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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法亲迎
yy63
寒风卷着雪砸在门上,关得好好的门忽然打开,雪尘倒灌而入,掌柜正擦着柜台,雷虎端碗喝着酒,一下皆愣住,后厨布帘掀动,几个夜不收端着碗,探出头来。
聂未晨满身尘雪出现在门口,燕十和张五紧随左右,两人伤势已愈,目光扫过一圈,相视一眼,确认无异。
为了掩盖行踪,他们一路顶风冒雪,脸上皆是冻伤的痕迹,雷虎站起来,往前两步,双眼一亮:“聂大人!”
聂未晨神色凝重,将他们一一看过,便知秦啸并没回来。
“……京城戒严你们定听说了,我们遭了算计,秦啸他们失踪了,京城里,怕是已遭人控制。”
他说着往门外看,寒风将他鬓边乌发扬起,程墨亭裹着狐氅慢悠悠走进来,目光闲闲扫过这简陋客栈,神情算是勉强满意。
他侧开身子让了个位置,梁若鸢披着兔绒小袄,身上是与旁人格格不入的干净细嫩,手里捏着一个瓷瓶,香膏的味道从她身上飘散。
她伸手拉了聂未晨一侧衣袖,他反手牵住她,将她带到离火盆最近的位置。
雷虎思量片刻,一拳砸在木柱上:“老子这就点兵,杀到京城去!”
“不可,”聂未晨神色疲惫,在梁若鸢身后坐下,身上寒意未散,咳了几声,“如今京城铁板一块,王宪人在何处我们全然不知,而他手里的人就藏在我们身边,我们这点人马,无异于以卵击石,当务之急,是稳住边关,肃清内鬼。”
程墨亭走进堂中,在火盆边上蹲下,双手伸出,慢条斯理烤着火,感觉到有人看他,回头确认,嗤的一笑:“聂大人是觉得,这边关……也未必干净?”
“不是觉得,是肯定。”梁若鸢抖了一下身上残雪,看燕十和张五关门坐下,才道,“他们能切断锦衣卫的暗线,策反他们,私运兵器,通敌的买卖,又怎会少了边军这块肥肉?能把我们的计策、安排,全部料中,若非各处都有人传递消息,难以解释。”
雷虎脸色难看:“兄弟们都是跟瓦剌真刀真枪拼杀出来的,怎么会……”
几个夜不收和掌柜皱眉低头,静默中,程墨亭掏出扇子扇旺了火,漫不经心道:“人心隔肚皮,升官发财路,总比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来得诱人。”他站起来,踱到窗边,窗外漫天飞雪,与这屋里仿若两个世界,“况且,此番一动,京城正统便落在他们手里,一道矫诏下来,许以高官厚禄,难保没人动心。”
他默了默,又笑着摇头:“我的人,应已把这边的分坛摸了个七七八八,要不……明日喊来看看?”
“可以,”聂未晨看向燕十和张五,“你们也休整一下,明日试着打听一下蓝羽的消息。”
京城剧变,蓝羽是他心腹,又与陈白瓷牵扯,他担心他遭人毒手。
燕十和张五点了头,算是领命,梁若鸢知道他的意思,想了想:“不如……”她看向程墨亭,“白莲教内清理得如何?”
程墨亭笑意更深:“还是妹妹懂我,不妄我一路照护,不像某些人……”
他撇了聂未晨一眼,意有所指,故弄玄虚,目光在每个人脸上巡了一圈,找了个椅子坐下,端雅得似在游玩。
聂未晨闭了闭眼,压下了心里翻腾的火气:“燕十,把炭喂给他,方便他说话快些。”
梁若鸢拉了一下他的手,程墨亭唇角微微扬起,似是某些意图又再得逞,满意,又不以为意:“聂大人,急,是做不成事的。”他转向梁若鸢,满眼宠溺,“妹妹,教内……丝毫未动。”
聂未晨眼神骤冷,梁若鸢按住他一侧手臂,指尖微微施力:“原来如此,看来程老板随机应变,深谋远虑了。”
“那是,”程墨亭扬眉道,“我可不像某些人,动不动就是一身血臭味儿。”
“即已在掌控之内,不如,将计就计,光靠查,太慢。”梁若鸢一面思量,一面拉紧了聂未晨冻伤裂开的手,沾了香膏擦在他拳头握紧的手背上,“等我们查到,恐怕人家的刀已架在我们脖子上了。”
聂未晨蹙眉看着火,眸中一片阴翳,脸上的冻伤令他看起来有些苍白,跳动的火光照亮了他狠辣的神情,诏狱里审讯犯人时,怕就是这模样?
