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树钱儿

作者:琼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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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四章


      第六十四章

      劲松道人带着徒弟妙藏“云游”一番之后又重新回到明命寺。
      转眼间到了七月。
      清晨,凌云山层峦叠翠,云蒸霞蔚,确如仙境一般。榆树衣冠整洁,神情恬淡,缓引钟槌,撞响了晨钟。钟声悠扬,在青山绿水间激荡。
      榆树想起自己在这里出家做道士已经几个月了,仿佛与世隔绝一般。为啥抗联一直没有人与他联系?他想起抗联,自然想起林涛,想起杨华,想起了大砬子山,想起了滚鞍岭……想着想着,竟心醉神迷。
      榆树想得入了神,竟忘了自己在撞钟,“当——当——当——”激越的钟声一直不停。
      道士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纷纷跑了出来。月明监院带着众道士涌进钟楼,见榆树神色痴迷,忘乎所以。
      月明监院大喝一声:“劲松!”
      榆树一惊,猛一用力,钟槌撞在钟上,惊天动地一声巨响。榆树醒悟过来,见月明监院带领众道士都聚到这里,知道自己闯了祸,拱着手,低着头,等待监院责罚。
      月明监院说:“跟我来!”他倒背着手走了。
      榆树跟着月明监院进入内室。
      月明监院并没有责备榆树,反而笑着问:“你多久没有去刘广义那里了?”
      榆树说:“回监院,我已经好久没去了。弟子虽然与刘所长比较投缘,可是必竟我是道士他是警察,我们中间有道鸿沟。今天弟子撞钟时走了神,求监院责罚。”
      月明监院说:“人非草木,情和义不是说割舍就能割舍得了的。你这阵子已经做得很好了。”
      榆树恭身说:“谢监院宽容!”
      中午过斋以后,榆树端着木盆,盆里装着他和柳毛换下来的脏衣服,领着柳毛到凌云山下的河边洗衣服。他们穿的道服都是用粗布制做的,又厚又硬,很不好洗。别看榆树长了一双大手,洗衣服却很不在行。他把衣服摁到水里揉巴揉巴就捞出来晾上,衣服上还残留着斑斑点点污渍的痕迹。道袍的前大襟上,老的斑渍越来越淡,新的污渍又一层层加上去,像极了画师的画布。
      兴安岭的七月,太阳并不毒辣,尤其在河边上,阳光与河水缠绵,让人感到慵懒。欧根河像一条银色的项链。河两岸的草塘十分丰茂。清风徐来,草塘翻着绿色的波浪。成群的野鸭在草塘上盘旋。
      榆树在一块光滑的大石头旁边坐下来,他把衣服蘸湿,放在石头上,用一根光滑的木棒砸,砸几下,把衣服翻一翻,撩上一些水,再砸。前几天,他的泄裤上的污渍没有洗净,晾出去后让道兄道弟们戳戳点点,今天他要把衣服洗得干净一点儿。
      柳毛在河边捕蝴蝶玩。河岸边的蝴蝶特别多,沙石上若有一个死蝴蝶,那里很快就会聚一大堆各种颜色的蝴蝶。有黄蝴蝶,有白蝴蝶,柳毛最喜欢大黑马莲蝴蝶。柳毛扑过去,蝴蝶立刻飞起来,围着他上下翻飞。柳毛撒着欢在河岸边跑过来跑过去。突然,他看见河对岸有一个像狗又不是狗的东西,拖着长尾巴,正用并不凶恶的目光注视着他。他一惊,急忙跑到干爹身边,高声喊:“干爹,你看!”
      榆树抬起头,看着对岸,平静地说:“别怕,那是一只狼。看样子它不想攻击我们。它过来了也不要怕,有干爹呢。”
      榆树想起来,自己已经好久没有打猎了,那些猎狗现在也不知道都怎么样了。想到自己的猎狗,他一拍自己的脑门儿说:“这事怎么忘了,还欠着潘大晃的狗粮呢。”
      榆树洗完衣服,把衣服都铺在河滩上晾晒。他却仰躺在河岸边的柳条丛中纳凉。他很喜欢和柳毛单独在一起的这种温馨和安宁。
      河对岸的狼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柳毛又放开胆玩起来,一会儿扑蝴蝶,一会儿打水漂,一会儿又趟水玩。自己玩够了,又过来叫干爹:“干爹,你教我游泳呗,钱儿说,你的水性可好了。”
      榆树说:“在这不像在草龙泡,在这干爹是道士,赤身露体不好。”
      突然,柳毛指着远处说:“干爹你看,刘所长。”
      榆树激凌一下坐起来,说:“嘿,正想他呢,他就来了!”
