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

作者:Airfly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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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夕何夕



      伤人比伤己更疼,尤其是一门心思对自己好的人。
      眼见春晖金色的脸庞慢慢罩上雾灰,就像服了毒的将死之人,陈瑶突然意识到那不是春晖的脸色在变,是由自己眼里升起一层灰蒙蒙的洇湿水气,模糊眼前这世界。
      春晖的世界也模糊,他一边努力吞咽一边不住流泪,泪水顺着脸颊滑到嘴角,渗进去。他不再问为什么,七年苦恋改变了一个人。

      陈瑶却非要说的清楚明白,不留遗憾。
      她爱过春晖,她爱他最大的证据就是变成了他,所以此刻,她要说实话、要坦白:“我不能利用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最亲的人,我在北京最无助的时候,是你陪我度过……”
      往日历历在目:春晖捉住她的脚踝;深夜里听环路上呼啸而过的大车;第一次在古城墙上散步到日落,觉得生活真美好;曾经虔诚许愿:一辈子在一起;在水里、淡水、海水、汗水、泪水;一起唱张国荣的歌游车河;非典时相依为命一起拼完玛丽莲.梦露拼图;他说“这世上好歹有我爱你,有你爱我,咱俩一起打怪闯关,blabla……”陈瑶曾想,无论贫穷、疾病、任何事。
      一阵巨大的悲伤和决绝同时攫住陈瑶的心脏,让她几乎说不下去。

      春晖起身走到她身边,搂她小小的脑袋,用大手轻抚她丝绸般光滑的发,希望尽可能最后感受那下面覆盖着的经常胡思乱想但又让人欲罢不能的有趣头脑,只有相熟之人才知它的妙处。

      陈瑶抵靠在让她倍感亲切安全的躯体上,重获力量说下去:“所以我不能把你拖到一个烂摊子里,以后天天带着面具过日子,我做不到,你也不行。”她想过要不要说,以后哪怕孩子大些,就当我是个单亲妈妈,我们重新开始,但是陈瑶不忍给她深爱过的人空头支票,让人做无谓的等待,所以把这半句生吞硬咽了回去。
      春晖哭得像个初识人世残酷的孩子:“我们怎么会到这一步?我他妈的有病,非教人说实话,你这个傻丫头,有时候不能只说实话,哪儿能只说实话啊……”他慌不择言、语无伦次,眼泪打到陈瑶脸上,像淅淅沥沥的雨,不管出世如何滚烫,落下来便冷了,混着陈瑶的泪水,滑落到她腮上。
      她抬眼望他,二人四目相对、泪眼婆娑。她说:“你这么好,不知道多少女人要笑我傻,说我蠢,才会放弃这样的机会,但我自己知道,如果我现在答应了,那才真的是愚不可及,我们会从最亲密的人变成一对儿怨偶,我不肯冒这个险。”
      春晖一边抽泣一边道:“我真是栽在你手里了,你就不能服一次软,就当我是英雄救美。”

      陈瑶知道一味站在春晖立场说话,只会让两人间愈发纠缠不清,硬下心肠,把藏在心底的最隐秘的话吐了出来:“你还记得毛姆的《刀锋》吗?里面是怎么评价拉里的,他说自我牺牲是压倒一切的情感。它使人对自己的人格作出最高评价,驱使人走向毁灭。对象是什么人,毫无关系;值得也行,不值得也无所谓。春晖,你那么聪明、那么理智、难道从没发现自己有英雄主义情结吗?你无比自信,可惜平凡生活却让你英雄无用武之地,所以会在我弱小时做我最坚强的后盾、像救世主一样帮助那些打工子弟学校的孩子、地震时冒着生命危险冲到最前线,现在你又要来充当救我于危难中的英雄……亲爱的,这不是爱,你仔细想想,难道要用余生来满足这份英雄情结?”
      春晖半张嘴,一时愣住。
      陈瑶叹了口气,缓慢而坚决地说:“做英雄只适合一时,不适合一世。”

      她没有说出口的是春晖在寻常日子里的瞻前顾后、小心谨慎、顾全大局、实际圆熟,不敢拿实际利益做任何牺牲,那部分自我,无论他有多不喜欢,也是真实的他,跟那个时而冲动有自毁倾向的他是一体两面、生息与共的。