梁若鸢抿了抿唇,无奈轻叹,余香缭绕的手指点在他眉心上轻轻揉了一下。
他抬眼看她,眼神疲惫,有些埋怨:“那你说……怎么办。”
程墨亭摇了摇扇子:“简单说,就是引蛇出洞。”他收扇前倾,压低了声音,目光扫过柜台边上几个夜不收,“我们可以让他们……自己跳出来。”
梁若鸢双眼一亮,接话道:“一份军情,一支携带证据的小队,将于三日后抵达边关某处,与我们汇合。”
“一个看似偶然的机会,让白莲教里的细作意外获取这个消息,比如……某个他安插在白莲教内的眼线,侥幸偷听到了我和……这位大哥的密谈。”程墨亭扇子指了一下雷虎,神情戏谑。
雷虎并不认识这人,看了一眼聂未晨,有些没了底:“这能行?太明显了吧?”
聂未晨看向程墨亭:“白莲教如今要动不难,但要动的稳妥且有价值……计不在巧,在于对症下药,一点风吹草动,足以让他们心惊肉跳,但现在时间紧迫,我们加一点佐料,以牙还牙……”
……
翌日,早前约见梁若鸢的女子扮作卖脂粉的军户娘子,将一份名单夹在胭脂盒里卖给了假装在客栈里吃茶的梁若鸢。
“夫君你看!”她雀跃着跑进屋里,似个寻常女子买了喜爱的物件。
聂未晨唇角微勾,一脸纵容,接过她递来的东西:“看来夫人又得了心爱之物。”他将胭脂盒轻轻一叩,名单卷入手中,“眼光甚好。”
名单里,是白莲教已盯紧的几个细作,详记有出入地点和时辰,聂未晨不动声色,起身出去,经过程墨亭时,将名单塞在他衣袖里,若无其事般走进后厨,端出两碗面,径自回房。
程墨亭与雷虎喝起酒来,干了两碗,两人一同离开,找到名单上最近的一处,是个卖粮的铺子,那掌柜腰佩白玉莲花,是白莲教的老信众,不曾想竟是细作。
程墨亭惋惜摇头,走进去伸手抓起一捧米来:“他们过几日便会到,多囤点粮,怕是要躲一阵。”
雷虎刻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听说带了些东西,还需仔细些。”
他压着声音,却又刻意令那掌柜能听清,程墨亭撇了掌柜一眼,一抖袖,将些许粉末撒在了门前,推着他出去:“走走走,咱们先商量一下。”
那掌柜果然偷偷跟随,脚底踩了东西却丝毫未觉。
他们站在街角等他靠近,刻意说了个地点和时辰,余光瞥见他转身离开,一同住了嘴。
程墨亭踱出几步,看着他往军营方向去,满意一笑:“白莲教的人有一个优点,不论立场在何处,都办事利索,落到实处。”
雷虎挠了挠头:“那跟老秦差不多。”
程墨亭眼神微变,发现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转身踏着过踝的积雪原路回返,两人到客栈门前时,燕十和张五皆是寻常力工打扮,前后进了客栈。
梁若鸢等在堂里,手里翻着戏本,有一下没一下的吃菜,来往官兵大多吃饱离开,燕十往掌柜面前走,手里一页信笺悄无声息入了梁若鸢的手。
他问掌柜要了几样菜,装作过客与张五坐在一桌,程墨亭跟着雷虎在角落里坐下,抬手招呼掌柜过去,亦扮作熟客要了酒菜。
梁若鸢打起哈欠来,回屋把门关上,聂未晨坐在窗前,一页页看着那沓卷册,从扬州到大同,每一波刺杀都是想夺走它。
他头也不抬,伸手道:“回来了?”
