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

　　九月一日的上午十分炎热，季年骑着周月的电驴，有风吹过，是暖风。

　　她并不习惯，虽然这样的生活在以前持续了很长时间，可是现在，重新回到以前那种状态，她并不是很习惯。

　　坐在教室里，没人陪她去打水了，没人陪她在校园里瞎转悠聊天了，也没有人因为怕黑紧紧拉着她的衣袖了，又趁她不注意抱着她。

　　她一瞬间都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了，只知道一直做题。

　　中午她骑着电驴回家，不是那个家，而是她新找的房子。

　　一个人做了饭，洗了碗，看书。

　　很单调，很平常。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心想着：才这么短的时间，怎么就这么想她呢？

　　这时，周月给她打来了视频。

　　季年秒接。

　　周月调了一下手机的位置，看着她，道：“想我了没？”

　　季年如实点头：“很想。”

　　周月笑了：“有多想？”

　　季年鼻子忽然有些酸涩，她说：“很想，我去打水的时候会想起你，看着她们结对散步的时候会想起你，骑车回家或者上学的时候会想你，做饭的时候想着会好久都吃不到你做的饭……总之就是，很想你。”

　　说到最后，她好像眼眶开始滚烫，泪水遮住视线，她都看不清面前人的脸了，她从旁边拿了张纸擦了擦眼泪，擦了擦鼻涕。

　　周月看着她，伸出手指，似乎想替她抹去眼泪，却只能触碰到屏幕。

　　“我也很想你，去食堂吃饭的时候会想你，回到宿舍安静的时候会想你，看着她们一起去教室，我会怕你会不会没有人陪着，会不会很孤单，总是在想，要是你想我了怎么办，要是你没有人陪怎么办？”

　　周月说：“真想快点飞回去抱抱你。”

　　季年笑了一下，道：“我也是。”

　　随后，她想到了什么，道：“程杨和付浩东也跟你在一个学校吗？”

　　周月点点头：“嗯，但他们是音乐专业，跟我不在一个系，想见面还得专门约一下。”

　　季年说：“你是不是也很孤单？”

　　“也？”周月捕捉到细节，“没有，我不孤单。你是不是很孤单？”

　　季年默了默，道：“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之前每一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可是现在我就是觉得好孤独，好想你。”

　　周月微笑了一下：“嗯，我懂，我也是。”

　　她们都懂，因为她们都像彼此一样想念对方。

　　很想拥有时空瞬移术，而且是那种永远有效且没有副作用的瞬移术，有一点点想念浮上心头都可以马上飞往对方身边，给对方一个热烈的拥抱，诉说着有多想多想。

　　手机屏幕只有这么小，却容纳着一段很长的距离。

　　季年一个人去学校的时候，碰见了一个人。

　　她几乎都快忘记这个人了，不，应该说已经早早忘记了。

　　梁慕雅朝她笑笑：“哈喽呀，又见面咯。”

　　季年嗯了一声，继续往学校走。

　　身后却响起几个脚步声，接着，她的手腕被一股巨大的力气遏制住，季年下意识转过身，毫无防备的挨了一耳光。

　　她看着梁慕雅那副得意的面孔。

　　“手滑了，真的不好意思。”

　　说完这句，她倒也不再装模作样了。

　　“我真是恨死你们了，要不是当时有那个男人婆在，我早就打死你了。”

　　季年不管被遏制住的那只手，抬起另一只就还了对方一耳光。

　　她恶狠狠地盯着她的眼睛：“你说谁呢？”

　　梁慕雅也不恼，她让那个男的把她两只手都抓住，跟着她去了一个小角落。

　　季年用力挣脱着，没挣脱开。

　　身后那个男的狠狠踢到她膝盖弯，砰的一声，季年跪在了地上。

　　梁慕雅又打了她一耳光，说：“现在没人罩着你了吧？你再嚣张一个试试啊？”

　　季年转了转腿，抬起跪在地上的那只腿就猛地踢在了梁慕雅身上，她被撞的倒在了一旁。

　　趁这个时候，季年立马站起来，狠狠挣脱掉被抓住的手腕，一拳就打在了那个男的头上。

　　然后她听见了一声熟悉的闷哼，这时，她才看清那个男的的面庞——可不就是邹南吗？

　　季年嗤笑了一声：“你还没挨够打啊？”

　　她又一脚把他踹翻在地，转身就跑。

　　她扶起地上的电动车，坐在上面，一下子驶出好远。

　　右腿膝盖还在隐隐作痛，她回到教室卷起裤腿查看了一下，果然青了一大片，她轻轻揉了揉。

　　杨欣坐在她旁边，看到这一幕，被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了？疼不疼？”

　　说完，她弯下身子，冰凉的手指在上面抚了抚，说：“没事吧？”

　　季年摇摇头：“没事。”

　　杨欣说：“之后小心点，别再磕着了。”

