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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关于我们这些乐器“遗体”在毁灭日前夜的离谱茶话会
关于我们这些乐器“遗体”在毁灭日前夜的离谱茶话会
音乐会前夜,子时,月光像小偷一样溜进韶韵峰后山的破仓库,照在一堆蒙尘的箱笼上。这里堆的不是杂物,是乐器遗骸收容中心。
最先发出声音的,是角落那堆陶土碎片。
“噗——嘶——”
一个漏风的、带着颤音的气声,像是谁在黑暗里偷偷放了个带着旋律的屁。
“安静点,阿闷!”一个贴着狗皮膏药(真的是膏药!)的破鼓面嗡嗡震动,“每次都是你开场!能不能有点新意?”
“我、我能怎么办……”那堆陶土碎片里,勉强能看出是个埙的形状,底部炸开个大洞,每次发声都漏风,“那个疯女人当年拿我练‘地火喷发’,第一口气就把我丹田……不是,把我腔体吹炸了!我现在说话都自带混响漏风声好吗!”
“呵,你那算什么。”一面布满蛛网状裂痕的青铜锣冷笑(如果锣能冷笑的话),“她拿我练‘雷霆万钧’,敲了三百下,非要听‘余韵里有没有天劫的味道’。我现在一震动就浑身疼,上次有老鼠爬过去,我‘嗡’了一声,把自己又震出三条新裂缝!”
“都别吵了……”一把琴颈断裂、只剩两根弦还顽强连着的古琴幽幽开口,声音嘶哑,“至少你们还能出声。我被用来模拟‘万剑穿心’的破空声——她居然用剑鞘刮我的弦!刮了整整一夜!我现在听到金属摩擦声就想自杀……”
仓库里顿时响起一片嗡嗡嘎嘎、叮叮咚咚的附和声,全是血泪控诉。
“她用我吹‘龙卷风’,把我吹成了麻花!”一管弯成不可思议角度的竹笛哭诉。
“她拿我砸地,说要听‘陨石撞大地的闷响’,我就成了这样……”一面边缘卷曲、中心凹陷的铜钹悲鸣。
“我最冤!”一个烧得焦黑、勉强能看出是某种弹拨乐器琴头的东西尖叫,“她说要实验‘火系灵力与音波共振’,把我当柴火塞进炉子,一边烧一边弹!美其名曰‘烈焰焚音’!我现在做梦都是自己冒烟的样子!”
仓库里充满了快活(并不)的怨气。
“要我说,”那面贴膏药的破鼓面老气横秋地总结,“咱们这就是个‘苏澈受害者联盟’。在座的各位,谁不是曾经风华绝代、身价不菲?如今呢?破铜烂铁,一堆残疾!”
“可不是!”漏风埙“阿闷”噗噗地说,“我当年可是黑陶古埙,出土时带着千年灵韵!现在?千年灵韵漏风漏光了!”
“我本是海外寒铁精英锻打的惊雷鼓!”破鼓面悲愤,“现在?惊雷没有,只剩牛皮癣——这膏药还是那个总跟着疯女人的小子偷偷给我贴的,说是能防止裂缝扩大。啧,手艺真差,贴歪了。”
提到“那个小子”,仓库里安静了一瞬。
“凌无意啊……”焦黑琴头幽幽说,“那小子倒是常来。每次那疯女人搞出新破坏,他就偷偷摸摸过来,对着我们叹气,然后试图用浆糊、胶水、符纸——上次甚至想用糯米——把我们粘起来。”
“手法拙劣,心意倒是挺足。”古琴的断弦轻轻颤动,“上次他试图把我的琴弦接回去,结果打了个死结,我现在一震动就发出类似老母鸡下蛋的咯哒声。”
“但他至少试着修我们。”竹笛小声道,“那疯女人眼里,我们坏了就是坏了,直接扔仓库换新的。只有那小子,每次来都愁眉苦脸,好像弄坏我们的是他一样。”
“因为他也是受害者!”破锣嚷嚷,“每天近距离承受‘音波炼狱’,还得收拾残局——包括我们这些残骸。同病相怜,懂吗?”
“说到这个,”漏风埙突然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虽然依旧漏风),“你们听说了吗?明天,回音谷,那疯女人要搞个大的!叫什么‘天地初聆’!据说全宗上下,一个都跑不了!”
仓库里顿时响起一片惊恐的叮当哐啷声。
“我的娘!回音谷?!那是能把蚊子哼哼放大成打雷的地方!”
“完了完了,这下不知道又要添多少新成员了……”
“你们说,这次会是什么乐器遭殃?”焦黑琴头好奇。
“据我偷听……不是,是偶然感知到,”破鼓面透露,“是新来的,一管叫什么‘九窍灵籁笙’的,听起来挺贵的样子。”
“灵籁笙?名字这么文雅?”古琴的断弦发出讥讽的颤抖音,“等着吧,明天过后,它就该改名叫‘九窍漏风笙’或者‘破军嚎丧笙’了。那疯女人的命名品位,啧啧。”
“可怜的新人。”漏风埙“阿闷”感同身受地漏了一口气。
“不过……”竹笛突然小声说,“我昨天‘听’到那疯女人和凌小子在仓库外说话。疯女人好像……有点紧张?问那小子‘你觉得明天能成吗’?”
“紧张?那疯女人会紧张?”破锣不信,“她只会兴奋!越离谱越兴奋!”
