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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正道何沧桑4
林熹踏入广场的一瞬间真是吓了一跳,因为他差下脚不注意,差点儿踩到某位小文官。
待他稳住身形,却看见广场上跪满了文臣武官。
从大殿台阶下开始,官员们身上的官服按照“红紫蓝青绿”排列下来,左右分开,左为武,右为文。
林熹眯起眼睛,恰巧一缕阳光从云中洒下,将这些官员身上的金纹映得熠熠生光,无一人抬头,皆是噤若寒蝉。
“诸位随我来!”
以陆明为首,小太监带着三人往殿上去。
林熹和薛白缀在后面,林熹见薛白表情并无惊讶,更无半分波澜,于是便小声问道:
“薛兄!这些人是跪了一夜么?”
薛白对林熹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对他做了个“嘘” 的手势。
林熹会意,挑了挑眉,接着便开始东张西望。
扫过左右两边的百官,忽而林熹心中一动,从怀里掏出一颗陈皮糖扔进嘴里。
薛白注意到他这举动,但也只是淡淡一瞥,没说什么。
林熹笑了笑,握住了薛白的手。
“嗯?”
薛白微微一愣,手中一温,接着便感觉到一个硬硬的东西在往自己手里塞,他接了过来,两手迅速分开。
薛白将手摊开,发现是一颗已经剥开油纸的陈皮糖。
薛白无奈,只得将糖放入口中,酸涩的味道在舌尖绽放,很快一股甘甜化开,将那酸涩压住,陈皮的清香溢满口鼻,顿时让人清醒不少。
林熹这才心满意足地笑了笑,接着三人已经到了殿门,殿门未关。
小太监扯着嗓子喊道:
“平亲王陆明,右常侍散骑林熹,礼部尚书之子薛白觐见!”
声浪层层传递进去,一道尖锐的声音从里响起,正是艾公公的声音:
“宣!——”
三人这才缓缓走进大殿,殿内同外的情况差不多,也是跪了一群人,但也有人站着。
不过站着的那几人也是弓背弯腰,手持玉笏,毕恭毕敬地朝侍殿上。
三人一进来,所有人的目光便齐刷刷地射了过来。
林熹倒是不怯,微微打量站着那几人,发现是身穿正式官服的张相和礼部尚书,此二人在殿右。
另外一人大腹便便,亦是一身红袍官服。
正是自己的沈叔父,居之殿左。
在他身旁却还站着一人,鬓角霜白,身形高大,模样威武,却是没穿官服,而是一身淡黄,上纹四团龙补。
除此之外,还有一极其显眼的人站在大殿一旁,不居左右,而是侍奉于殿下。
林熹看见那人微微一愣,但随即看向薛白。
薛白面色平淡,无喜无悲。
林熹收回目光,发现那人身边亦是跪着一人,正是太子殿下。
而跪在最前面的那人,却是凤仪凤袍。
林熹按照其身上的服侍勉强认出了其身份。
当今的秦皇后?
而最令林熹惊讶的,却是站在殿下的一人,那人林熹是认识的,不过此时却大变了样。
只见他身穿紫色官袍,胸前绘怒目圆睁的金纹獬豸,头戴乌纱,仪表堂堂,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薄唇似血,看见林熹,顿时挑眉示意,随即又神色怪异地瞥了眼他身边的薛白。
正是洛朝言。
三人行至殿下,齐齐弯腰行礼道: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
皇帝的样子看起来有些憔悴,但身上的气势仍旧威严,隐隐带着几分令人不安的愠怒。
“林常侍,昨晚睡得可还好?”
皇帝先是盯着林熹说道,林熹“啊”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道:
“托太子殿下的福,睡得还可以。”
“哦?托治儿的福?”
皇帝微微颔首,对着太子问道:
“陆治,林常侍说托你的福,这是怎么回事啊?”
太子殿下此时心乱如麻,他听皇帝问自己,也知道这是在故意刁难自己,沉默了片刻说道:
“昨日同林常侍武斗,不小心伤了他。”
“哦?是这样!没想到治儿你的武功还不错!朕一直以为你是肩不能抗,手不能抬的文弱书生呢!”
皇帝掷地有声,显然已有问责之意。
太子连忙伏拜在地,小心谨慎道:
“儿臣从未想过隐瞒父皇,只是父皇向来不喜兵戈之事.......”
