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颂

　　风起翻阅着那叠资料，眉头逐渐皱紧。
　　叶阑坐在对面，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观察他的神色。
　　会退缩吗？他如是想到，又扯了下嘴角，扬起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
　　“我不信这上面写的所谓的诊断结果。”风起把那叠纸扔到一旁，双手交叉放在腿上，整个人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他盯着叶阑的眼睛，目光坚定，一字一句地说：“叶落没病。”
　　“可事实就摆在你面前。”叶阑轻轻挑了下眉，换了条腿翘着，好整以暇地看着风起，“年轻人，你总该学着面对现实，如果你只是一味地欺骗自己，那就说明你怕了。”
　　风起面色不变：“我想知道，叶落以前究竟发生过什么？”
　　叶阑顿了一下，突然低头笑了起来，半晌又止住了笑，嘴角扬着弧度，笑意却不达眼底：“你该问的是，叶家，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风起微微一愣，眉头皱得更紧了些：“我只听别人说过，进叶家，不如入地狱，这……是真的？”
　　“这得看你自己怎么判定了。”叶阑微微垂眸，“毕竟……对有些人来说，这可是天堂。”
　　风起没有言语，冷冷地看着叶阑。
　　“我爸跟我说过这么几句话。”风起忽然开口，声音微暗，“他说……你是标准的叶家人，叶落不太一样……什么意思？”
　　叶阑闻言，轻轻挑了挑眉：“你爸懂的还挺多。”
　　他把翘起的腿放下，双手交叉放到桌面上，微微眯起眼看向风起。
　　“因为我是被准许堂堂正正活着的那个，所以才会成为标准。”叶阑看着风起的眼睛，笑着说，“叶家人啊……骨子里都是个疯子，是个怪物。”
　　“至少他不是。”风起抬眸和叶阑对视，目光凛冽而温柔，“阿落他很好，不是疯子，也不是怪物。”
　　“他是我的无价之宝。”
　　叶阑一愣，眼底终于有了几分实切的笑意：“我还真是没看错人。”
　　“也许叶家过去确实肮脏不堪，以往的叶家人也可能真的如你所说，但我相信，总会有些人是不一样的。”风起缓缓地说道，“我视力不错，所以我相信自己也没看错人，你们两兄弟，注定会干出和你公司名一样的事。”
　　覆业，倾覆叶家。
　　叶阑久久地凝视着他，他也是此时才发现，这个高中生的眼中有一点异常坚固却又异常柔软的地方，那个地方，好好地放着叶落，是独属他一个人的位置。
　　“这是叶落的心理医生的名片，更多的事，你找他去了解吧。”叶阑推过来一张名片，“不过风少，我提醒过你了，这里是一滩淤泥，对于你来说与沼泽无异，想好了再踏进来。”
　　“晚了，我已经陷进来了。”风起接过名片，笑了一下，“正如你所说，这里是一滩淤泥，但总归能长出希望的。”
　　“我爱的人，如果他的根长在淤泥里，我愿意亲手把他的花瓣捧进光里。”
　　叶阑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他，眸色在昏黄的灯光下忽明忽暗。
　　“他没跟你讲过他母亲的事？”当风起起身，正想推门离开的时候，叶阑忽然出声了。
　　风起脚步一顿。
　　“什么意思？”他转过身，神色凝重地望向叶阑。
　　他不是没有注意过，叶落对于母亲这方面的话题很排斥，但他也一直没往这方面想，只是隐隐约约有个猜测。
　　他真的很怕猜测成真。
　　“他七岁那年，母亲去世了。”叶阑平静地说着，眼中毫无波澜。
　　风起感觉一个惊雷轰然在脑中炸响，默然地站在了原地。
　　叶阑的视线在屋子的角角落落扫荡着，忽然勾起了嘴角，露出一个有点嘲讽的笑。
　　“叶家的所有人都是凶手。”
　　风起抖了两下唇瓣，没有说什么。
　　“想问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叶阑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笑着看向他，眼底晦暗不明，“他不说，我自然也不会说，想知道的话……就让我看看你的能力吧。”