      榆树站起来,看见刘广义和牤子向这边走来,便向他们招手。
      刘广义和牤子走了过来。牤子和柳毛在河边上玩,榆树则和刘广义坐在柳条丛里聊天。
      “我说假老道——”
      刘所长话刚出口,就被榆树拦住了。“你可不能这么叫,这要是让人听见了你就把我出卖了。你还不如叫我花老道。”
      “这不是没有别人吗!”刘广义说。
      “没有别人也不行!”榆树说,“叫习惯了该改不过来了。”
      刘广义说:“我一直没有拿你当真老道。”
      榆树说:“这可不是好事!”
      两个人都笑了。
      广义说:“问一声劲松师傅,你这棵松是红松还是白松?”
      “普修道长给我起这个道号的时候没有说是红松还是白松。”榆树说完哈哈地笑起来,笑得很响。
      广义说:“我听月明监院说,劲松师傅的脑袋上有道疤痕,让我看看是不是割掉大疙瘩留下的。”
      榆树故意装做没听懂,说:“老弟今天说话怎么云遮雾绕的,我根本听不懂。”
      刘广义哈哈笑着问:“上次在我那,你说铁骊警务科一直在悬赏一个叫榆大疙瘩的人头,你是咋知道的?”
      榆树说:“这谁不知道!二十万呢,谁不动心?”
      “我看你就是。”刘广义看似漫不经心地说,说完用眼睛乜斜着榆树。
      榆树一缩脖子,故意装出害怕的样子说:“你可别吓唬我,我胆小。”说完哈哈大笑。
      刘广义问:“劲松师傅,今天早上明命寺出啥事了,怎么不停地撞钟。”
      榆树又哈哈地笑起来,说:“啥事都没有,是我撞钟的时候走了神。”
      广义也笑起来,说:“真有你的,是不是想女人了?”
      榆树绷住脸说:“出家人不能往那里想,一往那里想就收不住了。我是欠了人家一点东西还不上,愁的。”
      广义说:“劲松师傅欠了人家啥东西能愁成这样?”
      榆树苦着脸说:“唉!我这个人就是不能欠人家的,欠了人家的就睡不着觉。我刚来的时候不是捡了两个干儿子吗?他们有一条猎狗,我把它寄养在朋友家里了,说好了我月月拿狗粮,可是当道士太清贫,也没个进项,所以就犯愁了。”
      广义一听,哈哈笑起来,说:“劲松师傅真有意思,我看你能耐不小,怎么会为了这点小事发愁?”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榆树装出愁眉苦脸的样子说,“我都要愁死了,你还笑话我。”
      广义说:“这回劲松师傅不用愁了,这点小事搁我身上了。”
      榆树双手抱拳,冲广义拱拱手说:“那就谢谢广义兄弟了。”
      “你需要多少粮食?”广义问。
      榆树急忙说:“出家人不贪财,多多益善。”
      广义哈哈笑起来,眼睛看着榆树的脸说:“我库存有五麻袋粮食,都给你了。”
      “那太好了!”榆树高兴地一拍手,又有点不信实,问道,“真的假的?你哪来的那么多粮食?”
      刘广义说:“我们每月都按人头供应粮食,其实哪个月都吃不了,一点点就攒下这么多。”
      “兄弟,我怎么谢你!”榆树看着广义的脸,四目相对,心照不宣。
      “不用谢。”刘广义说,“我的仓库还有点好东西,你要不要?”
      “啥?”
      “胶鞋。”
      “胶鞋?”榆树在心里琢磨该不该要。
      “胶鞋可是好东西,翻山越岭扛扎,还不打滑。知道你是出家人不贪财,二百双胶鞋都给你了。还有一百个大碗也送给你了。”广义倒是痛快。
      榆树装模作样地说:“发财了,这回我发财了,把这些东西一卖就有钱花了。”
      刘广义说:“后天,我把贾治和丁立打发下山,我带领我的人去巡山,只留牤子在家,到时候你自己找人来搬。仓库里有你能用的尽管拿。”
      榆树心里高兴,握住广义的手,用力一攥。
      广义唉哟一声大叫。
      榆树却哈哈大笑。笑够了,说:“问你个事,你领着警察巡山为啥打着满洲国旗帜?”
