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角欢

　　王焯殷等了几日也没有等到消息，迫不得已又一次去找上官仪。上官仪却还是那一句模棱两可的话，王焯殷官位低微，心内焦急，却不敢过于纠缠。
　　尽管这几日小宝尚算平安，但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叫王焯殷始终放不下心来。思来想去，他想到了沛王李贤的侍读王子骞。
　　然而他与王子骞虽是同乡，却始终没有机会结交一二，倒是方晏修与对方尚有些交情。
　　王焯殷不愿再亏欠方晏修，可事关小宝，他不得不打破自己的原则，送了一封拜帖到方府。
　　王焯殷有休日，小宝却没有，于是这日赴约他只能孤身前往，小宝早晨去明德殿前，眼巴巴地望着他，为自己不能一起出宫感到伤心极了。
　　方晏修初到长安时，与他一样皆是客居他所，而后摸爬滚打，总算小露头角，于高官云集的京城置了一方小宅院，个中辛酸不足为外人道也。
　　“公子这边请，老爷在厅堂会客。”方府的管家与王焯殷已是十分相熟，引了他往正厅走。
　　“会客？”王焯殷诧异道。
　　管家笑道：“苏州来的信使，送了沈府的信来。本是先寻公子你的，不过公子现在住在宫里，不好传信，便找到府里来了。”
　　王焯殷一愣，沈府的信来了！立即加快脚步，往厅堂去。
　　“明诚来了。”方晏修正与信使说话，看到他的身影，立刻笑着站了起来。
　　“温循兄。”王焯殷问过礼，目光便落在那位风尘仆仆的传信人身上。
　　那人正是沈府的下人，见到王焯殷，激动地站起来：“表少爷，可算寻着你了！”他从怀里颤巍巍掏出一封信，“老爷叫我送来的，表少爷，少爷在哪里？”
　　王焯殷接过信的手一顿，“他在……”
　　方晏修看他面露难色，接话道：“小宝现在宫里，太子对他很喜欢，留了他在东宫作陪，待明日禀告了便再安排你见他。”
　　下人一脸茫然，“太、太子？”
　　“这个一会儿再详说，你先让表少爷看过信再问。”方晏修三言两语便为王焯殷解了围，后者不免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沈絮一共托了三封信过来，一封是给方晏修的，信里拜托他多多照拂，一封是给王焯殷的，意思大抵相同，还有一封便是给那个离家出走的小少爷，只不过没有见到人，下人不知道要交给谁才好。
　　王焯殷看过信，路程遥远所致，信件寄出之时，夫子还不知自己已经中了举升了迁，更不知小宝如今被点到东宫侍候，还勉励他勤加念书。好在夫子没有提出要他遣返小宝的要求，反而希望他能多照顾这个弟弟，有意让这个未谙世事的娇气少爷趁机多历练一番，不然可谓雪上加霜。
　　但这样的宽慰之词也不能让王焯殷就此松一口气，他读完信，本来沉重的心情愈发沉重了。
　　“表少爷，我家少爷可还安好？老爷他们真真要急死了，要不是收到表少爷的信，真打算上京来寻人了……”下人絮絮叨叨向他说起沈府因为少爷离家而鸡飞狗跳的大况，末了道：“这里是老爷给少爷的信，劳烦表少爷替小的转达一下吧，还有便是，无论如何让小的见一眼少爷吧，不然小的回去实在没法交差。”
　　下人苦恼的样子让王焯殷越发自责，犹豫复犹豫，还是决定把如今的情况如实相告。
　　方晏修挑眉，露出一丝诧异，但也没有阻止。
　　待到王焯殷说完，下人整个人都傻掉了。
　　“这，这可如何是好？少爷他……”下人依然语无伦次。
　　王焯殷道：“你替我转达夫子，这件事是我的过错，我一定会想办法将小宝完好地带出宫来。”
　　下人脑中还是一片空白，半晌都回不了神。
　　方晏修见此，便让人先将信使带下去休息，然后转身问王焯殷：“明诚特意投了一封拜帖，想来找我是为了小宝的事情了。”
　　王焯殷惭愧道：“是我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以为能够将他庇护好，却没有料到宫中举步皆险恶。万不得已，才来请温循兄帮忙。”
　　“非万不得已，你便不登我这的门了？”方晏修轻笑，捕捉到对方眼里闪过的一丝窘迫，旋即接道：“这件事我听说了，小宝确实不宜久留宫中……你如今有何打算？”
　　王焯殷便将如今的境况说与他听，而后道：“如今我能想到的，只有一个王子骞大人，他是沛王的侍读，想必对太子的了解亦甚，我想请温循兄帮我引见一番，问问他的意见。”
　　方晏修笑道：“与我想到一处了。”
　　王焯殷抬头，诧异望他。
　　方晏修道：“只不过你别怪愚兄多事，你来之前，我已经向王大人请教过了。”
　　王焯殷没有料到方晏修会为他筹谋至此，眼眸微暗，还是道：“温循兄请说。”
　　“大人以为，此事缘由在你。”
　　王焯殷诧异。
　　方晏修便将其中的牵葛一一分析与他听，王焯殷越听越心惊，才知自己虽一脚踏入官场，在这皇权纷杂间俨然还是一个无知孩童。
　　听到最后，王焯殷陷入了沉默。
　　方晏修道：“你既已入官场，这些事情总归避不开，早些有准备也是好的。况且此事倒不至于太严重，小宝毕竟是沈府的人，太子应是贪乐多于谋划，愚兄说得直接些，你不要生气，以小宝的才智，太子不可能久养闲人，等何时有了别的乐趣，便会将小宝还给你了。”
　　虽然是实话，可这样明显将小宝做一件物什的做法还是叫王焯殷心里不大舒服。
　　“我只怕他娇气惯了，在宫里受苦不说，还会惹太子生气。”王焯殷道。
　　方晏修拍拍他的肩膀，“这一点便是他自己的际遇了，你该听夫子信里的话，际遇来了便放手让他去经历，你护不了他一世。”
　　王焯殷从前也从沈絮那里听过同样的话，只是如今换到自己身上，却着实比不得夫子的气量。
　　说了一会儿话，王焯殷起身告辞，感谢话堆在胸口，欲言又止。
　　方晏修了然地弯了弯嘴角，道：“你我也算总角之谊了，虽然不似从前那样亲密了，但我心里始终将你视作最好的友人，能够帮上点忙，我心里很欣慰，你无需再说客套之言了。”
　　王焯殷无言以对。
　　倒是方晏修大方地一笑，“我知你是怕我误会，所以才日渐与我生疏，我自己心里也并非坦荡，所以你无需觉得愧疚。明诚，”他忽然敛了笑容，脸上浮上一层淡淡的落寞，“我要成亲了，希望到时你能放下芥蒂，过来喝一杯喜酒。”
　　王焯殷诧然望向他。
　　方晏修点了下头，“嗯，尚书之女。”他只说了这一句，便没有再解释。
　　王焯殷久久看向他，眼里分不清是什么情绪。
　　但末了，他只是点了点头，“恭喜温循兄了，届时我一定亲自道贺。”
　　方晏修轻轻勾了下嘴角，阳光明媚的白日，那一抹笑容淡得像是要随风而逝一般，许多年少时的悸动与初心，大抵也随着这一抹转瞬即逝的微笑消散于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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