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莺儿小传》

　　凝辉堂口，他正坐在桌前，神态沮丧的喝茶，四月天气，并不十分炎热，他却持了把扇子，快速的扇，可见心中懊恼烦躁。身后侍立着他的贴身小厮——阿晋。
　　在我出现在清河王视野中时，他停止了摇扇，冷眼盯着我走到堂口处两三丈外的距离，冷笑了一声道：“本王当是谁呢？原来是你。难怪——你成功阻止了本王的计划，自然要前来炫耀一番了。”
　　他果然这样想自己，我长舒了口气，反倒抛却了之前的忐忑不安。在这个人的眼中，自己从来都是恶人，不是么？于堂口处站定了身躯，昂然负手：“王爷猜的不错，此事的确奴婢一手所阻。不过，王爷要怪，也该怪自己做事不周，若真的无懈可击，又岂是奴婢阻止得了的？”
　　“你！”清河王气的几乎拍案而起，他没有料到自己是坦然承认？无所谓。我继续道：“奴婢此来，除了炫耀之外，还有一个目的。是奉皇上之命来劝导王爷——连年战事，国库空虚。皇上固然疼爱宠妃，但也分的清孰轻孰重。皇上宁愿把仅有的银钱花在体恤边关将士的身上，也不会把银子花在自己宠妃的庆生宴上。如今，皇上自有别的法子哄自己的爱妃开心，无须王爷一个外人操心了。”
　　“你！……”清河王气的几乎发抖，“余莺儿，你是不是在皇上面前说了什么？”
　　我从容而笑：“奴婢若真的说了些什么，王爷还会在此处安然无恙的喝茶么？”
　　“哼！”清河王怒哼一声，别过头不再看我。
　　我接着道：“除此之外，皇上还想告诉王爷——挺大个男人，一天到晚不务正业，只想着怎么哄女人开心，也太没出息了。……”
　　我的话锋利的有如刀片，片片切割着清河王的面皮——“王爷的俸禄月进千百旦，有那银钱，惜老怜贫，施粥舍饭，也比向个皇上宠妃谄媚讨好有意义？四月荷花，满天风筝，王爷在讨女人欢心方面，可真是别出心裁，创意独具呢……”
　　我的话说的再锋利，清河王再气急败坏，也不敢反驳，谁让我是代表皇帝来的呢。眼见着清河王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我心中无比的畅快——这个人，从未值得我喜欢。不是么？
　　我转身大步离开了凝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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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甄氏的生日，四月十七很快到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皇帝竟然没有为之举办庆生的宫宴。为此，甄氏的脸色未免有些黯然。她黯然，皇帝的心思自然也敞亮不起来，不知是出于赌气，还是出于对爱妃的补偿——吩咐内务府将新出的几十匹鼎好贡缎都送去了梨棠宫，还下旨晋了甄氏的母亲云氏为正二品的诰命夫人。而她兄长甄珩，据说在边关立了不少战功，被封为定国将军。
　　隐贵人趁个皇帝上朝的早上，悄来告诉我——甄氏又给我记了一笔账。我淡然——她也没记错。仪元殿院门口处，我问隐贵人——“何必告诉我这个消息？”
　　“梨棠宫里待着，实在是憋屈的慌，特来找你说说话。”
　　“是么？”我依旧淡然，“如今小主和奴婢不是一样的人，还是不要走太近的好。”
　　隐贵人并不介意我的疏远，反倒自顾自的说‘笑话’——“我倒想和自己的亲姐姐走得近些。可是，她那矫情劲儿我实在受不了……”