      广义把一只手罩在嘴边上,装出神秘的样子说:“这你还不懂?第一,显示我忠于满洲国;第二,给那些不想让我们撞上的人提前一个知会,省得撞上了双方都麻烦。”
      榆树照广义的肩膀擂了一拳,说:“真有你的!”
      广义临走的时候问榆树:“劲松师傅,你这道士要当多久?”
      榆树一楞,说:“当道士哪有期限?”
      “别自己和自己过不去了,赶紧还俗算了,我让我的弟兄们帮你琢磨个媳妇,想喝酒就喝酒,想吃肉就吃肉,多舒服!”
      “媳妇怎么会是琢磨来的?”榆树不好意思地问。
      刘广义笑着说:“没有女人上赶着跟你,你不得啥招都使呀!”
      “哈哈哈……”榆树笑着说,“你们这些警察真没好东西,连你都……”
      “哈哈哈……”广义也笑起来,“你洗衣服把白的黑的红的蓝的都按到一个盆子里试试,都洗不清了!”
      “哈哈哈——”两人同时大笑。
      牤子和柳毛见他们笑得这么开怀,也咧着嘴跟着笑了。
      明命寺的道士每天酉时晚课。夏日天长,晚课结束天刚擦黑。榆树带着柳毛去了潘大晃家。
      离明命寺约莫有二里来地有个屯子,住着几十户人家。潘大晃就住在这里。
      山里人家四时忙,没有闲着的时候。
      潘大晃的媳妇是个能干的女人。她把白天割回来的苟宝剁成一寸长,用开水打焯,然后摁到大木桶里发酵,用来喂猪喂狗。
      苟宝是一种山野菜,只长一个梗,上面顶着一个像荷叶似的大圆叶。单棵就像一把雨伞。一根独梗光溜溜的有鸡蛋黄那么粗,空芯,最高的有一人来高。这种植物喜欢湿地,一长就是一片,密密匝匝的,用镰刀割,比割庄稼容易,一转身就是一抱。只是割这种东西有一种危险,容易撞上熊瞎子。熊瞎子也吃苟宝,吃饱了就在苟宝丛里打溺。你想啊,一人多高的苟宝密密实实,一个熊瞎子卧在里面,不走到跟前根本看不见,等到和熊瞎子面对面,跑都来不及。
      潘大晃的老婆守在外屋锅台旁焯菜,她旁边有两个老娘们儿站在一边热火朝天地说着话。说着她们今天割苟宝遇到熊瞎子的惊险故事。
      潘大晃自然也不能躲清静。他把老婆焯好的苟宝装进院子里的一个大木桶里,每装一层撒一把盐,然后铺上麻袋,人爬进木桶里用脚踩实。木桶有一米多高,里面的苟宝快装满了,他一摇一晃地在上面踩,看着给人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旋风像个寄养在别人家的孩子,听到了榆树的声音,撒着欢地叫起来。很快,榆树带着柳毛走了进来。
      榆树哈哈笑着说:“潘大哥站在木桶里跟个扳扳倒似的,干啥错事了,嫂子这么罚你?”
