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深雨蒙蒙之乱世佳人

作者:风之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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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十四、牺牲之人


      来人惊得李安歌差点把呕吐物给吞回去,不由得更恶心了,烧灼食道的胃酸倒灌进鼻腔中,她一边咳一边断断续续地吐出了来人的名字:“启……明……姐……”
      陈启明的精神状态明显极不对劲,一向讲究打扮的她此刻却卷发蓬乱,一身白玉兰印花的黑旗袍,素面朝天,神情悲愤难言,似乎恨不得扑进来活撕了展鹏似的。
      展鹏像是知道些什么,他面上一白,推着傅文佩和如萍的手缩了回去,一步迈到门口拦在陈启明面前,带着淡淡的警觉以及些许尴尬和愧疚,罕见地低声下气道:“启明,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但是我爸爸现在不在上海,你来这里找他也没用。我这里有客人在,你给我留两分面子,其余的事,我回去跟你说。”
      但凡傅文佩和如萍有一点眼色,这时早就该借机溜了。谁知她俩满脸好奇宝宝求八卦的神色,来回打量着陈启明与展鹏,那迥异与常人的脑瓜子里不知道在上演什么抓马。
      展鹏的说法已是很委婉了,陈启明却一声尖笑,抬手指向踟蹰的傅文佩道:“你别拿‘客人’威胁我。不就是陆家的八姨太吗!怎么扶正了就摆起谱来了?不过是个不上台面的货色,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我告诉你,老娘不怕!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啊?有本事,叫陆振华那怂货毙了我!大家一起死了干净!”
      展鹏抢在傅文佩和如萍发话前厉声喝止:“启明!我知道你遇到的那些事,对你来说是个巨大的打击。你现在神志不清,我不跟你计较,马上回家,不然梅姨会担心你的!”
      陈启明古怪地笑了笑:“我妈会不会担心你难道没点数?你明知道她一直以来把亦雄哥哥当成她的亲生孩子,和兰姨待我一般,你说她现在会怎么样?”
      一时间展鹏竟有些不敢看她:“亦雄的事,我很抱歉……”
      陈启明胡乱大喊:“抱歉?你抱歉什么?你有什么好抱歉的啊?说出来,说出来啊!”
      她向前一步,呯地关上身后的房门,扫视整个房间,瞥见傅文佩手中的《申报》,不由分说劈手夺过,摊开来对着上面的一则广告冷笑念道:“‘《血在沸腾,心在亢奋》’……‘耳听着隆隆的炮声,眼看着熊熊的火焰,全面抗战已呈现在眼前了!同胞们不要迟疑,不忍再观望,这是中华民族存亡的最后关头,这是毁家纾难的最好时机。前方的忠勇将士,需要物质的援助。持久的全面抗战,更需要源源的救济。起来吧!输纳救国捐和金银品,是民众报国救亡的最大武器。’瞧瞧,这求抗日募捐的词儿写得多好,可钱呢?!钱呢?!你们吹得那么好的新飞机呢!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亦雄哥哥他开的还是霍克III?是不是他再加一点速度就能躲过炮火回来了啊!你们为什么只开发战斗机?轰炸机你们就不管了吗?!”
      展鹏提高声音盖过她的嗓门大喊道:“陈!启!明!”
      他这句话喊得太用力,嗓子都吼岔了,傅文佩这才如梦初醒,惊疑不定地盯着陈启明的脸庞,瑟瑟发抖道:“请问……你是谁?你说的亦雄哥哥……是陈亦雄吗?你是他的女朋友?”
      陈启明抹尽脸上的泪水,声音却低了下来,讥讽道:“亦雄哥哥说陆家人已经不认我们了,果然是真的。事到如今我没什么好怕的。佩姨,别来无恙啊?我母亲名讳陈雅梅,我叫陈启明,您大约更熟悉我曾经用过的另一个名字——陆爱萍。至于我父亲——”她的唇边绽开一个恶意十足的笑容,“那怂货早在六年前,抛下我们独自逃命时就死了!”
