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有尽

　　风清晏不知自己何时睡去的，醒来时天光已大亮。他坐起身，有些迷茫地看了看周遭，然后摸了摸身侧床榻。

　　触手冰凉，谢北辰不曾来过。

　　风清晏吸吸鼻子，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可此际哪里有时间给他伤春悲秋，他得去打听傅东君是否已离宫。

　　抢了一个小太监的衣裳，风清晏便往禁军卫所行去。要打探皇宫内防卫之事，无人比禁军中人更了解。且聿成与元思硬闯宫门，不可能不伤人，见哪个禁军身上带伤便直接逼问就是。

　　风清晏是如此打算的，只尚未靠近禁军卫所大门便已觉不对。周遭异常安静，连鸟雀之声都听不见，卫所门边亦无人值守。

　　他脚步一顿，转身便要离开。

　　此时，身后突然破风之声传来，一只箭射向他后背。风清晏侧身微让，剑尖擦身而过没入地面半寸。

　　“本王总算料对一回。”蔡翊昇的声音自卫所内传来。

　　禁军卫所朱红大门缓开，伴随吱呀声响走出一行人，院墙一沿伏着诸多弓箭手，泛着寒光的箭尖指向风清晏。

　　“本以为你会多藏几日，倒是意外地没耐心。”蔡翊昇笑着，抬手示意人将他拿下。

　　风清晏亦面露浅笑，足尖轻点在那只插在地上的箭羽，转瞬掠去半空。下方有箭矢朝他追击而来，风清晏笑意渐深，朗声道了句：“多谢。”

　　下一刻，那追击而来的箭矢在行至他身侧时被他一脚踢开，同时借此力变换了身形方向，朝着另一边宫墙掠出去。

　　蔡翊昇笑容不改，只轻哼一声，侧目看了眼身旁站着的一人，道：“果然不是轻易能拿下的，你去吧。”

　　那人微点了头，转瞬消失在原地。

　　其实蔡翊昇冷静一夜后。对于是否能抓住他已不介意，抓他于眼下局面无丝毫用处，最多泄个愤。反倒是谢沅手中的禅位圣旨应多花些力气弄回来，或者毁掉也可。于是他将宫中高手尽数派去抢夺禅位圣旨，只留了这一个心头肉没舍得放出去。便叫他去捉拿这假李濯，横竖成不成都不妨事。

　　风清晏确定傅东君已成功逃脱，否则蔡翊昇不会在此处埋伏他，直接等他去劫狱就好。

　　于是他再度回到昨夜藏身的宫殿，打算给谢北辰留个信便离开。这信不能留得太显眼，还得是谢北辰能明白而旁人看了也无法明白的。

　　风清晏有心画只飞出院墙的风生兽，却又觉得谢北辰大约没见过风生兽是何模样。又想着也许他已经出宫，不会再回来了。风清晏一时犹豫便耽搁了些时间，反正他不认为蔡翊昇有能耐抓住他，便也不着急。若蔡翊昇有这本事，当初何必答应放崔霆钰出宫。

　　他正在桌前专心涂鸦，忽听得不疾不徐的脚步声自门外传来。初以为是谢北辰，细想之下便觉不是，做贼哪有行得这般不遮不掩的。于是风清晏抹去桌面痕迹，飞身贴上屋梁伏趴着看去。

　　下一刻便见一个身形清瘦、面容秀美的宦官缓步行入。

　　这人身着绯色罗袍裙，方心曲领腰束宽带，身侧悬玉剑锦绶，可见是个身居高位的宦官。先前为备登基大殿也见了不少官宦，不曾见过这般俊俏人物，是之前不在宫中么？风清晏看着这人缓步在屋中四处查看，默默想道。

　　大约此处宫殿太久无人维护修整，屋梁略有腐坏，在风清晏脚边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那人竟似未听见，立在窗边抬手推开窗子，甚至轻抚了自窗外凑来的花枝。

　　风清晏缩在梁上略松一口气，然而这口气尚未吐完，那人已消失了身影。耳边疾风袭来，风清晏立即翻身而下，手掌在梁侧轻点一记便倒飞着出了门。

　　未落地，眼前已逐来一片映了日光的剑影。

　　风止自腰间抽出，风清晏腕间轻转绕出剑花，顷刻间挡下他数十击刺、挑、切、砍。剑速竟不比他慢多少，那人微怔一瞬，手中剑势顿了顿。下一刻，他双掌合十将掌中剑柄一错，那剑“嗑哒”一声竟一分为二瞬间变作双手剑。

　　风清晏顿时应接不暇，那人左右手使剑的速度竟不相上下，且力道不小。而风止只一柄，挡不下自左右或上下同时袭来的两柄剑。风清晏只得且战且退，不多时便被逼去院墙根。这人双剑齐出，攻速便能快得让他连使出轻功躲闪的机会都没有。

　　眼见那飞速袭来的剑尖就要刺入他腰腹，风清晏耳边传来一声轻叹。

　　这声轻叹让他瞬间安了心，连手中风止都停了下来。

　　谢北辰的刀突然自一旁探出，卷起那人手中双剑便用力一搅。只听那人一声闷哼，立即松开手中剑退开几步，否则他手臂都要被这旋转绕上的一刀切去一半。

　　他神色平静，只看了看突然冒出来的谢北辰，说：“你是谁？”

