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树可依

　　自从带了一次小C去了游乐园后，劳伦斯发现她笑的次数多了很多，也开始愿意跟他交流了，虽然只会说几句简短的话。
　　趁着美好的春光，百花开放的季节，劳伦斯打算周末再次带她出去玩。
　　问她这次想去哪里？小C一开始沉默，像是在思索，过了一会，她回答，摩天轮。
　　摩天轮？摩天轮就是游乐园。
　　还去游乐园吗？
　　看来……她挺喜欢那个地方的。
　　算了，只要她高兴就好，接触人群确实有助于她恢复病情。

　　周末来临，劳伦斯再次带着她去游乐场。这次劳伦斯依旧带着她玩旋转木马和碰碰车这些低难度的项目。
　　路过摩天轮的时候，她还是不愿意走了，呆呆地望着摩天轮。

　　劳伦斯疑惑，上次带她来这里她也是这样看着摩天轮，难道是摩天轮勾起她什么回忆了？
　　半晌，他听到她说，“程誉……在上面……”
　　“谁在上面？”
　　“程誉。”
　　“程誉是谁？”
　　“程誉是……”小C脸上也出现了疑惑，她眉头紧蹙，“我也不知道……”
　　程誉是谁？这是他第一次从她口里听到的名字，难道是她之前喜欢的人？
　　劳伦斯突然觉得眼前的小C有点陌生，她在慢慢恢复，会想起以前的事情，那么，她会不会离他而去？
　　他一下子被这个想法吓到，突然觉得她恢复病情并不是一件好事。
　　劳伦斯连忙拉起她的手，“C，走吧，我们去玩其他的。”
　　小C突然挣脱他的手，蹲在地上，表情痛苦，双手抱着头说，“我头好痛……好痛……”
　　小C的异常引来了很多游人的注目，他们纷纷停下脚步看她，有些好心的还上前查问是否需要帮助。

　　场面突然变得混乱，劳伦斯正要带着小C去医院时，突然人群中冲出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
　　男人走到小C身边，劳伦斯还来不及反应，便看到他把小C抱在怀里，双眼满是期盼的目光，激动地询问，“阿禾，陈嘉禾，是你吗？”
　　而小C在他怀中像是受到了惊吓，尖叫着推开他，“你是谁……放开我……啊……”
　　劳伦斯立马上前推开他，把小C藏在身后，警示地看着她，“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但那个男人一直没有看他，眼里只有他身后的女孩，眼里充满悲伤，“陈嘉禾，我是程誉啊，你到底怎么了？”
　　他就是程誉？
　　劳伦斯有点怔住了，刚刚小C还念起他的名字，他就出现了……
　　再细看眼前这个男人的眉眼时，其实他是见过他的。
　　在小C的画里……
　　在这一刻，劳伦斯突然无比后悔带她出来，因为认识她的人来找她了。
　　“她是我的未婚妻，她不认识你。”劳伦斯说完，牵起她的手就要往回走。
　　程誉二话不说追上他们，上前拉住阿禾另外一只手，走到阿禾面前，凑近她，然后捧着她的脸让她看清他。
　　“陈嘉禾，你看看我，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
　　“我找了你五年了，五年了……”五年所有的思念堆积在他心中，程誉的眼眶里攒满了泪水。
　　“我真的好想你……”说完，再次把阿禾紧紧抱在怀里，把头放在她瘦弱的肩膀上，呼吸着属于她身上独有的香草气息，生怕她下一秒就消失了。
　　而劳伦斯由始至终被他当成了透明人，他想上前推开程誉，这一次他发现他无法分开这个被思念疯狂折磨的男人。
　　“程誉……”阿禾突然开口了，她眼神突然变得很空洞，一滴泪水从她眼眶里流出来，“程誉？”
　　程誉喜出望外看着她，“对，是我，我一直在找你啊。”
　　但是，下一秒她像是想到什么痛苦的回忆，尖叫起来，拼命地挣扎起来。
　　“放开我……放开我……”阿禾痛苦地抱着头。
　　而程誉紧紧抱着她不放。
　　两个人看起来都疯了，一个紧紧抱住，一个拼命挣扎，表情都是那样的悲怆。
　　劳伦斯上前跟程誉说理，“请你保持冷静，她是个病人，她讨厌陌生人的触碰，你不要再刺激她了。”
　　而程誉置若罔闻，紧握的双手再也没有松开。劳伦斯再次沉声对程誉说，“她心理曾经受过很严重的创伤，已经想不起以前的事情了，请你先让我送她去医院。”
　　“你说什么？”程誉这次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
　　她，不记得他了？
　　程誉难以置信，但阿禾此刻空洞惊慌的表情告诉他，她确实不记得他了……
　　程誉慢慢松开怀抱她的手，怀里的女孩哭得像个小孩，是那样的茫然无措和绝望，看得程誉的心隐隐地痛……
　　他对劳伦斯说，“医院在哪？你带路，我送她去。”
　　这一次，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放开她的手了。