梁若鸢拍开他的手,在他面前坐下,将信纸摊在展开的卷册上,正对着自己。
聂未晨抬起头来,看了看她,程墨亭一路将她护得严实,把这卷册扔给了他,想想亦是周全之策。
他静静等着,瞥见窗外飘起了雪。
梁若鸢渐渐皱了眉头,指尖点在纸上,一个个字划过,确认着自己没有看错:“蓝羽……归顺高林?”她难以相信,将信纸转向他。
聂未晨扫过一眼,潦草的字迹简单明了:“暗桩还在。”
“啊?”
“暗线已断,蓝羽若真叛变,消息不可能传出来,这是蓝羽递出来的家书,一说他打入了内部,二说各处暗桩基本无碍,这样看来,我们略胜一筹。”
“高林不知道暗桩在哪?”
“高林本是个小旗,大约是做贼心虚,从未崭露过什么头角,对锦衣卫的事多是一知半解,一朝得志,得意忘形,殊不知,陛下许他高位,是已盯他很久了,就算给他了,也是错的。”
梁若鸢轻笑,点了头:“那你打算怎么做?”
他指尖点在卷册上,敲着一个在同一页上重复多次名字:“程墨亭的饵撒下去了,鱼儿既已游过来,便该抓紧收网,一个都不能漏,尤其是这个……严昆……”
他站起身,脊背挺直,身上凝起的杀意驱散了连日奔逃的疲惫,开门走了出去。
几声交谈低乱果决,客栈外堂随之微有骚乱,传来零星几个官兵的埋怨声,掌柜的赔了两壶酒将他们打发了出去。
大门关上的一瞬,堂内只剩聂未晨的声音:“雷虎,点你麾下兄弟,去锁死严昆所部的营房,要快,下狠手,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拿下他。”
雷虎精神一振,筷子拍在木桌上,重重抱拳:“是!包在兄弟们身上!”随之而来是桌椅挪动之后走向后厨的脚步声。
梁若鸢悄声走到客房门边,看见堂内只剩程墨亭和燕十、张五,他们静静等着聂未晨布下命令。
程墨亭摆弄着面前还热的饭菜,漫不经心,却能看出是凝了神的等待。
聂未晨盯了他片刻,看向燕十和张五:“你们两个跟着我,燕十带人封锁营区各个出口,一只耗子也不许放出去,张五领一队人,咬掉严昆住处,若有反抗,就地格杀。”
两人齐声应下,掌柜已换了一身箭袖软甲,与几个夜不收从后厨出来:“大人,随时能动。”
雷虎紧随其后,彪形大汉拧紧了唇,郑重点头。
梁若鸢眼珠一转,狡黠道:“我呢?”
聂未晨看向她:“夫人随我压阵,有些场面,需得有人见证。”
“就让我看戏?”梁若鸢扮作不满,撇了他一眼,转开脸去。
程墨亭扇了扇小炉里的火:“看戏的才是最重要的,妹妹可要把这戏清清楚楚地看好,回头若有人争辩起来,妹妹是最好的人证,十二暗卫直报天听,是陛下的眼睛和耳朵。而我的人手,会替聂大人看好外围,尤其是瓦剌人的眼睛,我们会全部挖掉。”
梁若鸢勾唇一笑,堂内静默片刻,雷虎和客栈掌柜带着几个夜不收开门离开:“去喊兄弟们喝酒!”
白莲教侍者寻常打扮,牵着大狗,跟着寻踪粉末的气味找到了瓦剌人和边军叛徒联络的地点,负责传信的官兵策马而至,还未看清来者,已跟粮铺掌柜一同倒在雪地里。
夜幕风卷而至,边军驻地只剩雪落的声响,巡夜兵卒脚步沉重,一步步踩在风里尤似幽兵过境。
雷虎的人马行动悄无声息,在有人反应之前做成了合围,夜不收手到擒来,伏击和偷袭对他们来说游刃有余。
聂未晨一身玄色劲装,墨狐大氅扫过脚边新雪,与梁若鸢并立于营房外一处阴影中。
他往前一步,将身影暴露在渐渐平息的风雪里,刻意让值守的兵卒看到了他,
“聂……聂大人?”有老兵认出他,声音发颤,惊疑之中未敢上前。
聂未晨微微颔首,目光如鹰隼般落向严昆的营房。
一声暴喝混着兵刃相击的声响传来,聂未晨打了个手势:“动手!”