　　风起站在原地，眼里没什么温度地看了叶阑一会儿，转身走出了门。
　　随着门被“砰”的一声关上，叶阑眼底的最后一丝笑意消失殆尽。
　　“叶习……”他喃喃道，手中的笔帽狠狠地盖上了笔尖，眸中的光影渐渐变幻，最后定格成一种可以称为阴冷的模样。
　　要是高管家在这，一定会惊讶而恐惧的。
　　毕竟这与他前任主人的眼神是那样的像。
　　……
　　“二少回来了。”高管家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上前接过了叶落的外套。
　　叶家二兄弟一个外表冷一个骨子冷，对女孩是无论如何都亲近不起来，有时甚至见了女生就烦，所以叶家这栋偌大的别墅里，统共就高管家一个人操持着。
　　以前就这两人还好，现下又多了唐湉和风起这两人，高管家面上微笑，心里无奈，心酸之余还有点欣慰，毕竟这房子总算有了些活气，总归是件好事。
　　叶落侧头看了一眼，刚好看到高管家那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心酸笑容。
　　叶落：？
　　“高伯。”他开口问道，“您最近去医院检查过了吗？”
　　“啊？呃，还没有……”高管家一愣，回答道。
　　“那您还是早点去体检吧。”叶落一脸认真地说，“面部抽筋是面瘫的前兆，我不希望到时候您变得跟我哥一样。”
　　玻璃心碎了一地的高管家：……
　　刚下楼的叶阑：……
　　一旁正向叶落飞奔而来的风起：噗……
　　“媳妇儿！”叶落一转头，就看见了一坨不明飞行物向自己袭来。
　　于是，他出于本能反应，右手不自觉地握拳挥了过去。
　　本来已经筹划好，在抱到媳妇后该怎么占便宜的风起忽觉脸上一痛，直到他成功因为失去平衡而撞上一旁的高管家的时候，他才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是被媳妇给打了。
　　被迫成为工具人的高管家：……
　　面无表情正准备讨伐弟弟的叶阑：……
　　后知后觉收回手的叶落：……
　　莫名其妙挨了一拳的风起：我又做错了什么？！
　　“那个……你下次，别突然跑过来。”叶落嘴角抽搐了一下，尴尬地错开视线，说，“我有应激反应。”
　　您的应激反应还真特别啊……正常人不都是躲开吗……风起满脸黑线。
　　“你刚刚去哪了？”叶阑走过来，开口问道。
　　叶落眼神躲闪了一下：“没去哪，随便走了走。”
　　所以就“随便”走了将近一个小时？风起抿了抿唇，没说什么。
　　“喏，给你的。”走到客厅的时候，叶落顺手抛给风起一个东西。
　　风起本能地伸出手接住那个木盒，打开来一看，发现是一枚戒指。
　　风起：！
　　“wwwwwwtf？！”事情发生得太快，以至于风起一时间分不清是惊多还是喜多，语言功能成功紊乱。
　　叶落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面上装得十分淡定，耳尖却不自觉地红了。
　　“送了个什么？”叶阑瞧见风起见鬼了般的表情，好奇地走了过来，侧头往风起手中看了一眼。
　　然后，他的五官随着三观一起裂开了。
　　“找人订制的。”叶落无视两个凑在一块讨论明天是否就是世界末日的男人，自顾自地说着，“你上次不是说我哥都送你东西，我怎么不送吗？之前忽然想起，就给买了。”
　　风起盯着手中少说也得十万的戒指，开始思考叶落的“忽然”到底有多忽。
　　以及他以后娶叶落得花多少钱。
　　叶阑动了两下嘴唇，终是没说什么。
　　他低低地笑了两声，看向自己弟弟的背影。
　　终归是……走到光里了。
　　瞧，我说过你属于那里的。
　　“这是……戴中指的？”风起捏起那枚戒指，比划了一下，问道。
　　叶落懒懒地一掀眼皮：“怎么，还想让我给你定制无名指的？”
　　“难道不行吗？”风起故作委屈地反问，“叶哥你不爱我了。”
　　叶落：……
　　妈的智障。
　　“我给你配了条链子，平时上学把戒指穿起来挂脖子上吧。”叶落无视了自己对象的智障发言，面无表情地说。
