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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寅时三刻,宫门外已列满黑压压的军队。
上官时芜立在文官队列中,官服外罩着素白狐裘,在满朝朱紫中格外素净。她微垂着眼帘,目光却穿过人群,紧紧锁住那个绛红身影。
齐玥今日束起高马尾,一身银甲配着红色披风,在晨光中格外英挺。
她转头望向文官队列时,上官时芜迅速垂眸,指尖在袖中轻抚那枚孤零零的白玉扣。
点将台上,齐浔一袭玄色龙袍端坐,身侧的齐湛月白锦袍纤尘不染。
两人一个穿黑,一个穿白,对比鲜明。
“平原王。”齐浔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校场瞬间寂静,“朕等你的捷报。”
段韶单膝跪地,声如金石,“臣必不负圣恩。”
他身后的段觅微着绯色劲装,发辫间金铃随动作轻响,她快步走向副将队列,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一枚玉佩系在齐玥腰间。
“王爷。”她语声娇甜,指尖状若无意地在齐玥腰带上流连,“这可是臣女于护国寺斋戒三日求得的护身符,王爷定要贴身佩好。”
齐玥本想后退半步,却在瞥见齐湛目光时生生止住动作,这个戏还得继续演下去,“段小姐有心了。”
“长陵王。”齐浔忽而点名。
齐玥出列行礼,“臣在。”
“你初次领兵。”齐浔语气意味深长,“要多向平原王请教,毕竟南疆地形复杂。”
上官时芜看见齐玥唇角绷紧了一瞬,又很快松开:“臣谨记。”
齐湛忽然上前,亲手为齐玥系上猩红披风。
他的手指在领口流连,指腹擦过那处被衣领遮掩的咬痕:“七叔等你凯旋。”
声音温柔得诡异,手上力道却重得让齐玥蹙眉。
上官时芜看着齐湛指尖在那处暧昧摩挲,胸口翻涌起一股腥甜。
那是她昨夜留下的印记,如今却被另一个人的手指亵渎。
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正对上齐珵探究的目光,少年站在齐湛身后,见她看过来,耳尖微红,却又倔强地不肯移开视线。
一片雪花落在她睫毛上,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过来。
齐浔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齐湛为齐玥整理披风的动作上。
帝王的眼中闪过一丝晦暗,随即又恢复成深不见底的平静。
鼓声骤起,浑厚的号角声响彻云霄。大军开始移动,铁蹄震得地面颤动。
上官时芜站在原地,看着齐玥翻身上马的背影。那人似有所感,突然回头,隔着千军万马与她四目相对。
晨光中,齐玥悄悄按了按心口,那里贴身放着平安符。上官时芜指尖微动,袖中的白玉扣硌得掌心发疼。
齐玥身姿挺拔如青松,在马背上回首时,目光越过重重人群。
“四哥。”
齐珵不知何时溜到了马侧。少年今日着了靛蓝锦袍,衬得眉眼愈发清俊。
他假装整理马鞍,压低声音道:“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上官女傅。”
齐玥握缰绳的手一紧,少年仰头时,眸中映着雪光,那点星火般的炽热让她心头一颤。
像极了当年初见芜姐姐时,自己眼中藏不住的悸动。
齐珵笑着又说:“我是说课业上的照顾。”他意有所指地望向文官队列,“毕竟《九章算术》确实难了些。”
齐玥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伸手替他拂去肩头落雪:“珵弟有心了,我不在时……你多保重,也替我好好照顾她。”
少年眼睛一亮,还想说什么,却被骤然急促的鼓声打断。
齐玥最后望了一眼文官队列,却发现那抹素白身影已转身离去,只留下一个挺直的背影。
大军如黑色洪流涌出城门。上官时芜独自立于角楼阴影处,寒风卷着雪花灌入领口,她却浑然不觉。
直到那抹绛红彻底消失在人群中,她才惊觉眼眶已冻得生疼。
“女傅。”
齐珵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少年捧着狐裘,耳尖冻得通红:“天寒……”
上官时芜侧身避开他递来的衣物:“殿下该回宫了,今日要讲《礼记·曲礼》。”
“女傅。”他又唤了一声,这次将狐裘挂在栏杆上,“《曲礼》有云:冬温而夏凊,学生不敢让师长受冻。”
上官时芜转身时,腰间玉佩与栏杆相撞,那枚本该成对的白玉扣,如今只剩孤零零的一个。
“殿下,《论语》有言:君子不重则不威,您该多穿些。”
“学生……”少年喉骨滚动,最终只是将斗篷仔细折好,“送女傅回国子监。”
两人地脚印一前一后,始终隔着半丈距离。
雪地里,少年的脚印总是恰好覆盖在她刚踩出的脚印上,却又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应有的分寸。
.
齐玥出征后的第三日,上官时芜“病倒”了。
绣榻上的人没有梳发髻,只用一根素白的丝带松松地系着头发,整个人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她对着铜镜细细端详,指尖蘸着瓷碟里调好的苍白脂粉,轻轻拍在脸颊上。
“禾桔,再取些黄连汁来。”她声音清冷,“这唇色还不够病态。”
禾桔捧着药钵走近,忍不住低声道:“小姐连服三日白薇汤,奴婢怕……”
“怕什么?”上官时芜抓住她的手腕,将沾着脂粉的指尖按在她脉搏上,“你且说说,此刻我的脉象如何?”
