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峭传

　　寒风呼啸，带走我们艰难维持的体温。
　　我与叶璟相携跃上茅屋，却未成想到，此处早有“老友”备了酒菜与暖炉相候已久。
　　“无面人，你怎么来了。”我搓着手凑到暖炉边，问道。
　　无面人走近我，递上一杯热水：“阿尘，叫我永无。”随后，他指了指木榻：“榻上有干净衣物，一会儿你去那竹屏风后换上。还有，那件白色的大氅是故人所赠吾妻之物，名为五彩裘，你也拿去披着吧。”
　　我接过水碗，喃喃道：“永无？好似永远没有一般，你怎会叫这样的名字。”
　　永无道：“六道间循环往复，生命永无止境。名讳乃吾妻所赐，寓意绵长永久。”
　　这话怎么听得这么耳熟？
　　未能将枭儿完好带回给他，而他丝毫不见怪责，反而细心关怀。这让我更加愧疚难当，遂放下水碗，抱歉道：“枭儿没有跟我们一起，你都不问问究竟？”
　　永无道：“枭儿在你腹中。”
　　我惊讶道：“你怎知！”
　　永无道：“方才你们与青女的对话，我都听见了。也是我传音给他，让他先返天庭。阿尘，我有话与你单独说。”
　　说罢，等不及我反应，永无手一挥，盘坐一旁一直没说话的叶璟便倒了下去。
　　“你做什么！”我急切起身到叶璟身边，手还未触到叶璟，便被永无大力提溜起来。
　　我看不见他的面容，兜帽下的黑暗空洞却望得我颤抖不止，永无一改方才的和颜悦色变得十分生气，捏着我衣襟的力道大得似乎可以撕开一切：“你竟紧张叶璟多过枭儿！阿尘，为何要让枭儿再次失去肉身！”
　　“对、对不起。”我低声道。
　　永无放开我，叹了口气：“枭儿生来多劫难，自小无人伴她成长。千年来，她以猫身四处流浪孤苦无依，直到我百年前在极北之地的小岛寻到她……为父为母，实在痛心之极。”
　　我小心翼翼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所以才答应帮你去圣桃救她。”
　　永无冷哼一声：“倘若我不以帮你避开天界与叶璟成其好事为借口，你还会大费周章盗取圣桃，不顾危险去找庸冥君吗！说到底，枭儿安危为其次，你与叶璟的欢愉快活才是首位！是不是！”
　　我不曾想过，若他只是单纯恳求盗出圣桃救枭儿，我们是否会无情拒绝。本来嘛，那黑猫丫头是自己撞入圣桃中，并非任何人逼迫。况且，以永无那无形无貌的妖邪模样，我许是更会置之不理的吧……
　　“怎么不说话？被我说中了是么？阿尘，你这里当真将我忘了吗！”永无一只手指戳向我的心口，狠狠问道。
　　忘了他？我应该记得他吗？
　　湿发湿衣包裹下，水珠滴滴答答滑落，身旁的暖炉，温热的酒，桌上尽是我爱吃的小菜。心口被戳得好痛，我想反驳来着，喉头却干涩拧巴说不出话。
　　“生下枭儿。”永无说。
　　什么！
　　自成仙以来，虽与叶璟暗生情愫，可即便是我主动撩拨，他依然将分寸捏得很紧，从未有过侵犯的意思。如今永无却要我莫名其妙生他孩子，当真滑稽可笑！再说，我与叶璟虽未有夫妻之名，却也不能让他受这样的折辱！
　　我将头偏向一边，局促却坚持：“暂时保存枭儿仙元在我体内我愿意，可这孩子本不该由我生，一定会找到办法取出枭儿仙元，让她平安降世。再不济、再不济你可以在三界选个妻子，由她来完成这件事才真的名正言顺！”
　　永无抓住我的胳膊，气息骤然乱了起来：“若枭儿本该由你生养，你还会舍得让她离开你的身体吗？若我是你的夫君，你还会要我重选妻子吗？阿尘，月老红线已缠，缘分早就定下，天上地下，你我总会相见。难道你就没想过，站在此地的人为何是你我而非他人？”
　　我用力甩开他：“别跟我说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我中意的人只有叶璟，即便日后真的有自己的孩子，那孩子的爹爹一定只是叶璟。你放心好了，枭儿我不会不管，但伤害叶璟的事我也绝绝不会做的！”
　　“哈哈哈哈！若叶璟变成我的模样，你还会中意她？”
　　“会！”
　　“若我与叶璟本就是同一人，你可会中意我？”
　　我愣住。
　　永无用力抓住我的肩膀：“回答我。”
　　“不会！叶璟是叶璟，你是你！”
　　永无的手顿住，我能感受到他轻微的颤抖。茅屋内静得只剩我的呼吸，一呼一吸，一吸一呼，原本平常的呼吸陡然显得唐突起来，我不懂永无的意思，不懂他的一切，却忍不住随他的颤抖而颤抖，随他的沉默而沉默。
　　终于，他松开我，侧过脸望向窗外那轮大大的满月，像是自言自语：“黑潭岸边对月起誓，永不分离。茅屋榻上相拥而眠，鹣鲽情深。在虞峭山的每一个日夜，都是我最快乐的日子。即便被夺去肉身，神识依旧记着这里、念着这里。可我最重要的人，一个任性再化仙元，另一个却将我忘了。”
　　不知怎的，这些话逐字逐句敲在我心尖，我如拾荒人一般拾起这些破碎孤寂的字迹，却无法将它们重新拼合。
　　我放缓了语调，劝慰道：“虽不知你所指之人是否与我有关，可前尘倥偬，过去的已经过去。这世上，谁又能枯等谁一辈子呢，至少你还有枭儿。我说过，不会不管枭儿，青女此番回天庭亦是查找助力枭儿恢复肉身之法，你放心……”
　　永无打断我，自顾自说着：“中意便是能与你吃在一起，睡在一起，天天被你亲，让你吃好的，睡好的，天天见着你。占了你的身子，有了我们的小娃儿，便能永永远远在一起……明明是你先吻了我，让我明白中意的意义，为何仅隔千年，却只有我独守虞峭苦等？”
　　“永无……”
　　“原本我认为，即便人神分离，你跟叶璟在一起也便是跟我一起。可如今，我只望迫切人神合体，让你只记得我，只爱我。”
　　在永无陡然升腾的灵力中，我心有隐有不详预感。
　　果不其然，才退了两步便撞入永无设下的禁制中无法动弹。眼见永无身影渐渐墨化成虚，叶璟慢慢站了起来，额间闪着一抹黑色符文印记。
　　我神思一晃，似乎看见千年前的自己在这茅屋与男人交合之景，而伏在我身上的男人，就是叶璟。
　　叶璟步步向我走来，破了永无禁制将我拉近怀中紧紧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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