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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张临皓在家没待两天就回北京了。
回北京,去美国,在大洋彼岸那一端,他打了个电话给家里报平安。
两周暑假过后,七月,高三正式开始。
夏易融进入疯狂学习模式,每天五点起床早读,晚上做题到十二点多。因为养雪糕的缘故他不再去我家睡,我对他说把雪糕带我家没关系,但他怕雪糕掉毛尿尿给我妈添麻烦。
我也没理由总往他家睡,他床那么小,我去了徒给他增麻烦。
正是炎热夏天,雪糕身上总是有味,它那么小,夏易融不敢自己给雪糕洗澡,就同我一起去宠物店。
我就说,夏易融这家伙对雪糕太溺爱了。明明就一杂种小猫,又是打疫苗又是去专人洗澡的,别人家养成千上万的猫都不见得像他这样,真是穷讲究。
也罢,他开心就好。
夏易融平日也没什么兴趣爱好和朋友,难得有只猫陪他,也算不错。
护士把雪糕带到房间去洗澡,我和夏易融就在外面的走廊等着。隔着玻璃可以看见雪糕正乖乖任人摸摸抱抱,和一旁嗷呜乱抓的狸花猫成了正比。
“赵昴。”夏易融突然叫我。
“嗯?”
正是正午,店里没几个人。空调大开,有点凉意。我看向夏易融的侧脸,看着他的鼻尖下巴和上翘的睫毛,发觉他似乎又变了样了。
夏易融在上半年就已经过了十八岁的生日,他是个成年人了。不知不觉,他也已经长成了一个较为清秀的大男孩,和很久之前初次相见的时候,一点都不一样了。
“我听签儿妹说,张夏先谈恋爱了。”他说。
“啊?…有这回事?”我这还真没听说,这阵子光和狗头一起准备考试了,加之有意回避张夏先的事,我都许久没听过他的名字了。
“嗯…说是和一个大学生谈恋爱的。”夏易融语气淡然,平白直叙,“比他大好几岁。”
“哦…”
“说是…嗯…那个了呢。”
“哈?…”我愣了愣,心说,操,这家伙可以啊。
“嗯。签儿妹说的。”
“哦…”我小心翼翼看了他的脸色,发现并没有任何异常。
夏易融是个干净的人。
他是青葱少年,是学生时代的青涩记忆。他是我所能想到的最纯真的纯真,是我最不忍心触碰的珍宝。我怎么忍心夏易融心伤难过,我想安慰他,想跪下向他起誓,说你放心,赵昴这辈子都站在你身后,只要你要,只要你转身,我什么都给你,我一直都在。
可他却没有表示出丝毫脆弱。
大概他…一早就想到会有这天吧。
夏易融口中说的,是张夏先第一个女朋友。
这女孩上大三,放暑假,跟朋友一起出来玩,认识了张夏先。
女孩对张夏先一见钟情,想方设法泡张夏先。以往张夏先对这方面的事特排斥,从没被任何一姑娘把到手,没想到这个女孩首战告捷一击即中,这边刚表白,那边张夏先就答应了。
然后张夏先就和这女孩上了床。
俩人在酒店开房,张夏先随随便便就交付了自己的处、男之身。
大抵是食髓知味,整个夏天,张夏先都和那女孩腻在一起。他们整日做、爱,以至于卖避、孕药的老板都记住了这少年的面孔。
张夏先毫不避讳,但也从不炫耀,这女孩以及这女孩的身体于他而言,不过像是自己某件平常玩具而已——他张夏先打小受人追捧夸赞,他若是想恋爱,分分钟的事。
他没必要低三下四去乞求他人。
他有的是。
那女孩开学之后,张夏先干干脆脆和她分了手。张夏先随即又和一中的小学妹谈起了恋爱,那小学妹追他一年多,如今终于如愿以偿。那高二小学妹远比同龄人妖媚,刚和张夏先恋爱就麻溜滚上了张夏先的床。
孙蛋王问张夏先这学妹是什么感觉,张夏先叼着烟,扯出个笑:“还成吧。”他吐了口烟圈,满不在意道,“破鞋嘛…能紧到哪里去。”
那个闷热粘腻的夏天,张夏先开始沉沦堕落。他是那个红灯绿酒之地的名人,即便多年之后还会有人记得这个少年肆意挥霍青春的不羁模样。他露出纨绔子弟特有的邪笑,可这笑容下面却是一张带着青涩稚嫩的面孔。他和女孩子上床,跟人飙车打架,酗酒,嗑药。他在酒吧后巷呕吐,吐完了再去吹瓶子。他刚学会吸烟,很快就有了很重的烟瘾。他一天一包烟,后来胖子都嫌他身上烟味太呛人。
胖子拦着我肩说:“昴子,这样不成啊。夏子现在太他妈逼疯了,这要是出了事,我怎么跟张爷爷交代。”
胖子这人,挺识时务。他这人坑爹归坑爹,但他绝壁不坑自己。他知道喝酒抽烟伤身,向来克制。眼看着张夏先被他带成这逼养,他自己都怕了。
“夏子现在喝酒抽烟纵欲,按他这速度,不出二十就得废啊。”胖子简直要哭了,“他玩太凶,我都不敢跟他一起了。他现在就差没嫖、娼吸毒了,你说万一他要是染上什么病的,他家里人不得搞死我。”
过了几天之后,胖子是真哭着来找我了。
他抹着眼说:“昴子,夏子现在真嫖了。我听人说他在酒吧跟鸡子出去了,我操——他要是染上性、病,我得让他家里人打死!——他现在都敢嫖了,他要是吸毒该怎么办…”
我心说你个死胖子鸭子嘴,整天不想点好事,兴许张夏先跟小姐脱、光了在床上谈艺术呢。你丫的就庆幸吧,张夏先现在就只是找鸡子没找鸭子,万一他找鸭子染上艾滋,你他妈才死都没地方死。