      傅文佩倒吸一口冷气,脚下一软,几乎站立不住。如萍忙扶住她,冲着陈启明横眉冷对道:“我不管你现在叫什么名字,就像佩姨之前说的,既然当了军人,就要有战死沙场,为国捐躯的觉悟。爸爸当时是为了保护我们,结果你却这样咒他,他该有多伤心?就算你对他有怨气,你现在却来别人的病房里吵闹又是怎么一回事嘛?你难道看不见依萍病得这么严重……”
      她话还没说完,陈启明抡起手包狠狠地砸在了她的脸上,把她的脸砸偏了过去。
      如萍带着傅文佩坐倒在地,面上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陈启明宜将胜勇追穷寇,又抡起手包往如萍头上砸,喊着:“你那些觉悟你自己拿去吧!我不稀罕!”
      傅文佩赶紧护住如萍,面带哀求地看向陈启明:“爱萍……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是……”
      她的“但是”没说完,陈启明连她也开砸。她手包里似乎装了大部头的书籍,方方正正,沉甸甸的,砸人身上一砸一个乌青,砸得傅文佩和如萍抱成一团,哭爹喊娘。
      展鹏此刻却一点拦着人的心思都没有,他转身回去把毛巾和水拿给李安歌,又端出痰盂让她将就着盥洗。说真的,如萍这番话,看似有理,也许能让她在傅文佩甚至依萍本尊心中加分,却是大大惹恼了理智尽失、正处于怒火攻心上的陈启明,倒是该将那句冷血无情送还给她了,该的。
      “等等……”李安歌赶紧把漱口水吐进痰盂——傅文佩和如萍就呆在一边挨打,压根没意识到她这边也乱糟糟的一团,需要人帮忙——她在展鹏的协助下擦净脸上的秽物,用手撑起身子直视陈启明,尽量稳定住自己的嗓音不要颤抖,问道:“你说……亦雄哥哥……怎么了?”
      “怎么了?”陈启明停下手中的活儿,她呆呆地转过身,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喃喃道,“我学的是通讯专业……那天是我到岗参加工作的第二个礼拜……我亲耳听着各种消息传出……亦雄哥哥和常庚的座机编号我都能背……我反复听着那则消息,把那四个数字对了又对……”
      一刹那巨大的恐慌犹如怪兽,紧紧咬住了李安歌的心,她抓住身下的床单,喘不过气来,却只能听着陈启明低声将那可怕的讯息吐露:“常庚驾驶的是轰炸机,台风天过后,为了确保日本海军航空队……无法从航空母舰上起降……在弹尽粮绝……主油箱被击中……机枪手阵亡的情况下……设定航向……垂直俯冲……撞向‘出云号’的舰岛……”
      李安歌呼吸一窒,展鹏忍不住扭过去头,陈启明深吸一口气,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用浓重的鼻音继续抽泣道:“亦雄哥哥驾驶的是霍克III,上次十四号空军大捷,把他们的九六式……给炸了个稀巴烂……当时我在电台里听得多开心呀……觉得没有什么能难得倒亦雄哥哥他们……这次鹿屋和木更津两支航空队携怒来报复……再加上台风已过……航空母舰上的飞机可以起降……他……近距离狗斗……据汇报……他的脊椎骨和大腿动脉被击中……我都不敢回家告诉妈妈……和兰姨夏叔……可是这个消息……迟早会传过来的……”
      眼前的视线一阵模糊一阵清晰地变化着,李安歌伸手擦了擦脸,手上是干的。
      有那么两三秒她甚至不能理解陈启明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接着头像是炸了一般,又像是有人狠狠地挤压着她的大脑,疼痛甚至顺着脖颈延伸至后背,她痛得整个人都蜷缩成了一团,口中无意识地发出凄厉的尖叫。
      陈启明原本气势十足,结果被她这么一闹顿时也有些不好了。展鹏顾不得与她纠缠,直接拉铃喊道:“医生!医生!”