      春晖不再流泪,他起先皱着眉,眉头拧成好大一个结,渐渐眉头舒展开来。陈瑶知道他听进去了,他是聪明人,不会放过内观的机会,他认真听最亲近的人对自己的剖析,入了神。

      陈瑶说:“我知道这么说很残忍,但这是我们的相处模式,我们就是这样相互帮助、彼此坦诚成长起来的。我记得你上次说我是第三种精神病,谢谢你,那之后我真的觉得自己痊愈了,轻松了。”
      春晖破涕为笑:“傻丫头,不是精神病,每个人都有创伤,深浅程度不同而已。”
      陈瑶把他那一直维持保护自己姿势的手掌从头上拖下,双手合十包裹着,无比诚恳地说:“所以,亲爱的春晖同学,人要自己成全自己,我们不是彼此的药。我不要你为我牺牲,我也没法牺牲自己,扮演一个等待王子拯救的灰姑娘角色去完成你的英雄梦。”
      春晖眼里泛起一片柔情和一如既往的欣赏:“我早说过,你是女武神,我还等着你来拯救呢。”他低下头,充满深情厚谊地在陈瑶额头印下深深一吻,说:“我当小宝贝儿教父总可以吧。”
      陈瑶脸上的泪不知何时已干了,她对春晖露出一个最灿烂的笑容,伸出小指说:“我们拉钩,一言为定。”
      爱情的废墟上开出友情的花,这是失败的爱情最完美的结局了。

      飞往深圳时,陈瑶心情已轻松起来。她一个跟头一个跟头地跌倒又爬起来,且不说还会不会再绊倒,至少心里不再会惧怕如初,因为相信总有办法自己爬起来。

      任蕊还住在陈瑶第一次来深圳曾去过的那个小区里,只是她换了房,现在这套是整座小区也没几栋的临水别墅。陈瑶到时,她正在地下室改装的健身房里上私教课。

      她做负重深蹲做的呼哧带喘,陈瑶便先窝在一旁的懒人沙发里等。不一会儿,阿姨端了三杯饮料下来,绿乎乎泛着灰白泡沫像从沼泽里直接舀上来的汁液给是任蕊和教练的,为陈瑶准备的是一杯浅褐色清亮透明的液体,阿姨操着湖南口音说这是按照香港传统方子熬的凉茶,祛湿美容。

      如果说原来任蕊的容貌可以打7分的话,那她的身材最多只能得5分。如今那本来又扁又方、两侧凹陷如柿子椒般的屁股经过长期针对性训练,已然改头换面,此时正又圆又翘地对着镜子。
      也不知道是谁的设计,这间无窗的屋子四面墙铺满顶天立地的镜子,彼此映着,房间内被扩成了无数维度,四面八方都是一模一样的纵深景象,无限循环延续下去,像奇特的异度空间。

      此时那左面镜中,内有无数个一模一样孔武有力的年轻教练,正同时弯腰单手轻压任蕊臀腿交接处,说:“这里发力,把意念集中在点上,有没有感觉到发热。”;再看右面,镜子里,一个个任蕊满面春色,香汗淋漓,挺举动作令填充过的胸部愈见膨大,像艘一往无前的军舰突兀地直冲向前;前方的镜子被无数虚幻影像的真身遮住,真实的胸腰肩背胳膊腿、隆起的疙瘩肉、块状肌溢着油汗、泛着肉光,暧昧地在陈瑶面前若即若离。

      任蕊刚问陈瑶:“你这两天啥计划?”就被自己现下的主人打断:“别说话,注意呼吸,这里收紧。”
      真人被挡着,看不真切,右边的镜子却让他的动作张然若现。这个肌肉发达面孔清秀的大男生把手掌张开按在任蕊腰腹部,他的手是那样大、手指那样长、五指得那样开,以至于大拇指已经直插在学生沉甸甸的胸脯间,远看倒像是握着任蕊左胸一般。任蕊笑靥如花,娇羞听令。
      陈瑶觉察到自己碍事,忙表示上楼等。任蕊也不留她,说还有不到一刻钟就下课了。

      结果她在楼上等了近半小时,任蕊和教练才上来。两人头发都湿着,衣服也换过,经过陈瑶时散发出同款沐浴液的喷香气味,显然已洗了澡。
      教练对阿姨不甚客气地说道:“李姐,这个牛油果奶昔用的牛奶不能太冰,刚锻炼过身体热,胃尤其不能受凉。而且以后你要看着点儿云熹,别让她贪凉。”
      除了老朋友还叫任蕊的原名,现在她身边的人都叫她做“任云熹”。
      阿姨嘻嘻笑着踢皮球:“张教练,任总哪儿听我的呦,这话还是得你说。”
      任蕊此时没了刚才“太虚幻境”中的娇柔配合,语气不耐地对教练说:“你刚才不是说一会儿还有课吗?这都迟了吧。”
      张教练这才恋恋不舍地跟她别过。

