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风曲

　　第六十三章 药石难医

　　自打那一晚与宴千语一番推心置腹地深刻了解过后，白映泠已经有好几日未与她好好说上话了。
　　且不论整日衣不解带地在柳眠房中照看的顾风聆，就连宴千语也是每天扒开眼睛便朝西别苑走上一圈，兢兢业业地活像个看护妃子的老御医。
　　她突然的转性让白映泠又喜又怕，喜的是有她的医术相助，柳眠的伤势总归是得到了控制，怕的是宴大小姐公报私仇的机会越发地多起来。尽管有顾风聆和贺武在一旁盯着多少能让她心有忌惮，但她若真有什么动作，那纵使一百个顾风聆在边上瞧着，她仍可在这一百双眼皮子底下为所欲为。
　　白映泠这样想并不过分，因为前几日她偶然从温守坤处得知，贺武的中医老师正是宴千语。

　　“确有此事，怎么？”
　　宴千语将半个没馅的三鲜包子丢进白映泠碟子里，并未对她的质疑显出太多的动容。
　　贺武那一把垂到胸前的白胡子仿佛就飘在眼前，白映泠吞了吞了吞口水，声音有些干涩：“贺老该有花甲之岁了吧？”
　　“白姑娘所言不差，老夫今年六十又三。”
　　刚好从屋外进来的贺武将白映泠的话听了个仔细，笑呵呵地接过话茬。
　　“那...为何...你二人，师徒？”
　　从两位当事人口中亲自确认了情报的真实性似乎给白映泠带来了不小的打击，她的视线在两张截然相反的面孔之间流转，话都说不利索了。
　　“贺老本就是中医世家出身，我所教的只有针灸这一个分支罢了，你这般惊讶作甚？”
　　趁着白映泠发呆，又一张空包子皮落进了她碟子里。
　　“不止针灸，大小姐在毒理和药理上也造诣极高。虽说老夫曾为大小姐讲授过一些药物相辅相克的理论，但现下看来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呀。”
　　宴千语耳根微微泛红，活脱一个被夫子夸的害羞的小姑娘。
　　听了贺武的解释，白映泠总算稍稍接受了两人的师徒名分，她拾起筷子去夹盘中的包子，却只剩下两个空荡荡的包子皮坐在陈醋的环抱之中。
　　“我饱了，贺老你待会到西别苑一趟，我先过去看看。”
　　宴千语起身离去，桌上只剩下贺武和白映泠安静地用早饭。

　　“贺老，”白映泠将两坨干巴巴的包子皮囫囵下肚，抬起头望向贺武：“有件事想向您请教，不知是否方便。”
　　贺武：“白姑娘但讲无妨。”
　　白映泠搁下手中的筷子，正色问：“我身上种下的究竟是何物？若我猜的不错，这并非白鬼族秘术‘活儡’吧？”
　　贺武先是怔了怔，旋即和声笑起来，眼中隐有精光闪过：“中医看诊讲究望闻问切，在老夫作答之前，白姑娘且说说你自己的见解吧。”
　　“与子佩相熟前，我曾被中了她傀儡术的人袭击过。他们似感受不到疼痛和恐惧，交起手来甚是难缠。若这半边是普通的傀儡术，那这种低成本的棋子用起来显然比‘活儡’灵便的多。我实在想不出为何著书之人要将‘活儡’列为禁术之中。”
　　白映泠将心底疑惑和盘托出，贺武边听边微微点头，证明她的推测并非空穴来风。
　　“不知白姑娘可还记得‘魇梦’之毒？”
　　“是白鬼族内流传的烈毒，我听顾当家提过。”
　　“不错，服下魇梦后七个时辰内若还未拔除，魇梦的毒性就会浸入经脉之中，纵使不会夺人性命，也会使中毒者武功尽废。”
　　白映泠脸色变了变，她隐约记得自己中毒时尚在苍南家中，再醒来人已到了黑山雪狼寨，这一路过去少说一日半，远远超过贺武所说的七个时辰的时限，现下她武功尽在，这么说...
　　“若老夫猜得不错，大小姐应该使用她的血为你缓解了毒性。”
　　白映泠大惊失色：“血？！为何？”
　　贺武的话印证了一直以来的不安，她想过宴千语应当是用了些手段，但却不料会是以血入药。
　　“《青玄黄老术》乃是白鬼族林之一脉的不传之秘，只有历任林司才有资格学习书中记载的知识，这规定的初衷便是使秘术不外传，只为族长一脉所用。故此，即便书中记载了与‘药人’相关的秘术也不足为奇了。”
　　贺武捻了年花白胡子，脸上纵横着的皱纹一如既往地堆砌着慈祥温和，可他的话却让白映泠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一般不寒而栗。
　　“她将自己炼成了...药人。”

　　白映泠回过神时，面前的半碗白粥已经凉了个透，贺武何时从屋中离开更是无从得知。她有些茫然地将冷冰冰的白粥喝干净，魂不守舍地超西别苑走。
　　一路上，贺武的话在脑中盘桓周折：“大小姐一开始给你下的确是活儡的祝印，祝印四十九日方才生效，可使施术者将自身所受的伤渡到活儡体内，本该如此。但大小姐为了牵制你体内的毒性，用自己的药人之血化了祝印的效果。不仅如此，药人之血的裨益并不至于祛毒，老夫听顾大人说，在雪狼寨时，你被药人之血一连将养数日，现下对毒物及外伤的耐性较之从前都要好上许多，莫说寻常毒/药毒/粉，就算再对你下一次祝印想来也无法生效了。换言之，现在的你再也成不了大小姐的活儡......”