      耳边各类杂声顿时响成一团,李安歌虚弱地伸手想叫他们全部出去,她还有话要问陈启明呢。
      可没人听她的。
      隐隐的好像傅文佩的声音在一边哭叫着什么,她似乎终于醒悟过来女儿病得不轻,想过来照看她。如萍忙将她拦住,轻声细语地安慰道:“佩姨,你冷静一点,这里是在医院,你看,医生马上就过来了,依萍会没事的。你先歇歇,刚才你保护了我不少,身上一定很痛很痛吧?”
      傅文佩泪眼朦胧地抬起头,哇地嚎了一声“依萍!”便扑进如萍怀里。有那一瞬间,如萍仿佛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她温柔体贴好女儿的形象,抬手搂住傅文佩:“佩姨,佩姨你放心,你这样,依萍也不好受啊……”
      再说李安歌这边,实际上进来的只有一名医生与一名护士,两人不由分说给她用了止痛剂和镇定剂,接着抛下一句“这个病要靠她自己恢复,不要再刺激她”就跑了——医生实在不够,隔壁又有人拉铃了。
      眼见如此情景,如萍咬了咬牙,心中升起了一个念头。
      陈启明却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她仿佛这才回过神来,有些后怕地问展鹏:“这……依萍怎么了?”
      展鹏现在对她没什么好脸色,可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他冷淡回答道:“大世界。”
      陈启明不吭声了。
      身上的剧痛稍微消退了些,李安歌仰躺在床上,感觉自己就像一块死猪肉一般。平心而论,她要是陈启明她也会疯的。短短数天之内接连听到至亲的兄长与至爱的男友双双遭遇不测,而自己还得坚守岗位,摒弃所有感情,如一台机器般精准地完成任务,协助信息传达……这真的太残酷了。
      有时候死亡至于生者的折磨更甚于死者,那不能传达到的无尽的情感与思念,只能回卷起滔天巨浪,年复一年地拍打在千疮百孔的心上,便是岩石也能化为砂砾。
      恍惚中,她似乎看到陈启明转了转手腕,她纤细的手指尖上仍然涂染得红红的,有银色的光芒在其上闪烁。
      是常庚送给她的戒指。
      但他永远都回不来了。
      李安歌都不认得常庚这个人,不知道他长得什么样,脾性如何,怎么与陈启明走到一起的——瞧,启明这个名字也是因为他而改的吧,长庚启明,本来都是指的同一颗星星。
      还有陈亦雄,似乎他翘着二郎腿大模大样坐在陆家的客厅里,掏出qiang对准王雪琴还是昨天的事。犹记得他还曾与展鹏开玩笑,说有朝一日带李安歌来笕桥看航空队的表演……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是呀,为什么上头拨给学姐的经费那么少?为什么新机型只有那么几架?为什么不是人人都能开上新飞机?是不是当HS2000全面取代霍克III后,陈亦雄就能凭借速度上的优势,迅速逃脱,安全返航呢?
      抑或是余宁当年发展了轰炸机,甚至“鸟雷”,常庚就不用做垂直俯冲的危险动作,从而也不会被击中主油箱,能顺利存活呢?
      是呀,陈启明当然有理由怨恨了,可她能怨恨谁?是贪了钱中饱私囊的四大家族?还是积贫积弱没有丝毫重工业基础纯属烂泥扶不上墙的祖国?
      只能迁怒,好歹有个发泄的口径。
      李安歌的思绪混乱,情绪极度低落,眼泪止不住地流。她哽咽地伸出手,朝陈启明道:“启明姐……对不起……”
      对不起,即使我们从后世穿越而来,也无法改变这历史大潮的走向。
      我们每一个人,都是这尘埃中的一粒灰烬,一颗虫豸。
      我们谁都救不了,连自己也无法拯救……
      陈启明没听清她在喃喃些什么,拉住她的手,有些别扭道:“你跟我道什么歉,我原本只是听说展叔在这里……依萍?依萍!”
      李安歌松开手,她的眼皮犹如千斤重,止不住地往下坠。
      无法抗拒的困意袭来,镇定剂起了作用,她迅速陷入沉沉的昏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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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4章 六十四、牺牲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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