      沉重的大门还没关严,任蕊就冲着门口对陈瑶努嘴:“怎么样?”
      陈瑶问:“你的小男朋友?”
      任蕊咯咯笑着:“什么男朋友,人家娃都一岁了。”
      “那有什么可问的。”
      “人家问的是外形噻。”任蕊娇嗔道。
      “挺帅的,身材尤其可圈可点。”陈瑶想起了徐来的身体,周身汗毛直立。
      “对吧,技术也特别好,关键是年轻啊。”任蕊忍不住炫耀起来。
      陈瑶好奇:“那这算是小情人?”
      任蕊摆摆手:“算蓝颜知己吧。”

      陈瑶莞尔,又感慨。这些年见过不少任蕊的蓝颜知己,从助力她起势腾飞的业界大佬到帮她扫平监管障碍的行业领导,后来还有上市公司董事长、华尔街归国投资精英、EMBA同学、财经媒体主笔……她不同阶段的选择可以清晰反应出一条她真实需求的时间线。现在的任蕊无论从经济实力还是社会地位来说都不需要旁人加持,如同有权有势的男子找涉世未深的女孩一样,她现在需要的是被爱、被崇拜的感觉,更重要的是青春。和年轻人恋爱,便沾了青春的光,好似自己又年轻了一回。人不服老,便跟年轻人借时光,怎么借?谈情说爱鱼水之欢便是最便捷的方式,毕加索和杜拉斯都深谙此道。青春已逝,芳华不再,唯爱永存,有了情爱,便是青春芳华也可以回光返照。
      女权主义者可能会对任蕊的奋斗史嗤之以鼻,其实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分什么男权女权、只有强弱之分,强者拥有对弱者行使权力的资源和能力。大多女性成为强者后所作所为与男人无异,武则天的宫闱秘史岂是虚言,并非女人活成了男人的样子,而是手握权力资源、人性不受约束的时候,人往往就是那副模样。

      陈瑶问:“你打算这么一直跟他玩着啊?万一人家动了真心呢?”
      任蕊以前多少还有些遮掩,现在随着身份提升,说话也愈发无所忌惮,所言皆是合理:“那是他的问题了,我可从来没吐口跟他谈情说爱,就是纯粹的□□关系,而且他有家有室,情况比我复杂多了,姐姐我可是单身啊。”她看陈瑶自始至终没碰过那杯凉茶,问:“喝水啊,这两天突然热起来,女人要多补水的。”
      陈瑶跟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就把自己现下的麻烦也吐了个痛快淋漓。
      任蕊倒不以为奇,只说:“陈瑶啊,你好歹是个基金公司中层,怎么还是穷人思维呢?北京户口现在有什么用,以后孩子还不都是送出去读书的,不如直接把孩子生到香港。我身边多少姐们儿都是不要男人,只要孩子,你现在这情况简直完美,都不用花钱去精子银行买了,省了好大一笔钱呢。”又吵着要看徐来照片,陈瑶拿出手机里的照片来,她当下便赞叹不已:“这个靓仔不错呦!又是p大才子,又这么帅,简直给你赚到了哦。”

      自徐来走后,还从未有人跟陈瑶把此事讲得如此风轻云淡、自然跳脱过,这使得她不禁连带着对深圳这座城市都格外喜欢起来。
      她当年对深圳抱有成见,主要是觉得这里缺乏规则和美感。人们价值观极其单一,一味向钱看,就像当年淘金热时的美国西部,是一片堕落且文化贫瘠的荒漠;彼时毒药变做此时蜜糖,没有规则和道德感的束缚,价值取向简单纯粹,不用顾及世俗之见,如今都成了这座城的优点,就像高更最后定居的塔希提岛,一切都热腾腾充满了原始感和生命力,是滋养人性自由生长的绿洲。