　　在医院里，医生确定阿禾没什么大碍后，给她开了一些治头痛的药，阿禾服下后便睡着了。
　　程誉坐在病房外，脱下眼镜，疲惫地揉了双眼间的鼻梁。
　　他来美国已经有一个星期了。
　　他按照寻觅提供的定位找到这里，发现上次找到阿禾的地方是个人山人海的游乐场，他当时望着匆忙走过的人群根本无从找起，那种无力感让人非常绝望……
　　但至少是有消息了不是吗？有消息胜过没消息，比一天天无望的等待好。
　　他让洛神帮忙查找照片的发布人，找到这个人的详细住址。
　　在等待洛神反馈的日子里，他只好天天守在阿禾拍照的地方，跟路过的人打听阿禾的消息，期待从路过的人中找到可能认识阿禾的人。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那个守株待兔的人，等待着一个未知又艰难的结果，办法非常愚蠢，却又不得不去做，因为阿禾的信息实在太少了。
　　没想到在今天，他真的等来了她。
　　只是——她已经神志不清了……

　　劳伦斯在他身旁的位置坐下。
　　“其实我是见过你的。”他的声音突然响起。
　　程誉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在她的画里，她曾经神情非常专注，一笔一划描绘着你和另外一个男人的脸，让我非常嫉妒。”
　　另外一个男人？
　　程誉隐隐约约猜到另外一个男人是谁。
　　苏亦诚用最惨烈的方式，已经在她的生命里画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你到底是她什么人？”两个人异口同声地问到。
　　两人相视无奈地一笑，然后摇了摇头。
　　“我是她的未婚夫。”劳伦斯说。
　　“我是她的爱人。”程誉纠正他的说法，“你要知道她现在意识是不清醒的，她跟你的关系是不被法律承认的。”
　　劳伦斯不置可否，“这五年里你做了什么，你为什么现在才来找她？如果你不来找她，我们可以一直过着幸福的生活。”劳伦斯说着说着，表情开始变得很懊恼。
　　“是我不小心把她弄丢了，导致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看见……她具体去了哪里，还是已经被大火烧成灰烬，我无从得知。这五年里我没有一天放弃过找她，哪怕周围的朋友都让我放弃，告诉我她已经不存在这个世界上了，我也没有放弃……”
　　程誉慢慢跟劳伦斯说起他和阿禾走散的经历，在他断断续续的叙述中，劳伦斯大概了解到阿禾来美国前发生的事。
　　他想过她很惨，却没想到真实情况会是如此的惨烈，他心中十分苦涩，积攒了满心的心疼，他的小C，如此瘦弱的女孩在那样的困境中该是多么绝望啊，难怪精神会不正常。

　　而程誉的做法也让他不得不承认挺感动的，这家伙居然在这五年里研发了一个应用程序来找她，而且还做得挺成功。
　　那个软件他在美国也有所耳闻，周围的朋友用过，评价挺好。
　　在这么强大的情敌面前，劳伦斯突然觉得有点自行惭秽。
　　他把他所知道的阿禾的经历告诉程誉，在转述中他突然想起，其实他是见过正常时候的阿禾的，那时候她还过来诊所面试工作，说明了她到美国有一段时间她的神智还是正常的。
　　就在那一周里，他没有给到她工作机会的那一周里到底还发生了什么致使她最后失去神智，落得这样的一个下场？劳伦斯无从得知，他觉得可以去调查一下，或者只有等阿禾清醒，大家才知道真相了。
　　他的小C和这个男人的爱情令他动容，他们在如此艰难的环境下都没有放弃对方。
　　这个男人在绝望的情况下没有放弃寻找她。
　　而她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也没有忘记他，依旧记得如何去刻画他的模样。
　　还有那个在生命结束的最后一刻都在保护她的陌生男人也值得他佩服……

　　他没有参与过她的过去，那两个男人在她生命里留下太深的痕迹，令他无法插足，而他，只有她记忆惨白的五年……
　　如果他不顾一切把小C抢回来，跟这个男人争夺小C，小C应该会更加痛苦吧？她本来已经很悲惨了，他还要雪上加霜吗？

　　此刻他痛恨自己如此理智地分析着着现实，面对这样的小C他有种无力感……
　　在强大的现实面前，劳伦斯已经预知他们的结果了，他注定只是小C生命里的一个过客……
　　他问程誉，“你，一定要带走她吗？”
　　“是的，她是我的一切，我找到了她，就不会再放开，她的记忆在中国，这里不属于她。”程誉眼神坚定
　　“你……会一直对她好吗？”

