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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计就计
自那夜砖窑密道归来,沈青瓷与陆绎之间,某种无形的东西已然改变。
不再是单纯的上下级,亦非纯粹的利益同盟,一种经由生死考验与隐秘情愫淬炼出的默契,悄然流淌在彼此的眼波流转与寥寥数语之间。
陆绎臂上的伤在宫中秘药和沈青瓷的悉心照料下,愈合得很快,但他并未声张,依旧如常处理公务,只是值房内常备的金疮药换成了更对症的解毒化瘀之品。
沈青瓷则继续在案牍库编织她的巨网,同时,那份由星图与暗道路线图指向皇陵区域观星阁遗址的推断,也如同沉甸甸的巨石,压在二人心头。
就在他们加紧筹划下一步行动之际,“玄翼”的触角,再次主动探了过来。
这日清晨,沈青瓷在那间僻静小院的石桌上,发现了一枚以飞鸟标记火漆封缄的信函,如同上次一般,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她日常起居之处。
送信的仆役一问三不知,只道是清晨打扫时便已在此。
沈青瓷屏息凝神,用银针试探无误后,方才拆开。
信上字迹与慕容先生一般无二,内容却更显“诚意”:
“沈司直青鉴:前番一会,匆匆未尽其意。
闻司直孜孜以求沈公旧案真相,老夫感念孝心,辗转寻得当年沈公亲笔所书、关于‘巫蛊案’关键证物去向之密札副本一卷,或可解司直多年之惑。
此物干系重大,不宜假手于人。
今夜子时,城外寒山寺后山听松亭,盼君独往,以证诚意。
阅后即焚。
慕容手书。”
随信附着一小块泛黄粗糙的纸张边缘,似是刻意撕下作为凭证,上面隐约可见几个模糊的字迹,依稀能辨出“瑞王”、“构陷”等词,墨迹古旧,确非新仿。
沈青瓷捏着那信纸,指尖微微发凉。
慕容果然再次出手了,而且这一次,抛出的诱饵更加致命,直指她内心深处最无法抗拒的渴望——父亲亲笔留下的、可能洗刷冤屈的直接证据!
寒山寺,听松亭,子时,独往。
每一个词都透着精心算计的危险。
慕容料定她无法拒绝,也料定她不敢、或不能将此事告知陆绎——毕竟,与“玄翼”高层私下接触,无论出于何种目的,都是足以让她万劫不复的大忌。
这是一场赤裸裸的阳谋。
沈青瓷在院中枯坐良久,直到日头渐高,才缓缓起身,将那信纸就着石灯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随风散去。
她没有立刻去找陆绎,而是先回到了案牍库,如常处理公务,只是效率比平日慢了许多,眼神偶尔会失焦地落在虚空某处,显然心中正在经历激烈的天人交战。
午后,她终于起身,走向陆绎的值房。
该来的,总要面对。
是坦诚,还是继续隐瞒?隐瞒或许能换取一时的行动自由,但代价可能是信任的再次破裂,乃至落入慕容精心布置的陷阱而无人知晓。
坦诚,则意味着将选择权交予陆绎,也意味着她必须完全信任他的判断与安排。
值房外,她略一停顿,深吸一口气,敲响了房门。
“进。”
陆绎的声音传来,平静无波。
她推门而入,陆绎正伏案批阅文书,闻声抬起头。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眉宇间那抹难以掩饰的凝重。
“有事?”他放下笔,身体微微后靠,摆出了倾听的姿态。
沈青瓷走到书案前,没有迂回,直接将从接到信函到此刻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叙述了一遍,包括慕容的邀约、那作为凭证的纸张碎片,以及她自己的分析与顾虑。
她没有隐瞒自己最初的动摇,也没有刻意强调对陆绎的信任,只是客观地陈述事实。
陆绎安静地听着,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唯有在听到“沈公亲笔密札”时,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波澜。
待她说完,值房内陷入一片沉寂。
阳光透过窗棂,照亮空气中浮动的微尘,也映照着两人之间无声流淌的思绪。
良久,陆绎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你待如何?”
