孩子嘛,谁也不认输不肯叫,他就要打我。我只要一哭,干娘便会出来教训他,和我一样哭得惨烈才像回事。”

      “记忆里干娘唤作平娘,十分貌美。娇妻美眷,好不快活,可就在姚观仙出生后,父亲就失踪了。平娘整天忧心忡忡,直到一封书信的到来让平娘成了寡妇。”

      “当年干娘虽生了孩子却也不过双华年纪,依旧貌美脸蛋都能掐出水来,求亲的人都能踏破门槛。而干娘怕姚观仙受委屈,坚决不肯再嫁。一个妇道人家还带着一个孩子,得过得多难啊!其实我家和干娘家是远房亲戚,只是从祖父母那一代就不太走动,关系自然就浅了淡了。”

      “经此一事,我娘看干娘困难又带着孩子,心软。想着自己祖上是亲戚又是同村自是要帮扶一把的。后来姚观仙就经常来我家吃饭,我还认了平娘做干娘。如此平静地过了五年。噩耗来了,我爹娘在出远门走时被山匪给杀了,我爹娘怕我路上闹没带我去,因此逃过一劫。可今后不太好过了,平娘一个柔软的肩膀今后要担起两个家。”

      “早上要去富贵人家浆洗衣物,晚上要给人家补衣服,还要照顾他俩的衣食住行,忙起来的时候连口饭都吃不上。一个寡妇带着一个孩子已是艰难,再加上一个更是难上加难。可她偏偏走出来一条路,一己之力拉扯大两个孩子。”

      “没多久我就遇到师傅,我当时激动得不能自已,赶忙询问姚观仙能不能去。”

      通雨道人摇了摇头说能收自己已是靠父母缘分,他那位玩伴有仙缘却不长远,所以不能收他为徒。

      薛省问道:“不能收他为徒,那你那位姚兄肯定会失望吧。”

      林远道摇了摇头,“没有。他叫我好生修炼。一年后我们发生了一点误会,好在解开了。后来,姚观仙也能修道,要去三年,他托我照顾好干娘就走了。”

      “我跟师傅提过我干娘的事,师傅把干娘接到了我们修炼的山脚下。三年里,虽然日子好了很多,但她瘦了,嘴里还忙问我吃得好睡得好吗,还提到姚观仙。缘分使然,回去的路上我碰见了姚观仙。知道了他拜了一位不错的师傅,学了一身的本领,今天回去就是去看看他娘的。”

      “那日,应该是干娘最开心的一天,两个儿子都回来陪她一起吃饭,前途大好有仙缘。仅此一面,我们决定一起游历游学,去看山河风光,除天下妖魔。”

      “天不遂人愿,干娘的身体不太好了。多年的积劳成疾,一下子就垮了。又整天念叨他们,积劳成疾,等我们反应过来干娘的身体消瘦了很多。请了许多名医看过,说是气血两虚,活不了多长。”

      “姚观仙为了陪着干娘,请辞了师傅也不去游学,专门照看母亲。我原本也想如此,却被他阻止了,说我们家要有一个出息的。一日日过去,过了差不多两年,干娘的身体好了不少,人也胖了,但还是瘦。平娘知道他儿子是个志存高远之人,留在这里照顾他,未免没出息。过了半年后,平娘身子大好。”

      “姚观仙耳根子软,经不住母亲烦,再踏上了修行一道。虽然看起来不太愿意,但眼睛里有笑的。在外期间,干娘每隔几天寄信和带一些衣物过来,叫他保重自己,也给我寄了,多是些保重身体的话。就这样我们在各家游学,打算在灵猎中取得好成绩回家,让干娘高兴高兴,让她知道她的两个儿子很有出息。”

      “谁知道,等我们回去,还没见到人,却得到了干娘病入膏肓的消息。”

      “村里的大夫告诉我们,平娘一开始是有好转,可平娘不想耽误儿子的时间,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好不了。逼着大夫开了几幅提气色的药喝了半年,才有这幅好转迹象。她这个病是要人在旁悉心照料,一刻也分心不了,才有可能痊愈。可她偏偏是个寡妇,亲戚们在一场疫灾全死了。两个带大的孩子,一个在随师傅修行前途大好不能打扰,一个在名家游学,不忍打扰他已经在自己身边浪费了两年半的时间。”

      话音至此,林远道的声音有些哽咽:“若……若干娘能找个老实不错的人嫁了,她或许就能好好的。”

      薛省一时该说什么话,来安慰,“你干娘是位好母亲,每个父母都这样望子成龙……你那位姚兄怎么样了?”

      林远道平复了心情,叹息一声:“不怎么好,我们给干娘下葬后他就失踪了。留下一封信,叫我不要担心,不要找他,他说他要完成自己的事。”

      “自己的事?什么事?”

      他摇了摇头:“不知道。自我走后观仙甚少对我说他的私事。”

      薛省努了努嘴,结合起来就是一个寡妇努力带大两个孩子,求生活那几年艰难又困苦,好不容易孩子长大了有出息了,自己却病了。这生活真是够痛、够苦的。

      薛省听得有些喉咙发干,舔了舔唇,道:“……人死不能复生,你多节哀。”

      林远道默然片刻,说:“我知道。我现在就想找到姚观仙,哪怕是找上个十年八年,我都不会放弃。”

      “通雨道人在上界颇有些名气。”

      “我师傅已经托人去找了。”

      薛省抿了抿唇,他其实不太会说安慰人的话,要是个姑娘说些俏皮话他信手拈来,可林远道一个和他差不多高的少年,说实话他讲不出来。

      要是对面是尤怜就好了,他总有说不完的话。扶额,放下茶盏,道:“祝你好运。”

      林远道扬起那张苍白的脸,淡淡地点头,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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