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夜歌

　　漆黑而狭长的石窟中，两人在段南天的引领下遵循着蓝色的剑标往深处而去。据说，剑标汇聚的终点不仅是上古兵机书所在之处更是这整个山中大门的兵机密室。当年机关大师陆鼎元老前辈设下山中大门的障眼法便是为了保护兵机书不再度落入江湖。
　　此时此刻，也正是在通向这蓝色荧光终点的路上，两人才听着身前老者断断续续地将这隐藏在深山中的秘密一一诉说。
　　没有想到，这原本该是十八楼楼主代代相传的秘密，如今因为种种困境竟使得父亲要在这样的情况下破例告诉给两人。段千秋虽好奇可也禁不住内心的沉重，望望梁司夜，见他也是神色肃穆地聆听着。
　　此刻想起这几个月来发生的种种，让她不禁觉得恍然若梦。

　　十年前，失传已久的上古兵机书重现人间，引得江湖各路人马竞相争夺。
　　因为书里记载着许多上古神兵利器的锻造秘诀，还引起了朝廷兵部的注意。当时十八楼内部的大宗会便收到兵部诏令，要暗中寻访兵机书的下落。
　　可谁都没有想到，那时候正当众人苦苦追寻兵机书下落的时候，飞天剑圣欧阳昱却怀着兵机书的秘密找到了十八楼楼主江入云。
　　欧阳剑圣仁慈为怀已看淡世俗纷争，他虽与江楼主交好却坚决反对将兵机书上缴给朝廷。因为兵机书上记载的大多都是些传说，他不希望为了这卷兵机书而使得兵部劳民伤财大兴锻炼秘术，更不希望它成为战火的牺牲品。
　　出于这样的初衷，欧阳剑圣与江楼主约定两人在有生之年势必保护这卷古书不受利用，于是两人计划找到当时已隐居无极山庄的机关大师陆鼎元，恳请他出山设下机关秘术来保护这卷古书。
　　机关大师被两人的请愿打动，破例出山，甚至不惜性命之忧深入南夷山，替上古兵机书打造了最精密的机关。
　　因而最终，这真正的古书出土于南夷大山却又被埋葬在了南夷大山。
　　倒是纷纷扰扰的江湖中竟流传开了许多伪造的兵机书，很多人高价售卖一夜暴富，也有很多人因为假的兵机书而惨遭追杀一夜灭门，后来泯光宫出面禁令并查封一切伪造兵机书的流通，这才使得这场风波慢慢平息了下去。
　　而因为与剑圣的约定，十八楼里对兵部的诏令也就不了了之。