禾桔怔了怔,突然睁大眼睛:“沉迟如缕,真像寒毒之症。”
从窗棂透进来的晨光里,上官时芜的嘴角微微向上弯了一下。她接过禾桔熬好的药汁,黑褐色的药汤在青瓷碗里晃动着。
“李景仁太医最擅长把脉,普通的伪装怎么可能骗过他?”她仰头饮尽,喉间滚动时眉心都不曾皱一下,“这苦味……倒比前日的方子更逼真些。”
“小姐!”禾桔突然压低声音,“王爷往这边来了!”
上官时芜指尖一颤,将浸透姜汁的帕子按在眼尾。
待上官信荣跨入内室时,只见女儿伏在锦绣堆里,单薄肩头随着咳嗽轻轻颤动,眼尾洇开一片绯红。
“父亲……”她气若游丝地唤道,藏在锦被下的手却悄悄掐住虎口,逼出额角一层细密冷汗。
“芜儿……”上官信荣在榻边坐下,眉头紧锁,他伸手探向女儿额头,触到一片滚烫,不由得一惊:“怎么烫得这样厉害?”
“父亲不必忧心。”上官时芜轻咳两声,声音细若游丝,“不过是前日赏雪受了风寒。”
上官信荣转头质问禾桔:“太医可曾来过?”
“回王爷,李太医昨日诊过,说是……”禾桔偷瞄了小姐一眼,“说是寒毒入髓,需静养三月不可见风。”
上官时芜暗中捏紧被角。
李景仁是齐湛的心腹,今日这场戏最难对付的就是他。
她特意选在李太医当值时“病发”,又提前服下能改变脉象的药物,这才骗过了那老狐狸的眼睛。
“胡闹!“上官信荣一掌拍在床柱上,震得纱帐晃动,却在看见女儿轻颤的睫毛时,语气忽然一转,“半月后就是……”
“父亲。”上官时芜抓住他的衣袖,指尖微微发抖,“女儿这般模样,如何嫁入王府?若将病气过给常阳王……”
上官信荣定定看着女儿,目光在她刻意苍白的唇色上停留片刻,又扫过枕边那方可疑的帕子。
女儿自小到大,从未有过如此“巧合”的病痛。
“嗯。”他最终只是沉沉应了一声,“为父这就进宫。”走到门口又顿了顿,背对着女儿道:“好生将养。”
这四个字落在上官时芜耳中,让她心头一颤。父亲既未拆穿,也不曾追问,仿佛早已看透她这场戏码。
待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回廊尽头,上官时芜立刻掀开锦被。
赤足触到冰凉的地砖时,她忍不住缩了一下,但还是快步走到书案前。
案上《黄帝内经》的纸页间夹着一张薄笺,密密麻麻的药名间,她的指尖准确点在那一行小楷上。
[白薇配桂枝,可致脉象沉迟如寒症]
“小姐不怕王爷察觉?”禾桔捧着梳篦的手微微发抖。
铜镜里映出上官时芜重新点染胭脂的模样。
“父亲若真要拆穿,”她将唇脂轻轻晕开,“方才就该命人查验药渣了。”
铜镜中忽然漾开一抹浅笑,“你说,父亲为何特意提起半月后?”
窗外斜伸的梅枝在她鬓边摇曳,将斑驳光影投在镜面上,镜中人眼尾犹带病态红晕,眸光却清亮如星。
“南疆的雪……”她望着窗外的自言自语飘散在风里,轻得像是怕惊落枝头快要化掉的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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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内,鎏金兽炉吐着龙涎香,却驱不散殿中沉闷的气氛。
齐浔斜倚在龙椅上,玄色常服在烛光下泛着幽暗光泽,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扶手,每一声轻响都像敲在人心上。
“圣上,小女病情凶险,若强行完婚,恐有不祥。”上官信荣跪伏在地,额头几乎触到冰冷的金砖,他宽大的朝服下摆铺展开在地面上。
齐湛坐在下首,月白锦袍纤尘不染,腰间玉佩衬得他手指修长如玉,却莫名透着一股寒意。
“臣听闻李景仁医术精湛,”他声音温润,眼中却闪过一丝锐利,“不如让他再去诊视一番?”
齐浔的眼神突然变冷。
李景仁是齐湛心腹,这话分明是在质疑上官时芜装病,他唇角勾起一抹笑:“七弟倒是关心臣子的家事。”指尖在扶手上重重一叩,“不过朕已派陈太医看过了,确实病得不轻。”
齐湛不紧不慢地把玩着玉佩,玉坠在他指间轻轻晃动,“臣只是担心误了吉日。”
他抬眸直视帝王,眼里藏着不明的情绪,“钦天监算出的日子,错过就要再等一年。”
殿内变得安静,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上官信荣的背脊渗出冷汗。
齐湛此言绵里藏针。若婚事延宕,一年之期,变数丛生。
“圣上。”上官信荣重重叩首,“小女病体沉疴,实在不宜……”
“南明王。”齐湛突然打断他,声音温柔得诡异,“令爱前几日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寒毒入髓了?莫不是……见了什么人,染了相思病?”
上官信荣脸色骤变。
“安广王慎言!”上官信荣怒喝出声,却在看到齐湛眼中寒光时猛然醒悟。
这是陷阱!
齐湛在逼他们失态,好坐实抗旨不遵的罪名。
齐湛的眼神愈发阴冷。无论长陵是否还喜欢上官时芜,他都必须让这门婚事如期举行,只有这样,他才能彻底放心。
齐浔突然轻笑一声,打破了剑拔弩张的气氛:“七弟说笑了,上官女傅知书达理,怎会做出此等有违礼教之事?”
他转向上官信荣,“南明王先回吧,婚事……容后再议。”
上官信荣刚退出殿门,就听见里面传来茶盏碎裂的声音,他不敢停留,加快脚步离去,心中却翻起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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