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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第六十四章命运是一个兜兜转转的圆圈
月末是苏忱例行体检的日子,从最初的每周检查一次,到后来变成半月,再后来是一个月,现在是三个月去医院报到一次,医生说之后就会延长至半年。自从索索出生后,原本对此事一向抱着应付态度的苏忱,一下子变得积极起来。体检日期他都会很认真的记在日程本上,还要做重点标记。我当然能明白他的这种心态转变,女儿让他更加感受到世界的美妙,和生命的宝贵,所以才倍加珍惜自己的身体。
他惊喜于孩子喉中发出的任何一点儿声响,感动于孩子脸上浮现的任何一个表情,即使一个人,坐在婴儿床边,看着孩子睡梦中偶尔皱起的眉头,亦或是间断嘟起的嘴唇,都能安然的滑过整个下午。
某一晚,苏忱半倚在床头,对揽在怀中的我说:“老婆,谢谢你,活着还真是挺好的。”这是在苏忱接受我弟弟心脏置换后的将近三年内,第一次对我说出感激。我将头向他的颈窝内靠了靠,笑着说:“现在知道我做了一个多么英明的决定了吧,我跟你讲哦,就算不是我阴差阳错的为你生下一个女儿,就算是你有另一段别的生活轨迹也是一样的,你也会明白其实活着还是很有意思的,你就是太固执了。”
“我的孩子怎么是阴差阳错生的呢?”他立刻瞪眼质问我。
“哎呦我靠,我服了,你能听重点吗大哥?我说的是,生命里无数奇迹,等着您探索的意思,你怎么就捡了一句有的没的听啊?”我一脸的无奈。
他一下子坐直身子,梗着脖子又问:“我孩子怎么就不是重点呢?怎么就是有的没的呢?”
我哭笑不得:“我没说孩子是有的没的好不好?我是说你的思路。思路有问题知道吗?我的意思是,孩子是不是索索不是关键,关键是……”
“孩子是不是索索不是关键?”他表情狰狞的打断我。
我闷头倒回床上,拉过被子把脸盖上,在里面瓮声瓮气的说:“我错了,我错了,你饶了我吧,感觉你现在不是比我小四岁,是比我小四十岁,要不怎么说姐弟恋害死人呢!”
“你倒是给我说啊,索索是不是关键啊?”他翻身压住我,使劲的晃荡着。
“是是是,我错了还不成啊……”
“那重说一遍!”
“是关键,姐弟恋害死人是关键……哎呦……你别掐我脖子啊,会死人的,上面有大动脉呢……哎呦……索索是关键,她是关键,我错了我错了……”
宁宁到底还是去了妈妈身边,虽说我跟段简和他的家人都不再有特殊的交集,但这仍是使我无法释怀的事情。孩子在这个年纪当然需要妈妈,我是为孩子始终不能得到父母交织的爱而惋惜。这种感情不同于父爱也不同于母爱,它必须是同时来自父母双方的,让孩子感受到一种完整的家庭关系,这是多么可贵的呢。
我和大朵也去机场送宁宁,段简的脸上,虽是波澜不惊,也能看到其中的纠结与不舍。他牵着宁宁的手走在我们前面,一直笑容满面的在说叮嘱的话,孩子长高不少,已经到了他的腰间。大朵歪过头小声跟我说:“段主任,有点儿可怜吧?”我摇摇头,又点点头,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临行前,宁宁坚持把她抱在怀里的小兔子给我,要我转送给索索。我知道这是她的心爱之物,每晚都要抱着睡觉呢,可又不忍心拒绝孩子的一番好意。我正为难,段简蹲下来对宁宁说:“瑞比是你的好伙伴,你丢下她她会很伤心的,不如你还是带着瑞比,然后爸爸去找一个长得跟瑞比一模一样的新伙伴送给索索,怎么样?”