　　“直到半年前，内部大宗会又收到兵部传来的消息说是要重翻上古兵机书一事，而近年来大宗会里已经不断有朝廷势力渗入，难恐兵机书的秘密不泄露。我此番就是受老楼主之命前来南夷山寻访兵机书下落，更要保护它不落入他人之手。”段南天说着，又回头示意两人贴壁而行，穿过了一个狭窄的石洞。
　　随着深入，可见洞窟之间的蓝色剑标已经越来越接近了。
　　“爹，那上一次我和陆成斐来南夷山的时候，你是否就在这里？”段千秋问。
　　段南天点了点头，便又带两人进入了一方漆黑的弯道。
　　“我和老楼主两个月前就已经来到了南夷山。所幸那时候他们还没有拿到山中大门真正的密匙。”
　　“老楼主也在？！”段千秋不由惊诧。“可是我听说十八楼内部早已被陆成斐控制了，连江府都无一例外。老楼主不是应该在江府吗？”
　　段南天望了两人一眼，敛眉正色道：“老楼主日理万机，若是被人发现失踪那恐怕惊动的就不止十八楼了。因此楼主找了一个很好的人来假扮他。而老楼主此刻就正在前面的机关密室。”
　　这实在是有些突然。
　　“那这一切都是老楼主同你商量好的？”
　　段南天望着此刻一脸讶异的自家女儿点了点头。
　　“可是爹，你知不知道陆、陆成斐他为了找到上古兵机书甚至不惜要置我们于死地——我曾经、曾经还以为他是真心想帮我们的，这段时间因为你的离开剑庄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段千秋说着眸光一黯，不禁轻声了下去。
　　段南天却是摇头拍了拍她的肩膀。
　　他脸色沉稳如常，似一切都在他预料之内，只不过眼中还是微微露出些惋惜和感慨。他只道：“就像江老楼主对江府和十八楼暗中有了安排，我出行前对剑庄自有部署，也早已把很多事交给了你二叔。陆先生虽同我是好朋友，但其实许多年来我同他的立场已经变了很多。近年来白陆门接了许多兵家的生意，陆先生在兵部的声望也越来越大，但是我不一样，我只做江湖生意不接兵家生意。江湖毕竟是江湖，和朝廷扯上关系，那就是官场了。”
　　“那既然早有安排，为何段老不将计划告知给女儿？”段千秋抬起头望了梁司夜一眼，她忽然发现他问的话才是她最关心也最想知道的。
　　段南天摸摸女儿的头，目光中有些严厉却又有些慈爱。
　　“我本意不想牵累于她，因此半年前就想把她嫁出去，泯光宫穆宫主也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那么我想我离开的时候，至少还有人能护着她和钧奕。哪里想到她年轻气盛，个性冲动，一点不肯听我安排。”
　　“爹，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段千秋默然垂下了头去。她不知道原来父亲那么早就已经在替她同钧奕打算了。
　　“可爹现在知道，是我做错了。”段南天望了望此刻被手铐相连的两人，眼色也渐渐平缓了下来，“爹不知道你自己早已有了安排。”
　　“爹，我哪有什么安排——”这样说着，还是不禁望了望梁司夜，却见他恰与她对望一眼，抿唇微露笑意。

　　“小梁，你们认识多久了？”或许是因为说到了比较舒怀的话题，段南天整个人看起来比刚才要和蔼多了。
　　小梁——爹那么快就记住了他的名字？
　　段千秋一愣，望了梁司夜一眼，便即刻扳着手指头数了数，“额，三年？”
　　“零四个月。”梁司夜淡淡补充道。
　　“这，很久了啊——”段南天若有所思地喃喃。
　　这么一来也提醒了她，两人竟然认识了这么久。此番若不是因为上古兵机图一事，恐怕梁司夜和她现在都还奔走在天南地北，连面都难以见上一面。这一回又算是什么因缘际遇？

　　正一边走一边微微发怔着，她却听得父亲段南天又正色问起梁司夜来。
　　“你既来自于十夜组织，那么也应当知道七年前十夜组织里有一个叫萧欢的人。他叛离了十夜，自称找到了上古兵机书而遭到江湖各路人士的追杀，当时老楼主很在意这件事情，也派人去追查却没想到最后萧欢被逼跳崖自尽，自此在江湖上消失了踪迹。这，是个很神秘的人呐——”
　　没想到爹也会知道萧欢的事情。段千秋不禁有些诧异——可是要说萧大哥跳崖自尽，倒真的听九歌这样说过。
　　“萧欢是我大哥，这把墨渊剑就是他的佩剑。”梁司夜说罢向段南天举起了手中的长剑。
　　段南天伸手接过，一开剑鞘。
　　“不论材质、雕铸还是式样都在上品，是把好剑。龙腾千里而俯视天地，这把剑充满了宽厚和大气。”老者细细抚摸感受片刻，久历风霜的眼中露出难得的赞许之色。
　　“现在我知道，剑的主人是个沉稳有力能胸怀天地的人。”段南天说着又合上了剑递回给了梁司夜，“我想，如果他不做杀手，应当会成为一名很好的侠客。”
　　其实大哥他，或许一直很想离开吧。
　　梁司夜的眼中有过片刻的失神，可他很快便又恢复平静。
　　“是的，但是我想他还活着，活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
　　段千秋听此忍不住握了握他的手，向父亲段南天道：
　　“萧大哥曾经去过无极山庄，是九歌告诉我们的，九歌是大师的亲孙女。”
　　因为梁司夜这样固执地相信着，让她也觉得一切都是有希望的。

