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渊源

　　生日那天，我和温诺临近傍晚了才回到东墨县。那天天气阴沉，乌云聚顶，空气充斥着令人窒息的压抑和沉闷，黑风四起，暗示着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我俩如胶似漆，在车里缠绵了好一会儿，手牵手回家，我还想着如果碰巧爸妈也在，就提前把温诺介绍给他们。
　　拿钥匙开门，数着钥匙转动的圈数，回头笑道：“家里没人啊，看来你今天是推销不出去了。”
　　温诺抱着我的腰，下巴蹭着我发顶直发笑：“那正好，我现在两手空空，底气不足，等下回去准备一份大礼，说不定你父母一高兴就同意了呢。”
　　“喂喂，我没有那么廉价好不好，一份大礼就搞定了？”我打开门，自语道，“得抓紧时间了，饭还没做……啊蛋糕的材料还在冰箱里，得先把它们拿出来。”说着就往厨房走。
　　厨房在客厅北面，要到厨房必须经过书房门口，也就是我挂满男神海报的房间。
　　我刚走到书房门前，一个黑色身影走了出来，黑色皮衣飞扬成倨傲的弧度，绝美的容颜，伴随着我再熟悉不过的低沉嗓音，露出轻浅如水的柔和笑容。
　　“明嘉。”
　　我僵在原地！
　　青蓝冰眸凝视着我，他笑了笑，回头看一下我新贴的海报：“你又换男神了。”
　　“呃……是啊。”我这么答应着，不知为何，突然冷汗爬满了背脊，冷入骨髓的寒意沿着脊柱扩散到每一个细胞、每一次呼吸……
　　萨菲眼神转向我身后，原本淡淡的笑容，顷刻间全部退去。
　　细微的脚步声响起，我回头，看见温诺的表情。
　　从来没见过的……那么惊愕，那么……黑暗。他入定一样死死盯着逆光立在门口的萨菲罗斯，眼中翻涌着太多猜疑和不确定，更多的居然是惶恐……他一句话也没跟我说，甚至没看我一眼，倏然跨过我径自走进房间，视线有些混乱地一张张扫过墙上海报，最终停在那张片翼天使的海报上面。
　　我被他的反应吓到了。他身上涌动着极其不稳定的气流，好似某种阴暗的气息从灵魂深处迸发出来，在他的肌肉和骨骼中燃烧，疯狂地要把他吞噬。
　　我禁不住后退，萨菲察觉到这种异状，脚步微移，将我护在身后。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呵……原来是这样么……”他自言自语着转回头，晶莹剔透的银白色双眼，此刻已变成骇人的血瞳！
　　他眼中的疑问消失了，所有的不解、困惑和犹豫，全在这一刻得到解决，像是他找到了一直以来困扰着他的全部问题的全部答案，转而变得难以言状的轻松和比先前压力更大的沉重……
　　那时的我，尚且不明白他的反应为何如此，他的斗争究竟是什么。
　　我只是觉得此刻的他实在太恐怖，像张开獠牙的猛兽，眼中爆射出尖锐的精芒，红瞳似血，旺盛灼烧着，如同只有惨遭虐杀的城池才会出现的血红色天空……
　　家具在这不同寻常的气流下晃动起来，厨房里响起杯子炸裂的声音。
　　“温诺……”
　　我不知他听没听见我的呼唤，他拳一紧，忽然侧开身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发出一声沉闷的痛吟，匆匆向我伸出手：“明嘉，过来。”
　　萨菲立即抬臂拦住我。
　　我握了握他因发力而紧绷的左腕：“没事的。”
　　那时的我，牵挂着温诺的状况，甚至粗心到根本没注意他缓缓放下的手和眼里迅速沉淀下来的疼痛痕迹……
　　小跑过去，甫一扶住温诺的胳膊，就被他抓过去，臂膀展开将我困在里面，头一低……咬住了我的左颈。
　　我猝不及防，疼得“嗯——”一声，余光看见萨菲急促向前迈了一步，手臂微抬似想拉回我，又缓缓地重新退回原位……
　　温诺，这也是你故意的么……或者，你是单纯用我来解渴，还是平息你那前所未有的狂暴躁动呢？
　　不知他吸食了多久……我头开始发晕，手软下来的时候，他放开了我，轻轻舔舐着唇角，眼中已恢复了平静。
　　只是，他眼中的笑意，是我从未见过的、涤荡着冰寒的诡异。
　　那种邪魅，就像……择人而噬的魔鬼。