他率先掠出,梁若鸢紧随其后,兔绒小袄在雪夜中化作一道轻盈的白影。
营房木门从内撞开,严昆手持弯刀,浑身染血冲出来,眼中是穷途末路的疯狂,一眼便看到了聂未晨。
“聂未晨!你竟敢……”
他发癫一般挥刀乱砍,聂未晨神色自若,只在刀锋即临的瞬间侧身挪步。
几招过后,他抬手扣住了严昆持刀的手,另一只手指节击中他胸前一处穴道,听见他闷哼一声,手中造法独到的弯刀落入雪中。
他将他手臂猛地拧转,膝盖重重顶在他后腰上,随着一声骨裂响起,将他牢牢按在了雪地里。
动作不过几息之间,各处人马手脚利落,毫不留情。
“严昆,通敌卖国,证据确凿!反抗者视作同谋!”聂未晨站在主帐门前,声音清晰而冰冷在军营中传开,营帐侧后方,燕十和张五将最后几个试图反抗的旗官就地正法。
雷虎带人一拥而上,三两下便将严昆和帐中几个校尉困了个结实:“天寒地冻还要老子跑一趟你这破营,这账咱们得一并算。”
边军将士大多惊惧疑惑,眼神动摇的不在少数,聂未晨手中绣春刀缓缓举高,刀锋在夜色中晃出一星寒光。
“我明军将士浴血沙场,为的是保家卫国,护佑身后黎民百姓,换取一片山河无恙!”他声音拔高,穿透了夜寒和风雪,“可有人,为一己私利,勾结外敌,出卖同袍,将我等弟兄以血肉筑起的防线视作升官发财的踏脚石!”
他刀尖落下,指向严昆,目光扫过众人面孔:“此等败类,尔等容否!”
人群中一阵骚动,陆续传出几声低吼:“不容!”
“今日,我聂未晨在此,清理门户!凡通敌叛国者,皆如此獠,杀无赦!”
话音落下,绣春刀划过一道寒光,严昆人头滚落在地,双目圆瞠,难以置信的惊恐自此凝固在他眼中。
聂未晨收刀入鞘,玄色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军营一片死寂,唯剩风雪呼啸的声音。
脸上几点殷红更添了他几分修罗之色,仿若从未湮灭的杀神再次站在了边关要塞,目之所及,无人敢与之对视。
梁若鸢上前一步,高举龙纹金牌:“即日起,边军由聂大人暂代统领,御赐金牌为证,见令如见君!”
燕十唇角一勾,挽了个刀花:“我等将彻查内奸,整肃军纪,有异心者,现在即可离去,留下的,需谨记,你们的刀,只能对准外面的敌人!”
沉默延续了片刻,人群中,几个老兵跪地高呼:“愿听聂大人号令!”