      潘大晃从木桶里爬下来,一左一右地晃着说:“你嫂子弄回来一些苟宝,我把它摁在木桶里踩实,等发酵好了,喂猪喂狗。”
      两个唠闲喀的老娘们儿见进来两个道士,挤咕挤咕眼睛走了。
      榆树对柳毛说:“柳毛,这活你就能干,你和你潘娘干,我和你潘大爷说说话。”接着他又和潘大晃开玩笑,“我说潘大哥,你真下得去眼,就给我的狗吃这个。”榆树说完,过去亲亲自己的爱犬。
      潘大晃说:“你知足吧!这年月,人都吃不上溜,没把你的狗饿死就不错了。再说,狗不光吃这个,还要拌上糠。你不知道,这点苟宝来得可不容易了,差一点儿没把我家你嫂子吓死。”
      “怎么回事?”榆树问。
      “你没听见刚才那两个老娘们儿说吗?”潘大晃笑着说,“她们几个老娘们今天一起去割苟宝,相互之间也不吆喝着点儿。你嫂子遇到一片苟宝,刚割了几刀,就听见那边嘁哧咔嚓的,她以为遇上了熊瞎子,拔腿就跑。她一跑,听见那边也西哩呼隆地跑。等到你嫂子跑到道上,还有一个老娘们儿也张牙舞爪地跑了出来。两个人跑到道上,都坐到地上张口喘,一问,两人都说遇上了熊瞎子。其实,谁都没看见熊瞎子长啥样。有两个人说遇上了熊瞎子,那没影的熊瞎子就成了真的。这帮老娘们儿回来一传,熊瞎子多大个都知道了。要我说呀,她们是人吓唬人。”
      榆树又是哈哈大笑,说:“女人就是女人!”
      潘大晃的老婆说:“榆兄弟就是瞧不起我们女人,你是没遇到过厉害的女人。”
      榆树说:“嫂子,我不是笑话女人,我倒觉得像你们这样的女人才是女人,你说的厉害的女人我见过,那是女汉子。”榆树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林涛。他这些天不知道为什么,有事没事总是想起林涛。
      榆树走进屋里,先伸手把旱烟笸箩抄起来,忙不迭地装烟,嘴上说:“唉呀,憋死我了。出家人不近女色,不近酒肉都能忍,这不让抽烟真是受不了。道长说抽烟会引起贪、嗔、痴,我抽了这么多年,我不贪不嗔也不痴,就恋着这一口。”他装好烟,点着火,香喷喷地吸着。一边吸一边说,“不对呀!我说潘大哥,这就是你不对了。你看你抽的烟叶多好抽。咋和春天你给我的不一样呢?”
      潘大晃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反倒美滋滋地说:“那点烟挺好抽,就是要火,要不住嘴地吧嗒。我都是一边做着活一边抽烟,那烟我抽不了,扔了又白瞎了,多亏你帮我抽了。”
      榆树说:“我的两个干儿子都说你抠门。你还真的是抠门。”
      榆树吸完一袋烟,又装上一袋,这才腾出嘴来说话:“潘哥,一会儿我要让旋风给我送个信。”
      “送啥信?”潘大晃问。
      榆树说:“我跟凌云山警防所的刘所长要了一些粮食,给你留一半,另一半送给朋友。”
      潘大晃问:“有多少?”
      “五麻袋,怎么也有八九百斤。”
      “呀!不少哇!”潘大晃咧开嘴笑了。接着说,“你打算给哪个朋友,是你干儿子家吗?”
      榆树说:“不是。我干儿子家才几张嘴,好凑和。”
      潘大晃心里明白,榆树是要把粮食送给抗联。他沉默一会,像是漫不经心地说:“听说老金沟打了一仗。”
      “真的吗?”榆树吃惊地问。
      “真的。”潘大晃说,“听说打得很邪乎。我还听说那里原来有个抗联的秘营,打完仗抗联就转移了,不知道搬到哪圪塔去了。”
      榆树的心一点儿一点儿往下沉,脸色越来越严峻。
      潘大晃看着榆树的脸说:“你等着,我去把旋风放进来。”
      榆树神情抑郁,怔怔地说:“算了,过几天再说吧。明天先给你弄点儿。”
      潘大晃说:“我不急,你和人家张回嘴不易,不把粮食都弄出来怪可惜了的。”
      榆树说:“那就这样吧。潘大哥,你先将就几天,我等等再说,还有一些好玩意,到时候和粮食一起弄出来”
      潘大晃媳妇把活计干完了,和柳毛一起走进屋来。
      榆树和潘大晃媳妇拉话:“嫂子,今天吓坏了吧?以后可得加小心点儿。”
      别看潘大晃栽栽楞楞的,他的媳妇却是个不错的女人。她说:“这事怎么加小心,一年四季总钻山林子,说不上就会碰上个啥。”
      外面的旋风不安生地叫了起来。
      榆树问潘大晃:“潘哥,你这儿晚上会有人来吗?”