　　他竟不认得燕定候？风清晏一时想不明白这人究竟是何身份，以他装束必是身居高位，没道理不认得西京燕定候。

　　谢北辰顿了顿，指了指身侧风清晏道：“他男人。”

　　风清晏顿时一鲠，抬脚就踢了谢北辰一记，一张俊脸瞬间透红。

　　那人歪着头想了想，似无法理解。

　　他垂眸看了看自己脚边双剑，其中一柄被谢北辰那一击搅成两段，弯身拾起另一柄完好的剑，平静道：“你很强。”

　　谢北辰不动声色上前一步，将风清晏掩在身后。

　　“但你不够快。”那人执剑在手，看了一眼风清晏继续说道：“你很快，但你不够强。”

　　言下之意，他二人若单打独斗都不是他对手。

　　可惜谢北辰与风清晏都深谙兵行诡道，向来阴死一个是一个，并不习惯搞正义公道那一套，能以多欺少谁跟你单打独斗。

　　二人对视一眼，抿唇一笑，转头便一齐攻了过去。

　　那人不退反进，错身让过谢北辰，脚下一点便直挑向风清晏。并非认为自己以一敌二能有多少胜算，只他的目标是他。蔡翊昇未说一定活捉，拿不下便杀了，也算完成任务。

　　他剑势奇快，身形也奇快。谢北辰一时竟拦不住他。

　　幸而风清晏也以速度见长，风止探出格开这一击后借力跃上院墙，脚下踏在墙头翻身跃下，便落在谢北辰身后。

　　谢北辰不擅应对这种灵巧多变的路数，几十回合下来便有种在同风清晏过招的感觉——抓不住。而风清晏藏在他身后，时不时在他未及反应之时替他接几招。

　　二人配合默契，攻守游刃有余。不过片刻便让那人负了伤。

　　“为何，总躲他身后？”那人语气平静地说道，手下攻击不止，似对自己身上伤势毫不介意。

　　风清晏抬手攀上谢北辰的肩旋身踢出一脚，那人举剑挡下后急退几步避开谢北辰同时划过他前襟的刀。

　　“因为相信他啊。”风清晏说道，风止急追过去扫向他下盘。

　　这一追，风清晏便离了谢北辰能护的范围，整个人暴露在那人剑势中。谢北辰心中一惊，尚未来得及将他拽回来，那人却已消失了身影。风止扫了个空。

　　“相信他什么？”

　　他的声音自上空传来，抬头却未见人影。

　　风清晏凝神看去，风止横举在身前戒备着。他见过最快的攻击是来自他娘，虽然他娘并不用剑，但那形如疾电的身法次次叫他应对得狼狈不堪。

　　而今这人自高空落下的一击，让风清晏恍然有种是来自他娘亲的错觉。

　　本就须臾必较的攻守相争，风清晏瞬间晃神便错过闪躲之机，眼睁睁看着那势如惊雷的一击落下。

　　一声暗哼自耳边传来，谢北辰一掌将他推去一边，那推开他的手臂便瞬间被利刃贯穿。

　　风清晏反手挥出风止，剑锋扫向悬于半空的人。因他手中的剑深深穿透了谢北辰的手臂骨骼，他一时未能拔出便没来得及躲开。

　　血色翻飞中他的后肩被风清晏狠狠切开，深可见骨。

　　此击他虽废了谢北辰一臂，自己却也受伤不轻，对上全须全尾的风清晏胜算已寥寥无几。然而他依旧只面无表情地退开几步，好似那伤并未对他造成任何影响，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这人没有痛觉么？

　　风清晏按住谢北辰手臂上的伤口，对眼前这已浑身是血的人产生一丝疑惑。

　　“可还好？”风清晏蹙眉看着谢北辰鲜血淋漓的手臂，忧心道。

　　谢北辰未说话，半蹲在地依旧将风清晏掩在身后，目光只紧紧落在那人身上，片刻不曾移开。

　　“相信他什么？”那人立在不远处，固执地问道。

　　“相信我，拼了这条命也会护他周全。”谢北辰答道。

　　那人便怔住了，平静的神色首次有了变化。

　　“你是他护卫？”

　　“不是。”

　　“你欠他恩义？”

　　“不欠。”

　　那人沉默片刻，缓缓面露疑惑，歪着头看向谢北辰，问道：“那为何？”

　　“嗯……情不知所起？”谢北辰想了片刻，耸耸肩。他要是知道为何就好了，说不定对上风清晏的事就能不这么无措。

　　这次那人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些，他后背血流如注，说话间便在脚边汇成一滩血迹，脸色较方才略显苍白。

　　他的目光落在风清晏带了忧色的眉眼间，又移去神色坚定的谢北辰脸上，来回看了片刻后轻点了头，道：“原来如此。我懂了。”

　　那执剑的手垂去身侧，剑尖杵在地上支撑他已微晃的身形。

　　“你走吧。”他缓声道，“我不想杀你了。”

　　那人仰头，迎着日光眯起眼，向另一方宫苑红墙望去。

　　风清晏冷哼一声，操起风止就朝他刺过去，说道：“倒不问问我想不想杀你？”

　　谢北辰伸出未伤的手将他拽回来，便见那人淡淡看他一眼，旋身跃起踏上朱红院墙，转瞬便不见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