“不喜?朕什么时候说过不喜了?朕当年在漠北追南逐北,率三千轻骑奔袭千里,支取胡奴王庭!沈阔!朕记得,那时候的你,好像还只是个牵马小兵吧?”
“是!陛下记得不错!臣当时是陛下的洗马。”
沈阔出列说道。
皇帝微微点头,接着缓缓说道:
“一晃数十载,朕接手唐国之时,外忧才平,内患又起!数十年的兵灾让我唐国子民沉疴重负,因此朕采取了景阁提出的“文治”,不仅推行科举,更是破例拔高了医者的地位,为的就是让我大唐子民休养生息,能够好好地喘口气!”
“而现在,竟然有人敢同时在这两个考试里舞弊!妄图动摇我大唐根基!!!”
皇帝一掌拍在金桌上,将一众笔砚震起,整个人腾地站了起来。
台下一众百官被吓得浑身一哆嗦,皆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以求能够缓和天怒。
“更加荒唐可笑的是什么!昨日竟然有人告诉我,这场舞弊竟然已经有二十年之久!”
“朕起初听到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简直是荒唐!可笑!”
殿上噤若寒蝉,所有人都不发一言,皇帝见此将胸中那口气咽了下去,嘲弄似地笑道:
“本来朕以为这就已经够荒唐了,但却还有更荒唐的!”
说着,皇帝将手中方才就一直捏着的奏折朝殿下扔了下去,冷哼道:
“看看吧!这是今早大理寺加急送到的急报!里面竟然说朕朝中有人同外族商人暗通款曲,倒卖牛羊盐铁!搞得两边的人都怨声载道!更有迹象表面,有许多胡人的王庭都要被逼上绝路,想要与大唐再起战事!”
听闻此则消息,殿上许多人的脸色惨白,冷汗刷刷地往下落。
“带郭悠上来!”
皇帝大手一挥,坐回了龙座,目光冷漠地扫视着下方群臣,眼里的空洞与冰冷让许多人心悸不已。
很快,一身囚衣,手脚戴镣,蓬头垢面的郭悠被人押着走进了大殿。
林熹诧异地看着狼狈不堪的郭大人,但郭悠却看着他微微一笑,接着从容不迫地走到殿前,跪在皇帝面前: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你起来吧!”
皇帝说道,郭悠缓缓站起来,皇帝将一堆卷轴纸张扔在郭悠面前,郭悠先是一愣,但随即便又跪了下去。
“郭大人,你这些卷轴朕都看了,但朕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要知道,这些事情大理寺和监察院虽然知道,却全不同郭大人这般详细!若不是大理寺和监察院矢口否认,朕都有些怀疑你是不是他们安插的卧底了!”
皇帝语气不善,郭悠思索了片刻,才缓缓说道:
“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朕这殿上,有什么不能讲!之前薛爱卿还在殿上把朕骂得狗血淋头过,你看他现在不也还好好地站在那里吗?”
皇帝瞥了瞥薛同明,薛同明顿时会意,出列道:
“陛下,此次科举舞弊一事,乃臣失职,罪责难逃,请陛下赐罚!”
皇帝见此,嘴角微微一扬,接着摆了摆手道:
“慌什么!还是先听听郭大人怎么说!郭悠!讲!”
郭悠略带歉意地看了眼薛同明,这才缓缓说道:
“微臣认为,之所以大理寺和监察院未能查得比臣详细,不是不能,而是不敢!”
群臣听见此语,皆是诧异地盯着郭悠。
大家都知道原因,但都不会说出来,这已经成为这朝堂上的潜规则了。
皇帝亦是眯着眼睛,问道:
“不敢?”
“此事牵连东宫后宫,一般人自然是不敢!”
皇帝一声冷笑:
“朕倒奇了!那你怎么就敢!”
“臣也不敢!臣只是想为天下的读书人讨一个公道!同时也是为了圣上您的颜面!”
郭悠前面半句话字字铿锵,但却也不全然硬刚,后半句搬出皇帝的脸面来,也算是给自己和皇帝一个台阶下。
皇帝注重医举科举,而自己的女人和儿子却在搞舞弊,这不是打脸是什么?
皇帝也被郭悠这句话堵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接着郭悠又缓缓说道:
“但臣亦有私心。”
“什么私心?”