      潘大晃说:“一般没有,消停得很。”
      榆树说:“再抽一袋烟我们就回去了。”榆树装好一袋烟,把小烟袋锅对到灯火上,灯火一暗又一明,跳了几跳,榆树发现后窗下有个人影。他不动声色,拉了一把潘大晃,用手往房后指了指。
      榆树高声说:“明天你们到寺庙进个香,多向师祖磕几个头,师祖一定会保佑你们,什么样的野兽都伤不到你们。”榆树说着,一把把后窗推开,双脚一并从后窗飞了出去。
      窗下蹲着一个人。这人见出来人了,起身要跑,一抬头,头撞到窗户扇上,“唉哟”一声。榆树伸手抓住这人的一只胳膊,用力一拧,这人立刻就蹲在了地上。
      榆树厉声喝道:“什么人?胆敢蹲人家的墙根。”
      这人蹲在地上说:“你把手松开我就告诉你。”
      榆树把手松开。这人直起腰,嘿嘿冷笑两声说:“好你个牛鼻子老道,兴你出家人沾花惹草,就不兴我俗汉子蹲墙根?”
      “黄瓜种?”潘大晃在屋里听出了这人的声音。
      “黄瓜种,你蹲我家后墙根干啥?”潘大晃媳妇生气地大声问。
      “干啥?我还能干啥,来看相好的呗!”这人死皮赖脸地说着,大大咧咧地走了。
      这人个子不高,长得圆滚滚的,上下一般粗。
      榆树回到屋里,问:“这人是谁呀?”
      潘大晃说:“他就是这个屯的,姓赵,外号黄瓜种。”
      潘大晃媳妇说:“他总跟我得瑟。”
      榆树说:“你们以后要小心点儿,我看这个黄瓜种不是什么好饼。”
      榆树牵着柳毛的手,爷俩不声不响地回寺庙去。
      天完全黑下来了,偌大的凌云山只有疏疏落落几点灯光。还不及身前身后的点点萤光明亮。榆树的心一时间空荡荡的。他用手揽着柳毛的肩,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孤独感。
      夏夜苦短,榆树却倒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折腾了大半宿,好像刚睡着就到了起床的时间,弄得他整天都是迷迷糊糊的。
      中午过斋以后,榆树和众道士一起在圜堂打坐。这是道士的必修课,叫坐圜守静,性命双修。圜堂是道士们集体打坐的地方,有圜主专门主事。众道士排列整齐,安安静静地在这里打坐,整个圜堂静得能听见相互之间的呼吸。道士们或是“定心”,或是“坐忘”,或是“守一”,渐渐进入佳境。
      榆树坐在那里,心却怎么也定不下来。潘大晃说的话看来不会有假。这次战斗抗联的损失不知道大不大?林涛她们到底转移到哪去了?为什么没有人来和他联系?这些粮食怎么办?杨华怀着孩子,现在怎么样了?这一连串的问题搅得他怎么也坐不安稳。坐在榆树对面的圜主轻咳一声,撩起眼皮扫他一眼。榆树知道圜主在责备自己,急忙端正打坐姿式,努力驱赶心中的杂念,在心里对自己说,你榆树又不是抗联的人,干啥咸吃萝卜淡操心。可是这些心事好像已经盘踞在心里了,怎么也驱不散。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心事渐渐模糊起来,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极响,极火爆,极粗鲁的鼾声。
      吭哧一声,榆树身后的几个小道士同时笑出声来。众道士都张开眼,目光一起投向榆树,还有人窃窃私语。
      这次打坐宣告提前结束。
      晚课以后,月明监院把榆树叫了去。
      月明监院说:“无量天尊。你是习武之人,应该懂得练气功的作用,坐圜也是养生功法,为何视为儿戏,在圜堂打坐如此不检点,让那么多的人跑到我这里告状?”
      榆树拱手作揖说:“弟子知错了。”
      月明监院说:“重为轻根,静为躁君,轻则失根,躁则失君。我看你这两天魂不守舍,是不是这道士当不下去了。”
      榆树抬头看着月明监院的脸色,又低下头,闷不作声。
      这一夜,榆树又是辗转反侧,不光是因为受到了监院的数落,他现在特别空虚,不知道自己的这个道士当的还有什么意义。
      给抗联弄粮食的事搁浅了,榆树的心里特别失落,在失落中又悄无声息地失落了许多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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