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谍影迷踪(1)
民国三年秋,锦华路27号阁楼。
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在我眼前的木地板上切出斑驳光影。我坐在最后一排,看着二十余名学员专注的侧脸——她们中有纱厂女工、小贩之女、甚至曾经的书寓姑娘,此刻都因“女子职业促进会”聚在这方小小阁楼。
而讲台上站着的那个人,让我的指尖微微发凉。
白蝶。
她今日穿了月白色旗袍,鬓边一朵绢制白玉兰,素净得不像百乐门头牌,倒像女学堂的先生。
“今日试讲‘基础护理与药理学’。”她的声音清泠泠的,像玉磬轻敲。摊开讲义时,手腕露出一截,皮肤白得近乎透明。
“诸位可知,寻常头疼脑热,若用药不当,亦可致命。”
我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钢笔。
王小琨侧身过来,在我耳边低语:“她讲得倒是专业。”
确实专业。太专业了。白蝶讲解药物剂量时的精确,演示包扎手法时的娴熟,绝不是一个歌女该有的本事。更让我心惊的是,当她讲到“药物误用导致的猝死”时,那双含笑的眼,似有似无地扫过我。
“比如,某些心血管药物若与咖啡因同服,会引发心律紊乱。”她拿起粉笔,在黑板上画出分子式。粉笔摩擦黑板的吱呀声,像钝刀刮过耳膜。
“而若通过静脉注射空气——”她顿了顿,转身面向我们,红唇轻启,“三十毫升便可阻塞肺动脉,顷刻毙命。”
教室里一片倒吸冷气声。
我手中的钢笔“啪嗒”一声落在桌上。咖啡。注射空气。这些词像淬毒的针,刺破我小心翼翼包裹的记忆。
“颜小姐不舒服?”
白蝶不知何时已走下讲台,款步来到我面前。她身上有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一种若有若无的甜香——是百合。前世乔以婉最爱百合,她说这花纯洁无瑕。
我抬头,正对上她的眼睛。那双眼睛美得惊心,瞳孔深处却像结了冰的湖,湖底沉着我看不清的东西。
“无妨。”我稳住声音,尽量让自己听起来平静,“白小姐学识渊博,不似寻常歌女。”
“乱世飘萍,总要学些保命的本事。”她倾身,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颜小姐不也是么?从结巴庶女到社团领袖,这蜕变,令人惊叹。”
她的手指不经意掠过我的手背。冰凉。
课间休息时,学员阿阮忽然晕厥。人群慌乱中,白蝶从容上前,按压人中,吩咐开窗通风,动作行云流水。阿阮悠悠转醒后,白蝶从手袋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棕色药丸:“低血糖,含着。”
我盯着那瓷瓶——青花缠枝纹,釉色温润。前世,乔以婉的梳妆台上就放着这样一个瓶子,装着她常吃的维生素。她说那是她父亲医院特制的。
“白小姐随身带药?”我问。
“习惯罢了。”她微笑,将瓷瓶收回手袋,“我信不过外面的医生。”
她转身去照顾其他学员时,我瞥见她手袋里还有一样东西:一本硬皮笔记本,边缘磨损得厉害。
和我前阵子收到的那本医疗日记,一模一样。
第二章图书馆的警告
三日后,锦华女中图书馆。
林素心将我拉到最僻静的书架后。这里堆满了过期报刊,灰尘在从高窗斜射进来的光束里飞舞。她的脸在昏暗光线下显得苍白,眼下乌青,与白蝶那张明媚鲜妍的脸形成诡异对比。
仿佛一朵花的正面与背面。
“她去找你了,是不是?”林素心声音发抖,手指紧紧攥着我的衣袖,“我看见了,那天你去百乐门后巷。”
我呼吸一滞。
“六岁那年,我们被卖进圣约翰教会孤儿院。”她声音空洞,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她聪明,讨修女喜欢,被选去学护士。我笨,只能在洗衣房干活,冬天手冻得溃烂,夏天闷得中暑。”
她从怀里掏出一本硬皮日记,纸张泛黄,边角卷起:“这是她的日记,1912年到1914年的。我上个月在旧物市场偶然买到——你不觉得奇怪吗?她的日记,怎么会流落到地摊上?”
我接过日记,翻开。娟秀的英文记载着护理知识、病例分析,还有零星的中文诗,笔迹工整得近乎刻板。直到某一页,笔迹陡然凌乱起来:
1913.11.23 晴
约翰医生说我的手法好,让我负责给史密斯先生注射。他说剂量是0.3ml,但我看了药瓶标签,明明是0.03ml。我提出疑问,约翰医生笑了,说“你在质疑我?”我不敢再问。
1913.11.25 阴
史密斯先生死了,心脏衰竭。约翰医生说这是意外。他给我一盒巧克力,说“你是个好姑娘,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巧克力很甜,我吃着吃着就哭了。
1914.2.14 雪
今天我偷听到约翰医生和院长的谈话。他们用孤儿试药,死了就报传染病。名单上有七个名字,下一个是林素心。我必须救她。
日记在此中断。
“1914年2月15日,孤儿院起火。”林素心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我被她从火场推出来,后脑撞在石阶上,醒了之后,什么都不记得了。而她失踪了。我再见到她,是去年在百乐门海报上——她成了白蝶格格。”
我合上日记,触感冰凉:“为什么给我看这个?”
“因为她现在接近的人,是司徒雁南。”她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吓人,“约翰医生,全名约翰·安德森,是司徒家资助的医疗传教士,去年因‘精神问题’被遣返回国。而司徒雁南,当时负责家族慈善事务。”
寒意顺着我的脊椎一寸寸爬升。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