“凌小子怎么回的?”古琴问。
“凌小子说……”竹笛回忆,“‘师姐的灵力掌控比三年前精进许多,必能震撼全场。’”
仓库里沉默了几秒。
“这傻小子……”焦黑琴头喃喃,“居然还在夸她?他是真聋了,还是审美被彻底扭曲了?”
“或许是……真爱?”漏风埙噗噗地猜测,“话本里不都这么写?情人眼里出西施,聋子耳中……出天籁?”
这个离谱的比喻让仓库里响起一片嘎吱乱响——那是乐器们在“笑”。
“得了吧,”破鼓面嗡嗡道,“那小子就是老实,好欺负,被那疯女人抓了壮丁当固定听众,久了被pua……不对,被‘音波驯化’了。明天他肯定又得戴着他那丑不拉几的耳罩,坐在第一排当人肉避雷针。”
“说到耳罩,”古琴突然说,“那小子最近改良耳罩,还来征求过我的意见——对着我的残骸自言自语!问我‘哪种木材共鸣小,哪种棉絮吸音好’。我倒是想告诉他,最好的隔音就是离那疯女人远点!”
“他听不进去的。”竹笛叹气,“我算是看明白了,那小子……可能真的觉得那疯女人搞出来的动静,有什么特殊意义?每次听完,他眼神都发直,不是吓的,像是在琢磨什么。”
“琢磨怎么活下去吧。”破锣嗤笑。
夜更深了,月光偏移。
仓库里的抱怨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窸窸窣窣的“回忆当年”。
“想我当年,在仙乐大典上,一曲《渔舟唱晚》引来锦鲤跃空……”古琴的残弦发出梦呓般的微鸣。
“我曾在古战场被擂响,声震十里,助军大破敌阵……”破鼓面轻轻震动,膏药边缘翘起。
“我……”漏风埙刚想吹嘘,结果只发出一长串“噗噜噜噜”的漏气声,尴尬地闭嘴了。
就在这半是怀念半是哀怨的气氛中,仓库门缝外,忽然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
所有乐器残骸瞬间屏息(如果它们有呼吸)——是凌无意。
那清瘦的身影悄悄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布包。他熟门熟路地绕过一堆堆“遗骸”,来到最新一批伤员——几片被苏澈试图用来“模拟冰裂”而敲碎的玉磬旁边。
月光照着他认真的侧脸。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碎片拢到一起,从布包里取出特制的灵胶和细细的灵力刻针,开始尝试粘合。动作笨拙,但异常专注,嘴里还低声念叨:“这里灵力回路断了……得接上……不然音色会偏……”
仓库里的老住户们静静“看”着。
“这小子……”破鼓面用只有残骸能感知的震动波传递信息,“每次都这样。修又修不好,还非要修。”
“至少他记得我们。”焦黑琴头轻声说。
凌无意忙活了小半个时辰,勉强把几块大的玉磬碎片粘在了一起,但裂纹依旧明显。他叹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又从布包里拿出一小罐清油,开始给那面贴膏药的破鼓面边缘已经干裂的皮革涂抹。
“明天师姐要演奏,估计顾不上你们了。”他对着满仓库的残骸自言自语,声音很轻,“我先给你们保养一下……等音乐会结束,我再找更好的材料来修。”
涂抹完鼓面,他又检查了一下古琴的断弦死结,试了试松紧;给漏风埙的缺口处补了点陶土(虽然没什么用);把弯成麻花的竹笛努力掰直了一点点……
做完这一切,他才轻轻退出仓库,带上门。
月光重新洒满一地狼藉的“遗骸”。
良久,漏风埙“阿闷”噗地叹了口气:“这小子……傻是傻了点,心还挺细。”
“他明天要去音乐会吧?”竹笛问。
“能不去吗?那疯女人肯定抓他坐第一排。”破锣说。
“你们说……”焦黑琴头忽然冒出一个想法,“明天那管新来的‘灵籁笙’,会不会也落得和我们一样的下场?”
仓库里沉默了一下。
“大概率。”破鼓面嗡嗡道,“那疯女人的破坏力,你们懂的。”
“要不……”古琴的残弦轻轻振动,“我们给新来的小弟,隔空加个油?或者……默哀?”
“加油有什么用?能抗住疯女人的‘剑意吹奏法’吗?”漏风埙悲观。
“我们可以祈祷那小子明天耳罩够结实?”竹笛提议。
“或者祈祷疯女人突然顿悟,吹出真正的仙乐?”焦黑琴头说完,自己都觉得荒谬,发出烧焦木头般的嗤啦声。
仓库里响起一片乱七八糟的、表示“绝无可能”的震动和声响。
月光渐渐淡去,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来临。
这些曾经风光、如今残破的乐器“遗骸”们,在寂静和尘埃中,默默“回想”着自己被摧残又偶被笨拙修补的时光。
明天,又将有一件乐器,经历它们曾经历过的、或许更加惨烈的“洗礼”。
而那个总是偷偷来修理它们的傻小子,还会坐在那里,承受一切。
“算了,”破鼓面最后震动了一下,膏药在黑暗中微微反光,“睡吧。明天过后……说不定咱们就有新邻居了。”
“而且可能是伤势更重的新邻居。”漏风埙补充。
仓库重归寂静。
只有尘埃在最后一缕月光中缓缓漂浮。
仿佛一场盛大而离谱的毁灭,正在黎明前静静酝酿。
而它们,这些废墟中的前辈,只能在梦里,为即将赴死的“新兵”,和那个总来收拾废墟的“傻子”,默念一句毫无用处的——
自求多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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