我没有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告诉夏易融,我不想他难过。这些关于张夏先的负面消息,夏易融多是从旁人口中得知的。他知道后,一脸平淡。我不知道他内心作何反应,我只知道他依旧是我的同桌,依旧在我身边。
对于张夏先的这些变化,我始终是冷眼旁观的。
我没想到他会变成这个样,但转念一想,他变成这样也可以理解。他家里连续出了那些事,他这个年纪又正处三观未长成的叛逆期,换做一些承受能力差的家伙,跳楼都有可能。
我只是…
觉得,有些好笑罢了。
我跟张夏先相伴这么多年,我从不知道他心里究竟想的什么。
我压根不了解他。
直到张夏先被张临皓扇了巴掌,我才猛然反应过来,张夏先,他是个喜欢张临皓的同性恋。
张夏先长这么大,挨过的揍十根手指头就能数过来。
他第一次挨打是在张临皓来的那个夏天。之后他跟我打过架,被张老爷子拿棍抽过,和小混混对抽板砖,当了扛把子之后带着小弟去打群架,他还被张临皓扇过巴掌。
张临皓扇了他两巴掌,第一巴掌是帮我出手,第二巴掌是被张夏先恶心的。
那晚在酒吧,张临皓听了张夏先的话,先是没反应过来,待他蹙眉深思两秒钟,脸色整个就变了。他大抵是无法想象张夏先竟然一直抱着那种心思,这种情感于他而言不止是侵犯更是亵渎,整个让他恶心到反胃。
他有个当鸡子的妈,他自幼目睹那些源自本能欲望的丑陋与恶毒,他被母亲抛弃,他在陌生冰冷的房子生活多年。他在不自觉中已经丧失了对爱情的渴望以及爱的能力,他用理性和克制来面对他人,对任何人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他不去热爱,不想热爱,也无法热爱。他在这世界上并非孤独一人,他有亲人,他的父亲,兄长,兄嫂,侄子。他对父亲始终有介怀,对兄长一家人近乎无视。后来他渐渐成长,发觉自己应当对这唯一的后辈好一些——作为社会人,到底是在潜移默化接受着约定俗成的规章道理,他自我劝告说,张夏先是无知无辜无罪的,他应当对张夏先多照顾一些。
——因为出身和那些关于母亲的回忆,他不认为自己日后会结婚生子,张夏先是这个家庭唯一延续下去的血脉,作为他的后辈,他理应对张夏先再温和一些。
他努力将自己变成一个称职的叔叔,但却没想,这个唯一的侄子竟然怀揣那种龌龊的念头。
张临皓克制着内心的反感,想将张夏先带出酒吧,他道:“你嗑药脑袋不清楚,先回家再说。”
张夏先却不依,他已然破拐子破碎,再不计较后果,抓着张临皓的领子干涩道:“我脑袋清楚的很!我他妈早就想说了,我憋了这么多年我怕你恶心我,”他黯然一笑,“现在都他妈这样了,我还怕个什么…”
“回家再说。”张临皓看着他,一字一顿道。
“我不!——我要把话说明白,我不走。”张夏先固执道。
“那好。”张临皓吸一口气,“你不走我走。”
他刚转身,就被张夏先从后背抱住。
张夏先将脸紧紧贴着张临皓的背,像是在呜呜哭泣,他哽咽道:“我都说这么明白了…你为什么…连个反应都不给我…”
张临皓任张夏先抱着,他叹了口气:“夏先,先回家再说。”
“我不回家…”张夏先哭道,“我不回去…”
“你不和别人谈恋爱,我也不和别人谈恋爱,我们俩一起,这样不好么。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美国,一起生活,我不需要你对我感情,我只想一直和你在一起。”张夏先语无伦次慌张道,“就算你和别人谈恋爱结婚也行,只要你和我一起就行,就像我爸和赵叔那样,那样,只要你和我一起就——”
“张夏先。”
张夏先被张临皓生硬打断。
张临皓转过身,硬是把张夏先掰开,他神情带着些许困惑看着自己的侄子,沉吟片刻,淡漠说道:“张夏先,第一,我是你叔叔,第二,我不是同性恋——你是个聪明人,不应该想不明白才是。我们当作今晚的事没发生,我带你回家,你去给爷爷认错,这段时间你太让他伤心了。”
张夏先怔怔看着他,又哭又笑,他从未像现在这般狼狈,不三不四的发型和衣着,身上散发着呛人的烟酒味道,满脸鼻涕眼泪,他不住道:“我哪里错了,我压根没错,错的是你们!你们为什么不能一直瞒着我。我才没有错,我好好活着,突然有一天你们告诉我,我喜欢的人是我亲叔叔,我妈是个整天想自杀的抑郁症,我爸是个同性恋,然后你们说,这全是我的错?!”
“张夏先,你冷静点。”张临皓和他保持着半米的距离,他不愿接近张夏先,怕一不小心触及张夏先的爆发点。
“你从小对我就不好,现在你终于对我好了,我本该求而不得的,可我一点都不好受…你他妈哪是对我好,你不过是对你侄子好罢了。”
“我他妈才不稀罕当你侄子,我压根不想和你有半点牵扯…我…”张夏先伸手擦了把脸,他不再歇斯底里,而是深吸一口气,突然大步向前直勾勾向张临皓亲去。
一个吻。
然而他触碰到张临皓的刹那,就被张临皓一巴掌扇开。
“滚。”张临皓说。
他居高临下看着张夏先,嘴唇开合,轻飘飘蹦出俩字。
“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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