　　季年嗯了一声。

　　她放下裤腿，开始学习。

　　有一种预感，她觉得他们肯定不会就这样放过她的，一定很难缠。

　　果不其然，三节课下了后，季年骑车去吃饭，路上就遇到了那两个人。

　　她皱着眉道：“想干什么？”

　　梁慕雅说：“没想干什么，揍你一顿这事就算完了，谁让你告状呢？就你长个嘴？职高显出你来了？”

　　季年微笑道：“不好意思啊，我这是伸张正义，没错啊，就是显出我来了。”

　　梁慕雅准备抬手打她一巴掌，还没等季年反应，邹南就先抓住了她的手。

　　梁慕雅错愕的看着他：“有病？”

　　邹南依旧是那副近乎病态的温和面庞：“你把她脸打肿了我怎么看啊？你要我看着一个猪头用力吗？没兴致了都。”

　　季年翻了个白眼，她轻轻下车，猛地一脚就踢在了邹南身下的那一处地方：“烂黄瓜，恶心谁呢？”

　　她收回脚，又觉得不解气，朝着他脸踹了一脚：“我觉得你更有当猪头的潜质。”

　　邹南躺在地上，都没力气叫出声来了。

　　季年走到梁慕雅面前，说：“你也是，你是忘了他之前干过什么事了？你找伴怎么就找了个这样的？”

　　梁慕雅愣住了，因为她觉得季年现在的样子和那个人很像。

　　季年重新坐上车子。

　　她想：劝周月不要用暴力解决问题，她自己怎么反倒打开人了？以后还是绕着走吧。

　　她这样想着，却再也没见过他们，很多年后的某一天才听说，邹南入狱了，梁慕雅已经结婚了，事实上是在毕业后的几个月怀了孕，生了两个孩子，早早就结了婚，过得并不好，短发女，找了个酒店服务员的工作。

　　……

　　“林城市职业高级中学校第二十六届运动会……”

　　广播站依旧广播着运动会的注意事项。

　　又一年运动会了，新来的高一新生人数依旧很多，但还远远不及高二。

　　季年高三了，她突然有些恍惚。

　　嗷，今年运动会好像没有周月了。

　　周月不会参加了。

　　她不能再给她递水了。

　　她坐在位置上，手撑着下巴看着台下准备起跑的运动员们。

　　这是高一女子一百米。

　　杨欣在她旁边说：“这批高一好猛，真能跑啊。”

　　季年看了她一眼。

　　杨欣下巴指了指赛道：“你一会儿看看吧，绝对能破纪录。”

　　说完，她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啧了一声，道：“也不一定，毕竟周月打下的记录确实很难破。”

　　季年也觉得，不会那么容易打破的，周月也说，会创下一个他们无法打破的记录。

　　杨欣去找她男朋友的时候，余大伟坐在了她旁边。

　　“看你心情不好啊。”他笑着说。

　　季年摇摇头：“没有，老师，我没心情不好。”

　　余大伟眼角慢慢有了些皱纹，他说：“好吧，不想说就别说了。”

　　他虽然是这样说，但却还是关心：“要不你请两天假，回家调整一下？是在学校遇到什么事情了吗？受欺负了？”

　　季年还是摇摇头，眼眶却有些红：“没有，不用请假。”

　　余大伟轻轻叹了一口气，从旁边拿了一瓶矿泉水递给她：“人这辈子最多频率遇到的事情就是分别，不管是生离还是死别，我们也都需要接受。或许会对我们影响到一点，但是短暂的低沉过后就要努力向前了。不管是天上的亲人还是远方的……友人，都是希望你可以往前看的。人并不是离了另一个人就不行了，你是独立的。”

　　季年喝了一口水，拧上瓶盖：“嗯，我知道了老师。”

　　她发誓，她遇到余大伟这个班主任真的很幸运，也是到现在为止最好的。

　　余大伟说：“挺理解你们的，他们都说学生就是要学习，我不这么认为，学生又不是机器，他们也有感情的，所以我真的不想逼你们做任何你们不想做的事情，只是希望你们可以向前，而不是倒退。人这一生要遇到很多事，跨过去就是更好的自己。”

　　季年嗯了一声：“谢谢老师。”

　　周月确实创下了他们无法打破的记录，今年的运动会没有一个人打破了去年的记录。

　　在闭幕式之后的颁奖典礼中，副校长还提到了周月：“咱们今年没有一个人打破了去年的记录，这我就不得不说一下上一届毕业的孩子们了，有一个叫……周月，是个女孩子，她体育特别好，在校期间每年都打破记录，每年都打破的是去年的记录，虽然说去年她最后的比赛中有一场失利了，但是你们今年却也没有破掉前年那个记录。”

　　“职高有她啊，真的很荣幸，在体育方面，我敢说，她绝对是一骑绝尘的。”

　　说完体育说学习。

　　“说到这个同学，她在快高考的时候突然开始努力了，我还挺纳闷的，她这低迷了两年了，怎么就突然觉醒了呢？但是不管怎么说啊，她依然为自己的未来拼了一把。相信在座的各位啊，也是有机会的，都是最棒的孩子。”