　　段南天停下脚步，望向了梁司夜。他总觉得这个沉默寡言深谙世事的年轻人眼中时常蕴藏着自信而稳重的光芒，这种光芒虽不耀眼却能使人深深地感到信服，这真是一种很奇特的感觉啊。
　　片刻回神，灰发的老者拍了拍梁司夜的肩膀，又继续往前。
　　“等我们出去了。关于七年前的事，老楼主那里还有些封存的记录，我可以叫他拿给你看看，或许会有些线索。”
　　身后，梁司夜眼中微有诧异，片刻反应过来便扣剑微微颔首。
　　“多谢段老前辈。”

　　不知不觉，这个洞窟的尽头已经出现了淡淡的光亮。越走近去便越看得清楚，那些光亮都是来自于一个个蓝色的剑标。
　　“爹，那里便是机关密室了？”段千秋望向父亲段南天示意道。
　　段南天点头，“老楼主就在下面等我，走吧。”
　　远望而去，那似乎是一个极其开阔的洞穴。听得到哗哗的流水之中传来齿轮运转的“喀喀”声，洞顶无数蓝色的剑标光芒投映于中在高高的洞壁上折射出一片流光溢彩。
　　机关密室，上古兵机书的所在之处，正在离自己越来越近。段千秋不由感到有些紧张起来，她紧张到甚至都忘了眼中微微发起的刺痛。
　　两个人之间的手铐就像羁绊一样，让他能感受到身边人的一举一动。梁司夜望了望段千秋，便伸手拉住了她。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呢。

　　却就在三人快走到洞口之时，这从下面竟传来一阵“哗嗒哗嗒”的锁链拖地声。段千秋倏然惊醒，那是被铁链牵着的凌皓和她二叔！
　　“江入云，原来你早已知道我会找到这里？！”这、这是陆成斐的声音。
　　段千秋瞪大了眼，吃惊地望向了父亲段南天，却见父亲目光冷峻正伸手拦住两人做出噤声的手势。
　　半晌，只听得下面老楼主一阵低沉而浑厚的笑声。
　　“我就是知道你会来这里。自打你迈进南夷山，远在南都的十八楼总部里，我布下的人马也已经开始行动。你潜心设下的局没有那么容易把我困住。”
　　“是吗老头，那这个小子呢？”百里屠辰冷冷说罢便将肩上捆着铁索的人摔到了地上。
　　“皓儿——”
　　“爹——爹？！爹你怎么会在这里？！”江凌皓难以置信，面前竟然有一个同他父亲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可他父亲十八楼楼主，此刻不正是应该在南都的十八楼总部么！

　　与此同时，这机关密室石壁上的蓝色荧光之外，段南天同两人藏在漆黑的洞窟之中。
　　“小梁，前辈能信得过你吗？”段南天神色严肃地打量完下面的情景，便微微侧头向里道。
　　“爹你要做什么？”段千秋不由伸手拉住父亲。
　　梁司夜望了一眼段千秋，道：“只要你信得过你的女儿。”
　　“我就是信不过她——”
　　段南天凝眉叹息一声，即刻转过身来向梁司夜严厉叮嘱道：
　　“上古兵机书所在的石台上连着山中大门的机关，一旦被开启，出口大门就会被打开，但是同时这个地方也将塌陷。你自己把握，记住，不到最后一刻，千万不要让她下来！若是来不及，你就带着她先出去！”
　　“爹不——”心知段千秋的性子，梁司夜却已捂面拦住了她。
　　“千秋，就交给你了。”身前老者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可梁司夜知道这一笑中包含着太多的东西，这轻轻一拍更如山压大地一般沉重而艰辛。
　　片刻，他点头。
　　“前辈放心。”
　　段南天欣慰地点了点头，他语重心长地望了两人一眼，随即转头一个纵身便跃下了高高的石窟。可他留下的话还回旋在这漆黑而沉寂的石窟之中。
　　“用这手铐铐住你们，也许是天意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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