      不愧是同行,任蕊在一事上和陈瑶倒是不谋而合:“你现在别的都不缺,就是要多赚钱。开年我去香港找高人算过,今年市场就八个字——否极泰来、涅槃重生!你看吧,这一季度很多票表现都不俗哦。”
      她跟陈瑶说了两只自己正在做的票,陈瑶让她讲明白仔细些。
      任蕊说:“你管那么细干什么,要是真感兴趣就去看看报表好了啊。券商的研究报告你们公司多的是,不用我推给你了吧,你去查查xx券商上周出的报告,里面写的清清楚楚。说实话我自己都不太看这些了,都是我们公司那帮小朋友在搞,我负责在市场上找钱就好了,你还不如跟我一起干呢。”

      陈瑶未尝没有一丝心动,但对于任蕊的赚钱模式,她始终心里打鼓,倒是对赴港生子这个主意颇感兴趣。她问具体流程,任蕊哪里清楚,但当下便雷厉风行地掏出电话拨出一个号码,说是找个懂行的来答疑解惑。
      一会儿陈瑶已跟一个声音软糯的女人交谈起来:“您好,我是云熹大学同学陈瑶,不好意思,麻烦您了。”
      “哪儿的话啊,太见外了,我叫夏清,云熹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跟你说啊,你在内地找个私利医院做产检,不要去公立医院,人又多服务又差,天天跟一堆人挤着心情都不好,妈咪心情不好,对宝宝发育很不利的。”
      陈瑶突然想起唐英怀孕时使用手机都很注意,忙开了免提,坐得远了些。任蕊从背后递给她一个不锈钢锅盖,让她捂在肚子上。陈瑶心里一暖冲她感激地笑了笑。
      “香港那边你就用我当时的医生好了,拿着你在国内的产检报告,你去他的诊所,他会让你在他熟悉的医院里挑一个你方便的,最后在那儿生就好了。你预产期提前几天去香港住,就住太古城吉之岛上面的酒店公寓,叫什么我有点忘了,哎呀……干脆我一会儿把当时的东西都找出来给你,你就按照我当时那个走一遍好了。”
      陈瑶发现对方非常喜欢说“好了”,她真心希望自己所有事情最终都能如此这般“好了”。

      任蕊从头到尾陪着听完电话,等对方一挂,立即道:“我都没见过她老公,人家不是一样过得好好的,住在我们小区里,司机保姆一个不缺,日子过得悠哉悠哉。”
      陈瑶苦笑:“关键还是得有钱!”
      “对啊!这才是重点嘛!贫贱夫妻百事哀,老公嫌老婆黄脸婆、脾气差,管得多,废话,谁天天又上班又做家务又带孩子还有空打扮自己,心情怎么可能好得起来;老婆嫌老公赚钱少,工作忙,不顾家,那是,老公工作不忙怎么赚钱,忙了当然不顾家咯。但核心问题还是赚钱,只要能赚到钱,工作忙不顾家就都不是问题,老公做家务能有保姆做的好吗?开车能比司机稳?教孩子能好过家庭教师?我就不信了,花钱不就是买别人时间换自己自由嘛。”任蕊现在随便说些什么都是指点江山气吞山河的架势。
      陈瑶问:“但是结婚的意义之一不就是相互陪伴吗?”
      任蕊道:“你呀!就是太理想化了。懂事儿的女人呢,会觉得老公作为家里的经济支柱在外打拼已经很不容易了,为了过好日子大家都要作出牺牲的嘛,不这么想事儿不甘寂寞的,可以出去偷情啊,干嘛非得耗在一个人身上?男人好多不也是彩旗飘飘红旗不倒吗,只要做的干净漂亮,最后白头偕老的大有人在。”

      陈瑶不知该怎么接话。任蕊和大学时早已大相径庭,她那时的道德观念远比陈瑶保守,偶尔在宿舍里讨论起恋爱婚姻,她还是满脑子憧憬幻想,陈瑶当时暗地里还笑她因循守旧不谙世事,人终究抵不过时间和欲望的侵蚀,一不留神便与自己曾经厌恶的模样殊途同归了。

      陈瑶说开完会要去香港给领导买包和化妆品。
      任蕊鄙夷道:“你们领导一年怎么也有一百万吧,能买多少?还要去香港买,哼!”
      陈瑶说她要给孩子的老师送礼,一碗水好歹端平,一人一套SK2,6科老师外加校长,也要一万多,外加小的也要上幼儿园,少不了要打点关系,又是两个包,里外里也能剩大几千呢。
      任蕊大摇其头:“这就是体制里人的典型思维,宁愿用关系也舍不得花钱,最后钱也不少花,还欠人情,做生意的都是宁可花钱不愿动关系,因为最贵的就是关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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