“臣十八岁时上京赶考,名落孙山,幸得皇恩浩荡,臣三十八岁时终中了进士。”
“朕记得!当时你摔断了腿,拄着拐杖一瘸一拐来考试。朕还记得,当时薛爱卿亲自批的试卷,还对朕说,你是我唐国不可多得的人才!哼!真是好人才啊!若不是你!朕当真是还被蒙在鼓里!”
皇帝说着气又上来了,语气之中杀意盎然,群臣连忙又齐齐拜伏,唯殿前那几人淡然,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皇帝意识到自己失态,平复下来,随即对郭悠摆摆手,示意他继续。
郭悠这才继续说道:
“后来在礼部整理试卷时,臣偶然看见了自己十八岁的试卷,被批为了“天字甲等第七”,也就是说,当年臣是上榜了的。”
“那为何......”
皇帝皱起眉头,随即意识到了什么,诧异地看着郭悠。
郭悠表情平静,点了点头,说道:
“不错!是有人将我顶替了!”
“是谁?”
“如今的刑部尚书,李穆李大人!”
一言激起千层浪,人群之中很快爬出来了一个身穿紫金红袍,头戴乌纱的中年人,跪在地上叩首慌张道:
“陛下!绝无此事!老臣不知哪里惹到了郭大人,郭大人要这样含血喷人!”
郭悠冷冷地瞧着那人,冷笑道:
“做没做过,你心里不应该最清楚吗?”
“没做过就是没做过!郭大人若要诬蔑老臣!请拿出证据来!若是拿不出证据!哼!”
那人头冒冷汗,虽然心中慌张,但毕竟也是摸爬滚打多年的老狐狸,当下死死咬住绝不松口,甚至还要反将郭悠一军。
“证据?你说巧还是不巧?我上任不久后,礼部的仓库就失了一次火,烧毁了大量的陈年试卷!那试卷怕是已经化作飞灰了!”
郭悠言语冰冷,但那人却是一喜,当即说道:
“拿不出证据!那郭大人就是无端冤枉朝廷一品大臣!还请陛下为我做主啊!”
但当那人抬头请示皇帝的时候,他的嘴却长得老大。
因为此时郭悠的手中正拿着一份试卷!
郭悠见他如此惊讶,便说道:
“幸亏我留了个心眼,早早地就将此试卷拓了下来。”
那人后背已经全部打湿,但却还是咬紧牙关狡辩道:
“就算郭大人有试卷,也说明不了任何事情!”
“这有何难!你俩各自写字,辨明字迹不就行了!就写这题目吧!薛爱卿!此事又得麻烦你了!”
在一旁看戏的皇帝突然说道,此时的他怒气消了许多,转而化作玩味的心态。
“臣领旨。”
薛同明出列答道。
皇帝直接将桌上的笔墨纸砚往前一推,示意艾公公。
艾公公领旨,当即赐下龙纸龙墨,叫二人各自写下“大唐国策”四字。
郭悠平淡地拿起纸笔,迅速写下了那几个字。
而李穆则是手腕颤抖不止,脸上汗珠豆大滚落,艰难地拿起笔,歪歪扭扭写下几个大字。
薛同明只上来瞧了一眼,便对皇帝说道:
“启禀陛下,毫无疑问,这试卷上的字迹乃是郭大人的。”
“陛.....陛下!过了这么多年!怎能仅凭字迹就能够断定?何况郭大人乃是礼部侍郎,在薛大人手下做事,臣认为,薛大人应该避嫌!”
李穆虽然已经是满面冷汗,但却还是不愿松口。
况且他这说法也有几分道理。
很快群臣之中有人站出来为李穆说话:
“陛下!李大人所言极是啊!”
“陛下!方才薛大人只看了一眼就做下判断,是否太过武断?”
“薛大人是否有意包庇?”
“还请陛下明断!”
一群人跪倒在李穆身后,纷纷为其不公。
在一旁看戏的林熹是真没想到事到如今,这群人竟然还能狡辩!
他一步向前正欲为郭大人说些什么,但却被薛白不动声色地拉住了。
“嗯?”
林熹不解地看着他,薛白用极小地声音对他说道:
“相信郭大人。”
林熹这才转头看向郭悠,发现他还是一脸平静,对此并无诧异。
这才收回迈出去的半只脚,耐着性子继续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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