　　白映泠本能地向前迈步，心里装的全是醍醐灌顶之后的冲击。顾风聆向她那样解释活儡的原因无非是想替宴千语留住自己，可若当时知道了并不受任何人挟制，她还会不会心甘情愿地留在雪狼寨，还会不会与她一同面对接下来的风风雨雨，走到相认的今天？
　　即便往事已成定局，可抑制不住的扪心自问仍像一个死胡同，将闯进去的她困囿其中。

　　“哎呦！”
　　忽而，神游物外的白映泠撞上了另一个挂着眼睛当摆设的同道中人，狠狠摔了个屁墩。对面的朋友似也摔得不轻，从这余韵悠长的“哎呦”就可见一斑。
　　“我道是谁，原是撞上了白姑娘，在下真是罪该万死！”
　　温守坤正漫不经心地揉着屁股，一定睛见到姿势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白映泠，来不及爬起来就赶忙拱手道歉。
　　上次夜间对饮他在白映泠手下连连受挫，还因着在院中石桌上睡了一宿受了风寒，不大不小的病了一场。打那之后他见了白映泠便绕道走，仿佛她是瘟神一样避之不及。
　　而不明就里的宴千语误以为温守坤对白映泠心生爱慕，羞于相见才躲着走，为此着实情真意切地吃了好几日的醋，没少给温守坤冷脸看。这让自诩从不得罪人，尤其是异性的温公子备受打击，自闭低迷，日渐消瘦，最后还是白映泠察觉到不对劲替他在宴千语面前解释了一番才算揭过了这一页。

　　“啊，是我分神了，我该道歉才是，对不住哈温公子。”
　　白映泠认错态度十分诚恳，这让温守坤更加局促不安，他四下张望一圈确认宴千语不在附近后，终于站起身，做贼似的伸手将白映泠从地上拉起来。
　　看她战战兢兢的样子像是犯了错生怕长辈责罚的毛头小子，白映泠不免失笑，压在胸口的沉重淤堵暂时丢到脑后，眼睛一转便生出个主意来。

　　“不愧是习武之人，温公子撞得这一下着实不轻啊...”
　　“白姑娘可有哪里不适？”温守坤忙问。
　　“臀部略有不适。”
　　“......白姑娘，在，在下......”
　　“温公子不必紧张，我并非胡搅蛮缠之人，今日之事你我二人皆有过失，我不会到大当家那里嚼舌头的。”
　　听白映泠这样说，温守坤脸上僵化的笑意才稍稍解冻，可还没等他心里这块石头落地，白映泠忽又道：“但恰有一事想请温公子帮忙。”
　　“只要是在下力所能及，自当万死不辞！！”
　　“好说好说。”
　　白映泠笑眯眯地弯起眉眼，勾着手指示意温守坤附耳过来。

　　贺武来到西别苑柳眠的房间时，宴千语正鼓着脸，赌气似的坐在桌边一杯接一杯地猛灌茶水。屋子里间，顾风聆倚在柳眠床头闭目养神，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闲人做派。
　　这样的场面贺武早已司空见惯，她二人都是倔强的性子，意气相投时还好，一旦两人产生分歧，那就免不了要冷战个两三日，这种情况在宴千语接手雪狼寨之后特为尤甚，想是经历的事情多了，宴千语越发不满于对顾风聆言听计从了的缘故。
　　“大小姐，先前你找老夫过来，不知所为何事？”
　　宴千语门下半杯茶，没好气的说：“你去问她。”
　　这个“她”指的不是作壁上观的顾风聆又能有谁。
　　贺武叹了口气，搬了个小凳坐到顾风聆对面，却并未急着开口，而是为柳眠诊起脉来。

　　柳眠躺在衾被之下，面容沉静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她这个样子已有小半月，就连宴千语也束手无策。药室案几上垒起的书快有一尺高了，青玄黄老术的原本也不知前前后后读了多少遍，可无论是哪一本医术都没有记载这种情况的对策，眼下除了等，似乎已无旁路可寻。
　　“柳姑娘今日也不见起色啊。”
　　贺武将柳眠的手妥帖放好，语气中夹杂些失望与无奈。
　　顾风聆睁了睁眼，问道：“贺老，可还有什么变通之法？”
　　贺武摇摇头：“现下能做的也就是添进几味药材，单论其效用，着实意义不大。”
　　“那若我说有方法可以一试呢？”
　　顾风聆的话点到即止，有意引着贺武接下去，老人却笑道：“顾大人，即便你劝得动老夫，但症结不在此，药不对症，何来药效之说？”
　　他话中隐喻顾风聆自是听得出来，宴千语看他二人一唱一和地摆起迷魂阵，心中更加烦闷，干脆推门出去寻清净了。
　　顾风聆无奈笑笑，没有跟上去。
　　“顾大人有何良策，不妨先与老夫说说。”
　　“我想用自身内力为引，将眠儿体内风晓的内力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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