　　“这是毋庸置疑的，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她，如果这一生找不到她，我完成了任务我就下去陪她，找到了她，我决定好好活着。”
　　他讲这些话事没有任何犹豫。
　　劳伦斯被他的话打动，“我会把她还给你的，但我需要时间好好跟她告别，毕竟她有五年也是属于我的，”一想到要跟心爱的小C告别了，他内心开始发酸。
　　“你要知道……她差点就成了我和妻子了。”
　　程誉最后答应他了。

　　阿禾醒来时，劳伦斯陪在她身边。
　　“你醒了？身体有没有什么不适？”
　　阿禾神情有点恍惚，眼睛环视四周，像是在找寻什么。
　　“他走了，我把他赶走了，你不用怕。”
　　劳伦斯以为她会开心，但他分明从她眼底看到了失望，此刻她低下了头。
　　她反应太真实了，真实得有点伤害到他了。
　　劳伦斯问她，“你知道他是谁吗？”
　　“如果我把你送到他身边，你会开心吗？”
　　阿禾沉默不语，眼里尽是一片迷茫。
　　劳伦斯不确定她此时的状态，她是不是又像个小蜗牛一样，受到了外界刺激后又缩回到自己的壳里了。
　　见她不想交谈，他只好转移话题，“我今晚打算煮你最爱吃的中国菜，你想吃吗？”
　　说到吃的，她马上抬起了头，鹿一样的眼睛亮亮的，朝他开心地点点头。
　　然后他带着她办理出院手续，然再带着她去唐人街附近的菜市场挑食材，临近回家时，劳伦斯还买了几个好看的香薰蜡烛。
　　到家后，阿禾直接进入厨房马上开始忙起来，完全沉浸在一个人的世界里。
　　看着她为他忙前忙后的背影，劳伦斯心里发涩。
　　突然，他听从内心的安排，走到她背后，从背后轻轻环住了她的腰，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她，阿禾吓了一跳，慌张地尖叫了一下。
　　劳伦斯安抚她的情绪，“小C，你不要怕，让我抱一下你好不好，这是最后一次了……”
　　像是感受到他悲伤的情绪，他怀里的阿禾安静下来了，劳伦斯把头埋在她的肩膀上，感受着她的气息，记住她的身上的味道。
　　半晌，一滴泪从他眼眶流出，划过他高挺的鼻梁，他充满恳求的声音，“小C，下辈子我来守护你好不好，我一定不会再让你吃这么多苦了。”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沉默，但当他转过身看向阿禾的脸庞时，发现她此时已经泪流满面。
　　劳伦斯在那一刻释怀了，她在为他流泪？她也是在意他的是不是？她也是舍不得他的……
　　这就足够了。
　　那晚，他们吃了一顿气氛很好的烛光中餐，他希望小C离开后，对这里印象也是最好的。
　　晚餐是他的小C用心为他做的，劳伦斯全部都吃完了。
　　当晚劳伦斯一夜无法入眠。

　　第二天，他决定把他的小C送去之前和程誉约定交接的地方。
　　只是他没想到，他刚把阿禾送出门口时，就看到程誉已经一大早在他家门口等了。
　　这人这么心急？一点时间都不给他？劳伦斯莫名的烦躁。
　　而且他是怎么知道他家的地址找到这里的？
　　难道是昨天跟踪他们了？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劳伦斯语气不太好。
　　“我是研发定位程序的，找到你家地址并不难。”
　　意识到劳伦斯的不快，程誉上前致歉，“对不起，我自从找到她后，一颗心都在她这里了，我忍不住想见她……”
　　他语气非常诚恳，劳伦斯无法发火，算了，就这样吧，就……送到这里了。
　　他把他背后的女孩牵出来，把她的手递给程誉，那一刻他的心都碎了……
　　她明明都快成为他的妻子了，现在却要回到另外一个人身边……
　　他语气有点哽咽，“这是我最心爱的宝贝，我把她交给你了，请你一定要好好对待她，不然我随时会到中国把她抢回来。”
　　程誉郑重地点点头。
　　阿禾安安静静地看着劳伦斯，一望三回头，最后还是由着程誉把她牵走了。
　　即将要上车时，她突然回过头看劳伦斯，眼里尽是不舍，细声嘱咐他：
　　“不要喝酒，不要晚睡了。”
　　这是她说过最长的一段话。
　　那一刻，劳伦斯泪流满面……

　　就这样，劳伦斯送走了他的小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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