　　我想后退，他一把扯住我手腕，攥得眨眼红了一大片，缓缓抬眼，先瞥一眼身边的海报，笑盈盈的眼睛滑过对面的萨菲罗斯，最终落在我身上，玩味道：“表哥，是吗？”
　　我低下脸，避开他激荡着刀芒的眼神。
　　他陡然加大力道！
　　我疼得后退一步，又被他用力扯回去！
　　“放开她。”萨菲罗斯沉声道，左手一握，千万道流光盈转而出，银发腾起，光华凝聚成那柄叶片般纤薄的正宗长刀。
　　我失声喊道：“萨菲，别——”
　　萨菲罗斯动作一顿。
　　温诺蓦而哈哈大笑起来！
　　“萨菲？看来你们的关系进展得很顺利嘛！这么说，那天早上未必是他强要你，你也很自愿了？”
　　萨菲瞳孔一缩，而我震惊得浑身僵硬！
　　“你……你都知道？！”
　　“明嘉啊，这世上本就没有巧合，你以为我为何偏选在那个时候给你打电话？”他一点点欺近我，笑得温柔似水，“我本想，如果你没接电话，我可不会顾及什么表哥不表哥……你哭得那么惨，我险些以为他得手了……”他脸色一冷，“可你还在包庇他。”
　　“他只是失控了……”我摇着头拼命想解释，“他不是那种人，他……”
　　“啊，他、他、他，全都是他。”温诺低笑着摇摇头，攥着我的手却又加大了一分劲儿，我觉得骨头都要裂了，“用订婚做借口来安抚我，却跑去香港找他？啊对了，毁掉半座城市的人也是他吧？很强的破坏力呢，他是不是让你很满意？”
　　“可惜……”他缓缓抬眼，万分不屑一般，傲慢地扫向立在门前的萨菲罗斯，带着笑一字一句道，“再怎么讨巧，也不过是个慰藉品而已……”
　　萨菲罗斯眼里涌入一抹惊心的痛！
　　我猛力一把推开他！他不设防，被我推开撞到墙上，眼中刹那间迸射出巨大的恶意！
　　“你……不准这么说他。”低着头不想看他们任何一个人的眼神，盯着脚下的地板，“温诺，我知道你生气，对不起，是我一直瞒着你，我不知道这种事说出来会导致怎么样的灾祸，我谁也不敢说，甚至过分地要求他不要以真容出现在人前……对不起……可是，也请你不要这么说他，他是我最敬爱的人，一直守护我照顾我，是我比亲人更亲的兄长……”
　　萨菲沉默地望着我。
　　温诺低低地笑起来，我抬头，看见他靠在墙上，笑声仿佛很开心，旁边就是那张片翼天使海报。他笑够了，微抬头看着海报，目光变得空旷。
　　房间突然安静如死。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忽地，他低低道，声音很轻很轻，好像说这些话耗尽了他的体力，他心力交瘁，他闭上眼，遮住了里面所有情愫、他的喜怒悲欢，我便再也无法猜测他的心情。
　　“说吧，他是怎么来的。”他低叹着，话音虚幻如烟。
　　我看向萨菲罗斯，他亦看着我。
　　不动如山，沉默似水，静候着守望着，仿佛千百年依然如故。
　　“是我造的，他的灵魂、肉身、记忆甚至能力，都是我的意念赋予的。我想，是我的孤独聚集到极致，内心渴望着陪伴和安慰，所以他出现了。”
　　温诺睁开眼，眼中好似蒙了一层白雾，隔绝了一切，阻挡外人的窥探和触摸。看向我，眼神和声音都淡淡的：“我不信，演示给我看。”
　　他明明就信了……他只不过是想确定。
　　百分之百，没有一丝疑问地。
　　为什么偏要这样呢？
　　我垂下眼，意识集中，手指舞动。
　　就像画画一样，在脑中的白纸画出自己想要的图案，想象它的形状、温度、情感，想象它就在眼前，伸手可以摸到，心中怀有祈愿和热忱。通常，愿望越强烈、越坚定，意念力就越强大。
　　脑海中浩大的工程展现在外界只有一秒，一秒间，一只小鸟从我手心钻出来，蹭着毛茸茸的小脑袋，乌溜溜的眼珠转了转，啼鸣一声，扑腾着翅膀想要飞走。温诺长指一伸，将它稚嫩的翅膀牢牢夹住！
　　“温诺！”
　　小鸟嘶鸣着，挣扎着。我冲上去掰他的手，他低笑一声，松开手，小鸟翅膀折了，无力地滚落在我手心。
　　“你——”
　　话音淹没在他迅速覆上来的唇里。
　　余光中，萨菲罗斯后退一步，转身离去。
　　温诺搂着我的腰一个翻转，把我狠狠压在墙上，拉开我的手，身体压下来，密不透风地贴着我的身体。我手心捧着小鸟不能推拒也不能迎合，他用力在我唇上咬了一口，抬起头，冷厉的银眸紧紧盯着我，沉声道：“给你一秒钟，让它从我眼前消失！”
　　我忙掌心合拢，将它抛出窗外，它扑棱着痊愈的翅膀飞走了。