孩子想了想,大概其实也不是很舍得,最终还是点头,认可了。我在那一刻很想哭出来,我在想段简是很了不起的爸爸,换做苏忱,他是做不到的。他绝不可能在跟孩子分别的前一刻,还能给孩子编织这么美丽的童话,因为,他没办法接受这种分离。
飞机起飞后,大朵赶回医院工作,我陪段简到停车场取车,他打开车门后就伏在方向盘上,我犹豫片刻,默默从车里退出来,站在稍远的地方等他平静。过了几分钟,他透过车窗喊我,我才上车。他尴尬的笑了笑,低声说:“不好意思。”
“孩子妈妈再婚了吗?你们就真的没有一丁点儿可能了?”我冒然开口。
段简咧嘴:“也想过,但是,怎么说呢,觉得那样太现实了,对孩子妈妈也不公平,不想用孩子束缚她。”
我点点头,没再问,段简也许是对的,为了孩子而结合,看似这是最不自私,最有牺牲精神的做法,但,父母也是有情感有意志的人,难道不应该有自己的人生吗?我们都是观众而已,总在盼望和期待着大团圆的结局,以为那样就一切圆满了,然而男女主人公是否真的会如我们所愿从此就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了呢?所以,我们还是闭嘴沉默吧。
回到家,发现我的男主人公正在午睡,他就窝在女儿的婴儿床边,样子很可笑,像是家中不得宠的老大。我坐在他脚边,听着他和女儿淡淡的呼吸声,只觉得满足。再过一周就是陆泓羽的忌日,我很久没有去看他了,这样的日子里,格外的想念他。
对于陆泓羽将至的忌日,我没有刻意的提起,这几年,我跟爸妈,都是分别去探望他的。这其中的理由,其一是人多反倒显得伤感,当然更主要的是,他们仍然无法释怀。这一点我们彼此心知肚明,只是没有人提起,这样也好,我喜欢把头埋进沙子里。
就连苏忱,我都没有说,我一个人准备了陆泓羽喜欢吃的卤鸡翅,还有几样小菜,买了一束花,不是纯白的菊花,而是很鲜艳的玫瑰。他住在离我们很远的地方,是苏忱父母为他选的,当初带着我爸妈来看,我爸妈本是抱着大闹一场的目的来的,但是在这里绕了几圈,竟是没挑出任何可以引出事端的借口,便作罢了。
我是等苏忱去上班以后才出发的,孩子交给保姆照顾,爷爷奶奶也说稍后会来帮忙,我就放心了。其实还不到陆泓羽忌日,我提前两天来的,不想碰到其他来探望他的人,我想和他单独待一待。
我把东西给他摆好,便坐下来,伸手摸一摸石碑,上面刻着爱子陆泓羽,下面有我父母的名字,但是没有我的,我爸妈认为我是没有资格挂名的。“我挺好的呢,爸妈也很好,你过两天大约就能见到他们啦。”
“索索呢,她还小啦,他们都不许她来这里,等她长大了吧,大些我带她过来,让你看看。你知道不,她长得还真有些像你,原来爸妈那么说,我都当成笑话听的,后来才发现,确实是呢,有人说外甥随舅舅,看来外甥女也不例外的。”
“我呀,我挺好的,就是工作太忙了,苏忱都要去劳动局申诉了,说自从上班就基本没正常时间回家过。我也没辙啊,拿人钱财不得替人消灾嘛,只能闭嘴干活呢。不过收入确实还好啦,你姐我现在也开始买各种名牌了呢。”
“苏忱……苏忱啊,他也很好,身体……身体也很好……”我说不下去了,直想哭。
“嗯,我不错,你放心吧,会把你姐,你外甥女,还有爸爸妈妈照顾好的,责任重大,我哪里敢有半点儿闪失。”声音从背后传来,同时有一只手落在我的肩上,暖暖的,特别舒服,是我的苏忱。
他慢慢的踱步过来,一屁股坐在我旁边,我用脚尖踢他小腿一下:“你干嘛来了?”
他很得意的笑了:“给家里打电话说你带着东西出去了,我就猜到你来看大羽了。”
我半天没说话,看看冰冷的石碑,又看看身边的人。“苏忱,我总在想,要是那一天,我二十三岁生日那天,男朋友爽约没来,你带着我去吃路边烧烤,然后对我说咱俩谈恋爱吧。就那个时候,我如果答应你了该多好,那么索索应该很大了,那么大羽大概能听到她叫舅舅了,那么我们就不用浪费那么多时间了。”
“哪儿有这么多如果啊,别瞎想了,好在你老公耐心大大的,等多久都没问题。”苏忱语气轻松的安慰我。
“你说那时候你要是没有去当几天见鬼的男演员,咱俩是不是就错过了?缘分还是挺奇妙的哈,上天是不是早就安排好了?”我仰头问苏忱。
苏忱狡黠的眨眼睛:“上天那么忙,人家哪有时间操心你这么多闲事啊,都是你老公自己安排的。你啊,真以为毕业后咱俩就失联了啊,我能那么轻易就放过你?一直就瞅着你呢,你的动向全部了然于心。”
我吃了一惊:“真的假的?我跟段简分手不是你策划的吧?”