　　“怎么矫情了呢？”我抑制不住好奇，到底追问了一句。
　　“她说了——”隐贵人边说，边抻眉顺目的模仿着甄氏清高自恋的表情，“如今人人皆道我盛宠，以为我这里会怎么对皇上，其实，也不过就是和皇上一起静静的看看书，写写字，说说话儿……”隐贵人说到这里，气的直翻白眼，“难道华妃盛宠时，就天天在榻上和皇上一起点金子，数宝贝么？”
　　我噗嗤一下被她逗的笑了，心想难怪她在自己宫里待着难受。隐贵人见我笑了，也才开心的笑了，伸手从侍女佩儿手中拿过一盒子药来，诚恳道：“莺儿，我今日来，还给你带来了这个。”
　　“这，这是什么？”我错愕不已。
　　隐贵人道：“还记得上回我问你身体如何么？你告诉了我一些。我根据你说的状况，去了趟太医院。你放心，我只说是自己身子不好，求太医开了最好的药。”
　　“小主给奴婢带了药来？”我诧异不已，心里热乎乎的。
　　“是的。”隐贵人点头，“你放心，这是成药，不是普通药材，无需煎熬炮制。吃了也不会留下气味，让皇上察觉。”
　　我感觉自己的眼眶有些湿润了，亦酸梗了喉头：“小主有这份心，奴婢感激不尽。只是，……”我绝望的落下泪来，摇头道：“小主还是不要为奴婢费心了。……”
　　“莺儿，你不相信我么？”隐贵人有些着急。
　　我摇头，接过她手中的药盒道：“奴婢领受小主的好意，但只此一次，下次便不必了。”言罢，转身跑回了自己的屋子。伏在妆台上哭了好一气——随着年关的远去，我的疲惫感似乎也减轻了些。但身体的不适感却依旧存在，每每卸妆对镜自视——镜中的人，却是越来越苍白消瘦了的。可我不敢去太医院——太医院如今是温实初的天下，而温实初是甄氏的工具。对于隐贵人的药，我愿意相信她的真心，可是，谁知道她有没有被自己的姐姐所利用呢？这药，不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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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气日渐炎热。梨棠宫的盛宠似乎还没有消弭之意。那位新晋的淳贵人如今颇得圣恩，我每次冷眼瞧着她，天真无忌的在众妃面前言三语四，便觉得好笑。莫非她以为这般‘天真无邪’，所有人就不会把她当敌人？还是仗着有皇帝宠，傍了甄氏这个红靠山，便可高枕无忧？那她不是假天真，倒是个真真的蠢货了。

　　我虽是这样想，可也没料到，没过一个月，方淳意竟然真的出事了。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知道方淳意在和甄氏出去放风筝时，独自去捡风筝，久久不归，经人寻找，被发现已然溺死在荷花池里。皇帝赶去慰问受了惊吓的甄氏时，甄氏也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只说淳贵人去捡风筝的时候，她遇到了婕妤曹琴默，并与之说了半天话。可没想到这中间竟然出了事。她诉说经过时，哭的梨花带雨，伤心倍至。皇帝唯有不住的安抚她。
　　好好个人，竟无端溺死了，委实令人猜忌。但没有苦主告状，此事也便不了了之。此时，皇帝也无暇顾及后宫之事。时已至五月，天气久旱无雨，老百姓无法种庄稼。皇帝与众臣商议，决定择良辰吉日，出宫去泰陵祈雨。
　　此时，因慕容家的赫赫战功，皇帝到底复了华妃协理六宫之权，同时晋她为皙华夫人。此时，虽然慕容家功劳不小，一门三父子，多年的疆场效命，皙华的母亲也不过是二品的诰命。皇帝大概料到皙华与甄氏不睦，皇帝临出宫时，去梨棠宫作别，特地嘱咐甄氏——如能不去皙华夫人的宓秀宫，就不要去，只推说身子有孕就好。甄氏也软声答应。