　　温诺又按着我肩膀把我按回墙上，身姿倾下来，迫近我：“你知道这种能力，会给你带来怎样的祸患么？”
　　我摇头。
　　他手指收紧，突然低喝道：“吻我！什么也别想，我要你付出你的灵魂和你全部的热情——”他说着飞快低下脸，疯了一样激烈地吻下来，身体前移，压住我的身体，那几乎要把我揉进身体里的力道，捏痛了我的骨头，点燃了我的血脉，亦告诉我他内心深处的恐惧和挣扎！
　　我甚至来不及回应他，他就像海啸时迅猛的巨浪，源源不断涌来，张狂着要将一切拍烂、撕碎、吞噬！他拼命缠绕着、折磨着我，在我浑身瘫软倒下来时也不放过，结实的臂膀撑起我酥软的肢体，继续这疯狂的袭击……
　　如同末日前夕，这最后一次酣畅淋漓融入骨血的亲吻……倾注了全部的热情和期望，融合了最后的爱意和温柔，不刺得鲜血淋淋绝不回头……
　　我眼角落下泪来，抱着他，在他终于停下来离开我的唇，睁开血瞳看我时，哭泣着抓住他的衣襟：“温诺……你别吓我，你怎么了……”
　　他靠在我颈边平复着激烈的情绪，过了好久好久，才低笑着松开我，指尖擦拭着我水润的唇瓣，喃喃道：“亲爱的，我吓坏你了么？明明是你把我吓到了。”
　　我摇着头，他手指一转，固定住我的脑袋，俯身贴着我唇瓣，细心地一点一点全都亲吻磨蹭了一遍，在我唇上含混不清地说道：“亲爱的，未来的路不好走，你得努力地撑下去，好么？”
　　我点头。
　　他笑了，起身抚平我凌乱的发丝，擦干净我眼角：“好了，我该回去准备礼物了。”
　　“你还会回来么？”
　　他忍不住拍我额头：“说什么傻话呢？我当然会回来，真是个没安全感的孩子。”抱紧我，下巴摩挲着我发际，“只是，这份礼很大，我需要多点时间，可能比其他人晚点到，你可不能不等我。”
　　回到卧室，萨菲罗斯背对我站在窗前，脸庞微仰，看着窗外一棵大树和它顶上阴沉沉的天空。
　　“萨菲。”
　　他转回头看我，清透的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克制、冷静。
　　倒是我有些不敢迎视他的目光，侧脸盯着他在昏黑房间中白皙得惹眼的手指，声音低得自己也听不清：“对不起。”
　　他叹了口气。第一次如此无奈，又如此地……怜惜。
　　让我觉得自己就像堆在角落里的垃圾那么恶心。
　　他走近我，按住我薄弱的肩膀，高大的身躯俯下来，显得我更弱小了。
　　“明嘉，你什么也没做错，别再自责了。”
　　我抬眼看他，已是满眼含泪：“那你恨我吗，那么草率、那么自私地把你带到这个世上来？”
　　他深深凝视着我，一字一句刻进我的心里：“明嘉，我有这份回忆，足够了。”认真地擦掉我的泪，“我会像你说的那样，给这世界一个机会，用心地活一次，为了我自己。”
　　我不知道这话是他发自内心还是佯装豁达来安慰我的，但我终是能露出笑容，走进他怀里，抱了抱。
　　他手臂一瞬间收得很紧……又很快放开。
　　我抹着脸：“我该去做饭了。”
　　“他走了？”
　　“嗯，说去准备礼物了。”
　　我走进厨房，他跟在我后面洗了手，我边从冰箱拿食材边笑道：“你又要来打小工啊？”
　　他接过菜，望着我露出浅浅的笑容，如同秋风撩拨下湖水泛起的小小涟漪。
　　“明嘉，教我做几道菜吧。”
　　“……好。”
　　跟爸妈打了电话，说是在买招待同学的水果和点心，晚上不回来吃饭了。我就炒了几道简单的小菜，详细地教给萨菲，等他也炒得像模像样了，还教了他百花粥的做法，并都写在一张纸上备忘。
　　在我尝味时，萨菲还是那副冰山脸站在旁边，不过眼神暴露了一丝丝紧张。
　　我把菜都尝了一遍，吧唧吧唧嘴，满脸真诚地对他道：“真的，萨菲，你可以去生孩子了。”
　　他无声笑了笑，我俩就把这双人份的饭菜风卷残云，我吃撑了，坐在沙发里消食，指挥着萨菲准备蛋糕材料。看他手忙脚乱地，脸上都沾了奶油，才呵呵笑着过来帮忙。
　　两人又忙活小半天，夜晚降临，桌子收拾干净了，蛋糕也弄好了，轰隆一声雷，大雨倾盆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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