　　确实很棒，周月，你看，都夸你呢，你真的很厉害。

　　十月份的天气依然很热，国庆节周月说不回来了。

　　季年给她发消息：寒假怎么还不到……

　　周月回复：马上就到了。

　　时间不算过得很慢，但也确实不快。

　　她们经常打电话打视频。

　　“运动会的时候副校长还夸你来着。”季年说。

　　周月挑眉：“哦？夸我什么了？”

　　季年说：“夸你体育很好，学习方面也很努力。对了，今年的运动会没有人破了你的记录。”

　　周月笑了：“就知道，我特别厉害。那方孩夸我了没？”

　　季年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从来不会讲话，只是坐着，实在非说不可才会说话，总之我现在都不知道他的声音是什么。”

　　周月捧腹大笑：“我也是哈哈哈哈哈哈哈……”

　　季年也笑了。

　　周月说：“没有人欺负你吧？”

　　季年顿了顿，道：“我怎么可能被人欺负？”

　　周月说：“受欺负了一定要和我说，职高里面都是什么人我也知道，你不能瞒着我。”

　　季年点头：“会的。”

　　话落，她似开玩笑般，道：“难不成你真飞回来保护我啊？”

　　周月轻哼：“那当然了，我必揍的欺负你的那个人屁滚尿流，看他还长不长眼睛。”

　　季年被逗笑了：“那我谢谢你咯。”

　　周月说：“不客气，乖孩子。”

　　季年说：“你学习了吗？”

　　周月愣了一下，说：“学了，我每天都提前预习下一节内容，还会主动做作业，老师也夸我了。”

　　季年说：“那就行。”

　　十一月份，要期中考试了。

　　季年把手机立在面前，开始做一些卷子。

　　周月说：“写什么呢？”

　　季年头也不抬：“卷子。”

　　周月嗷了一声，没再说话。

　　季年问：“课都还可以听懂吗？”

　　周月嗯了一声：“还可以。”

　　静默。

　　周月说：“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吗？”

　　季年说：“有，我每天吃的可多了，睡觉也是十二点之前睡。”

　　周月轻微皱眉：“每天十二点睡，早上五点起？”

　　季年顿了一下，才道：“……嗯，要不赶不上学校自习嘛，晚上学校也放的迟，回家我还得学一会儿。”

　　周月叹一口气：“不用那么辛苦。”

　　季年却摇摇头：“我得考大学。”

　　周月没说话了。

　　季年期中考试考了第一，这是她意料之中，只是让她不高兴的是，这次考试没有考到六百分。

　　599。

　　还差点，她皱眉。

　　杨欣说：“已经很高了，你看第二名，和你差开了一百分。”

　　季年嗯了一声。

　　之后她便更努力的学习。

　　十二月的天气很冷，季年早上骑着电动车，冻的她耳朵疼，额头疼。

　　学校还在查头盔，如果骑电动车不带头盔的要扣处分，带上头盔除了保障安全以外，还起到了一些保暖的作用。

　　有些走读生到了学校门口，把头盔摘下来放进车篓子里。

　　副校长就说：“有的同学啊，有头盔，他不带，他放在车篓里，这样呢，就失去了头盔的意义了，咱们把车子停到车库里再摘。”

　　周月说：“乖孩子保护好自己的头哦。”

　　季年说：“知道啦。”

　　周月说：“不带头盔的话我会吃掉你的脑袋。”

　　季年：“……”

　　季年：“好恐怖。”

　　周月得意道：“知道害怕了吧。”

　　季年说：“没关系，让你吃。

　　这让她想到了，之前教周月学习的时候，她说：“不用那么紧张，我又不会吃了你。”

　　周月就说：“吃了我也没关系。”

　　想到这，她笑了一声。

　　周月笑道：“好好保障自己的安全，骑车子一定要小心，冬天了，要是下雪结冰的话不好走，车子打滑就不好了。”

　　季年点头：“好的，记住啦。”

　　元旦晚会，季年并不怎么感兴趣。

　　她看着台上表演唱歌的同学们，想到了去年元旦，周月为她唱的歌。

　　现在似乎都还可以记得一些细节，记得周月是怎样用一双深情的眼睛看着她唱歌的。

　　季年嘴唇轻启，小声地哼起了旋律。

　　“无情人做对孤雏”

　　“暂时度过坎坷”

　　“苦海中不至独处至少互相依赖过”

　　好像再也没有比这更动听的歌声了。

　　其实元旦晚会上表演节目的同学都表演的很好，唱的歌也会让人直起鸡皮疙瘩，跳的舞也让人移不开目光，可谓是群英荟萃。

　　季年轻叹一口气，心道还是看不进去。

　　晚上回家和周月打电话。

　　“今天的元旦晚会很好看，但是没有你。”

　　周月说：“就知道我唱的绝对是最好的。”

　　季年笑了一下，说：“是，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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