　　帝后仪仗出宫，众妃都到宫门口处相送。我立于皇帝的身后，但见甄氏还披着那件若亡降輎单衣，衣饰一派出众。便是如今位份直追皇后的皙华，似也被她比了下去。我隐隐察觉到，皙华冷冷侧目的眼神，有微芒犀利……。
　　泰陵位于紫奥城东二十里之外的地方。帝后一行中午行至泰陵，中午在斋宫用罢斋饭，下午皇后陪着皇帝在周遭幽静松柏林中走了走，晚间，皇帝宿在了皇乾殿，皇后宿在了坤宁宫。
　　我和李长等奴才除了为主子轮值守夜的之外，也都有各自配殿休息之所。
　　次日一早，帝后沐浴更衣之后，迎着旭日朝阳，一行仪仗走过十里丹陛桥，皇帝与皇后登天坛祭天。
　　我和许多的奴才们在坛下静静守着。直到近午时，仪式才结束了。这样的活动大概要举行多日，直到天降甘霖，才能结束。
　　偏只过了两日，第三日的傍晚，皇帝正在皇乾殿休息，忽然有人来报——清河王来了。清河王带来了一个令皇帝震惊不已的消息——甄氏小产了。
　　一般妃嫔小产，并不是什么大事，至少算不上一件能中止祭天求雨的大事。然而，甄氏是皇帝的宠妃，这便不算是小事了。皇帝震惊之余，竟然抛下祭天之事，决定立刻回宫。虽说立刻回宫，也要收拾祭祀器皿，住行之物。待一切收拾好时，已然夜上黄昏。顶着满天星斗，有明灯开路，銮驾一路疾驰。
　　帝后乘撵，疾驰倒无所谓。然我们这些奴才，却是遭了殃，唯恐被落下，跟着銮驾，都跑的汗流浃背，灰头土脸。
　　赶回梨棠宫时，已然是半夜时分。梨棠宫的院子里，皙华已然褪去明妆丽服，脱簪待罪。待看到这般情景，再傻的人，也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莹心堂内，甄氏倒在床上，脸色煞白如死，还没有醒来。我心里有一刻的恶毒念头——就让她再不要醒来了吧。但怎么可能呢？皇帝的怀里，甄氏到底悠悠醒转。醒来之后的甄氏揪着皇帝胸前明黄的衣襟，几乎歇斯底里，嚎啕大哭。那一刻，皇帝的脸色是苍白憔悴的，眼中亦蕴蓄了泪水，竟仰天悲呼——是老天在惩罚朕么？
　　我知道此前宫中已然失去了许多个孩子，个个都原因不明。据说，在甄氏之前怀孕的恬贵人与欣嫔也已小产。恬贵人吃了悫妃送去的有毒的夹竹桃糕点，欣嫔路上踩滑了鹅卵石。皇后流着眼泪伏在榻边安慰皇帝——皇上是天子，不会有错。如果有错，也是臣妾的错——是臣妾管理后宫无方之错。
　　我看着朱宜修那样深情的安抚皇帝，有一瞬间的错愕——后宫许多女人失子，要说跟这个中宫皇后一点关系都没有，是没人信的。只是，她如此深情忏悔，以后便会维护妾室们的孩子么？恐怕还是不会。因此又想到之前曾教安陵容的法子，一时有些茫然——怕是无效吧。半年过去了，安陵容始终没有动静，也没有再为此事找过自己。
　　一旁有冯淑仪简单说了事情的经过，早晨皙华夫人召集所有妃嫔到宓秀宫同听事宜，因为甄嬛去晚了，皙华罚她在中午时分的烈日下跪了一个时辰，同时念诵《女诫》。
　　皇帝恨极，终究没有彻底狠下心来，只是将其褫夺封号，降位为贵嫔，回宫闭门思过，每日在烈日下跪两个时辰，非召不得再见皇帝。
　　如此惩罚，甄氏是不满的，咬牙切齿道——何不杀了贱妇，以泄此恨？皇帝只是抱愧，几乎用哀求的口吻道——嬛嬛，你不要逼朕，事在权宜。……
　　甄氏又逼皇帝给个期限，皇帝在甄氏的逼迫下，几乎退至无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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