“滚蛋,你当科幻片呢!”他大笑,接着说,“但你们恋爱分开我是清楚的,说实话一开始就想这么看着你过,因为你过得还好,而且……而且那段时间,我心脏这事,也确诊了……怎么想都不该去找你的。”
“那后来呢?怎么又改主意了?”原来是这样,我就说怎么有那么凑巧的事,我去剧组当保健医生,他恰好是男三号,大家都改行改得莫名其妙。
他换了个姿势搂我:“都那么落魄了我还不英雄救美啊?”
我撇嘴:“英雄救美,我呸,咱俩谁是英雄谁是美啊,自己一个病秧子,还好意思说这话呢。你是救我啊,你是给我添负担呢好不好,还跟我结婚,就没你这么坏的。”
“不结婚怎么办,不结婚我就不能名正言顺的给你足够让你安心的钱,不能给你一所让你安身的房子。你在北京什么都没有,连个正式工作都没有,父母跟你关系一般,弟弟还不能自立,男朋友跟你吹了,你打算怎么着,一辈子就靠廖大朵活着啊!”他顿了顿,“那我闭得上眼啊,肯定死不瞑目啊!”
回忆起那段岁月,苏忱说的是没错的,辞职失业,失恋分手,前途暗淡,没有一样顺心的事情。我的工作是大朵帮着张罗的,我的房子是临时租的,我的弟弟住在肮脏混乱的职工宿舍,我的父母几乎就没给过我多少温情。那样狼狈的日子,那种落寞的心境,如今想来,但凡有些心胸狭窄,恐怕早就与世长辞了。
“我是想结婚以后就悄悄离开,拖着你也不离婚,反正婚姻法都说了,分居两年才能起诉呢。好在我也活不过两年,这样的话,咱们是合法夫妻,你能继承我的遗产啊,这么一来,房子和钱你就都有了。可谁让咱没出息呢,每回对自己说,这次你绝不能回来,然后没几天就撑不住了,我就想反正要死了,再来看看你,再跟你只待几天,总是这么劝自己,就是自欺欺人呗。”
是的,我想起那时苏忱总是催着我去办理结婚登记,从民政局出来,他婆娑着两个红色的小本本,意味深长的对我说,这是个好东西,以后你就知道了。那一刻,他肯定不是沉浸在新婚的喜悦中,而是仿佛看到了不久后不得不面对的分离。
我抬眼打量着身边的这个男人,曾经我把他当个小屁孩,觉得他对我的追求遥远可笑又不切实际,到后来与他相爱相守,经历无数故事和事故,甚至都没有认真的想过他对我有怎样的付出,他对我是如何的守护。我朝着陆泓羽的方向转过头,微笑着对他说:“大羽,姐姐把你的心脏给了这个人,你是不是也觉得,姐姐做得很好呢?”
我起身,朝着陆泓羽摆摆手:“姐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苏忱在后面追着一路小跑的我,边追边喊:“走这么快干嘛,等我啊!”
等终于到了停车场,我才停住脚,放声大哭。苏忱把我的头摁在他的肩膀上,哄我道:“行了行了,不哭了,不哭了。”
“我是不想让大羽看到我哭才跑的,不想让他看见我流眼泪了,省得他瞎担心……”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知道了,知道了。” 苏忱抚着我的背。
大羽,是你让姐姐能听到这个人对我说的这些话,让我能感受到幸福和窝心,我不忍心留你在这么冰冷的地方而独自享受这一切。如果你没有做傻事,那么今天可能不会有这个人站在我旁边,但是姐姐想对你说,假使你能给姐姐一个选择的机会,那么我绝不会让你离开来成全此刻的我们。我希望你健康的快乐的自信的生活,爱自己想爱的人,过自己想过的生活。至于这个人,命运已将我和他连在一起,无论时生时彼此间相互的依偎,还是死后石碑上并立的名字,我都不会跟他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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