他将选择权,抛回给了她。
沈青瓷迎上他的目光,眼神已然恢复了清明与坚定:“此乃‘玄翼’引蛇出洞之计,意在确认我的价值,或趁机清除。
那‘密札’是真是假尚未可知,但寒山寺,必是龙潭虎穴。”
她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但,我必须去。”
“理由。”
“其一,慕容此番‘诚意’十足,若我断然拒绝,恐其认为我已无利用价值,或已完全倒向大人,可能会采取更极端的灭口手段,于我们后续调查不利。
其二,唯有亲身入局,方能窥其虚实,或可反向套取关于‘影先生’或北境火药网络的情报。
其三……”她声音微涩,却依旧清晰,“那密札……万一是真,我不能错过任何为父亲正名的可能。”
陆绎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份混合着理智分析与情感执念的复杂光芒。
他没有立刻反驳,也没有轻易赞同。
他站起身,绕过书案,走到她面前。
高大的身影带来一丝压迫感,却也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
“分析得不错。”他淡淡道,语气听不出褒贬,“风险与机遇并存。
你既决定要去,便不能毫无准备地去送死。”
他转身,从书案抽屉里取出一枚小巧玲珑、造型奇特的铜制响箭,递到她手中。
“此乃军中用以短距传讯的‘穿云雀’,声音尖锐独特,可传数里。
你贴身藏好,一旦察觉情况不对,或拿到想要的东西,立刻释放。
我率精锐提前埋伏于寒山寺周围,见此为号,即刻接应。”
他又取出一个更小的、如同耳珰般的物事:“含于舌下,危急时咬破,可释放迷烟,能为你争取片刻时间。
但记住,范围极小,需近身使用,且对自己亦有轻微影响,非万不得已,不可动用。”
最后,他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脸上,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你的任务,是套取情报并自保,绝非与敌死战。
见机行事,全身而退,是为首要。
明白吗?”
沈青瓷接过那冰凉的响箭和耳珰,感受着其上残留的、属于他的温度,心中那股因前路未知而产生的惶惑,竟奇异地平复了许多。
“我明白。”她郑重颔首,将两样东西仔细收好。
“寒山寺后山地形复杂,林木丛生,易于设伏,也便于隐蔽。
我会安排人手占据制高点,封锁可能逃遁的路径。
你进入听松亭后,尽量拖延时间,套问关键信息,尤其是关于那‘密札’真伪、以及‘影先生’身份的线索……”陆绎开始详细部署,将地形、信号、接应点、应急预案一一交代清楚。
他的思路清晰缜密,几乎考虑到了所有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
沈青瓷认真听着,默默记下每一个细节。
计划敲定,已是黄昏。
“去吧,小心。”陆绎最后看了她一眼,那目光深邃,包含了太多未尽之言——有关切,有信任,亦有不容有失的决绝。
沈青瓷深深吸了一口气,对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值房。
夕阳的余晖将她的身影拉长,投入廊下的阴影之中。
她知道,今夜子时的寒山寺,将是一场智慧与勇气的较量,也是一场将计就计的豪赌。
她回到小院,开始为夜间的行动做准备。
检查匕首,确认响箭和迷烟耳珰的位置,换上更适合夜间行动的深色便服,运转【冰壶秋月】心法,让内心保持绝对的冷静与专注。
夜色渐浓,弦月如钩,清冷的光辉洒落在寂静的青衣司衙内。
子时将近,沈青瓷如同一道融入夜色的轻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居所,向着城外寒山寺的方向,疾行而去。
在她身后,更深的黑暗中,数道如同鬼魅般的身影,也在陆绎的亲自率领下,借着地形掩护,提前向寒山寺潜行合围。
一张反包围的大网,悄然撒开。
只待猎物,入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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