　　风起从盒子底下抽出一条黑色的链子，点了点头：“确实，我也不想支付咱舅舅他们速效救心丸的钱。”
　　一旁默默听着的叶阑：……
　　所以你俩在学校里究竟干了些什么？
　　“收下前不问问你老爹？”叶阑看了一眼随时可以原地升天的风起，嘴角一抽。
　　我弟婿的脑子终于瓦特了？
　　“问他干什么？这老头要知道了分分钟提刀来砍。”风起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叶落，至于自家老爹？抱歉那是个什么东西？
　　叶落面无表情地举起手机：“我录音发给他了。”
　　风起：……
　　所以他现在预约加纳的黑人兄弟们还来得及吗？
　　叶落看着他呆滞的表情，没忍住扯了扯嘴角，目光落及那枚戒指上，又漾开了一片温柔。
　　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他就是想告诉别人，这只二狗子是他的，已经名草有主了，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是属于他叶落的，别的人别想动他。
　　简直就像疯了一样。
　　他微微垂下眼帘，轻笑了一声。
　　少年人的喜欢，一如梵高的星月图，翻涌着岁月尽头的浪漫，又放肆张扬地卷过青春的夜空，刹那间坠出万千星河，浅浅地开出光来。
　　那片光，就是他的心上人。
　　叶落偏过头，唇瓣擦过一阵温热，他不自觉地扩了扩瞳孔。
　　“之前在网上刷到的，就自己学着做了做。”风起浅尝辄止，笑着往叶落手心里放了一物，“还请叶哥不要嫌弃。”
　　冰凉的触感将叶落有点出神的思绪拉了回来，他低头一看，一枚灵摆静静地躺在自己的手心，泛着莹润的光泽，一下子自瞳孔闪入心间。
　　“你……竟然会做这个？”叶落惊讶地看向风起，有点不太敢相信，毕竟眼前这个人的手残程度他是了解的，简直就跟安了个猪蹄在手上没什么区别，竟然还会做灵摆？
　　“总是要学的嘛。”风起笑了笑，指尖摩挲了一下掌心的伤口，说，“他们都说这东西既能做占卜，戴在身上又能庇佑人，我就给你做了一个。”
　　他没说的是，这一个灵摆里面，全是他希望的未来。
　　毕竟他可是加了一堆黑曜石和黑色碧玺，又贪心地加了些紫水晶和月光石。
　　叶落看着眼前的人，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慌张地低下头错开视线，目光落到了灵摆里一两颗金褐色的石头，半是为了错开话题半是好奇地问：“这颗是什么？”
　　风起凑过来看了一眼，笑了：“是太阳石。”
　　“太阳石……”叶落将这个名字在嘴里嚼了嚼，咬出一口暖意，“既然研究了那么多，说说看，保什么的？”
　　“太阳石，能成为众人焦点，加强凝聚力，有助人际关系及工作事业。散发强大生命能量，提高健康及增强生命力。可驱走暗黑思想及悲观情绪，带来正确积极观念和光明前景。”风起温柔地看着叶落，凭借着自己三分钟不到背出阿房宫赋的记忆力，把这段话一字不落地背了出来。
　　叶落心里一动，却没有说什么。
　　“叶哥，明白我的意思吗？”风起凑近了些，鼻息间的温热气息绕进叶落的呼吸，顺着气管一路奔袭到肺里，连带着终身血液都暖了起来。
　　“我希望你好好的，像太阳一样发着光，让我能将你看得更清楚一点。”
　　因为你本来就应该是那样。
　　听到了吗，我亲爱的？
　　叶落愣了一瞬，不知为何鼻头忽然有点酸，一种阔别十多年的感受翻涌上了心头，让他喉中一哽。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肉麻了，离我远点。”叶落错开视线，耳尖通红地推开风起，“还有，我哥呢？”
　　“哦，我俩刚开始撒狗粮的时候他就走了，说是要闭合一下心灵的窗户。”风起一脸老实地回答。
　　叶落：……
　　所以，上天是几个意思，把这两个稀世大憨批都安到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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