满营兵卒接连跪下,响应声穿透雪夜,程墨亭循声远眺,身后十余侍者擒获瓦剌斥候数人,一个个捆了手脚,随手扔在雪里。
“少主。”那传信的女子眉目清寒,上前一拜。
程墨亭转过身,瓦剌人并排贵在雪地里,他扫过一眼,神色淡漠:“……就地埋了。”
几个白莲教侍者动起手来,他又对那女子低声吩咐:“这边可以动手了,干净些,别走漏。”
女子颔首离开,风雪中,瓦剌人的惨叫声飘起后瞬间消散。
……
雪夜肃杀未尽,京城阴云压在了百姓头顶,各处商户乃至寻常百姓因着朝廷无声无息的变动而惶惶不安。
聂未晨带着整合之后的边军星夜兼程,夜不收沿路抹杀了一波又一波的窥探,白莲教众如影随形,化整为零之后,反渗透了王宪和章仲启在各处安排的钉子。
边军沿着桑干河谷地疾驰,马蹄裹着厚布踏在冻土上声响沉闷,甲胄兵刃偶尔碰出的轻微铮鸣声。
官兵口衔木钱,以防出声,整支军队在寒风中压抑呼吸着,铁血杀意凝在他们眼中。
夜不收散入山川林地,巡视各处村落,王宪与章仲启派出的探马和信使,一个个颈后一凉,又或心口一痛,无声无息栽倒在雪地沟渠中。
他们把那些尸体迅速拖走掩埋,似谁也没来过。
白莲教众早已渗透了沿途城镇、驿站,乃至官府。
程墨亭几句低语,白莲教女子领命离开,之后,王宪与章仲启安插在各地的钉子,跟自己人喝着酒,吃着饭,闭眼便消失了。
他们无孔不入,将叛军的传信网撕得千疮百孔,程墨亭摇了摇扇子:“前面便是保安州府……该我教圣女出手了。”
“你放心!”梁若鸢亲了聂未晨一口,一脸狡黠,单人独骑离开了军营。
越接近京城,城防便越是险隘,她要先一步抵达关键隘口,那面龙纹金牌,在必要时便是此时唯一的皇权。
保安州城扼守官道,城门盘查极严,守将得了密令,对往来行人,尤其是军旅之人严加审查。
夜深雪寒,炭盆毕剥作响,守将郑良还伏在案前,京城来的一纸密令令他发起愁来。
密令措辞严厉,要各关隘严防死守,尤其注意边军官兵的动向,若有异样,格杀勿论。
他指节揉了揉眉心,瞥见烛火猛地晃了一下。
梁若鸢一身夜行衣出现在他房中,身段窈窕,眼眸清亮,如一片雪花飘然而至。
郑良骇然站起,摸了桌上匕首,低喝道:“什么人?!”
梁若鸢将金牌拿在手里,伸向他,晃了晃:“大人可人的此物?”
“龙纹金牌?”郑良浑身僵住,声音有些发抖。
梁若鸢将令牌拿在手里,抛弃又接住:“此物御前亲赐,是如朕亲临的信物,郑将军,我此来,是给将军指一条明路。”
郑良强作镇定,色厉内荏:“持金牌又如何?谁知是真是假!你夜闯官府,意欲何为?”
梁若鸢轻笑:“金牌真假,将军心里自有论断。至于意欲何为……我只是初来乍到,仰慕将军,特来聊聊闲话。”
她语气微转,莞尔一笑:“比如,将军三年前在蔚州卫任上,那批意外沉入桑干河的旧军械,最终似乎并未捞起来,而是……出现在了关外某个部落的集市上?所得的银钱,想必在保定府那处散尽宅院的女主人手里?开销了不少吧?”
郑良脸色瞬间惨白:“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不用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我知道的事情,那细数起来可多了去了,只是我爱不爱管罢了。”梁若鸢走进他,目光落在他的匕首上,慢条斯理道,“还有,将军那位在京城吏部的小舅子,先前娶了亲,似乎与章尚书门下一位清客过往甚密,此番京城变故,他怕是递了不少投名状?小女不才,闲散浪迹,不通朝政律法,不知着姻亲牵连的罪名,将军是否通晓?”
郑良握刀的手越发不受控制的抖起来,梁若鸢目光扫过他额角细密的冷汗:“对了,尊夫人前日带令郎去了城西紫云观祈福?观主倒是热心,安排了僻静的厢房,此刻无人打扰,只是这兵荒马乱的,将军可要多派些可靠的人手护卫家眷周全才是。”
郑良拔刀指向梁若鸢:“你……你……”他浑身发抖,几乎握不住刀柄,“你是聂未晨身边……”
他没有说下去,汗珠顺着鬓角滚落,不敢直视梁若鸢的眼睛,半晌,他重重坐在了椅子上,抬眼看向梁若鸢手中的金牌。
“将军是聪明人,这牌子背后的东西,不是你惹得起的。”梁若鸢平静道,“明日,该如何做,想必不需要我多言,边军会来……只求一个畅通,将军行个方便,今日之言,过往种种,便随风而散,陛下论功行赏时,我估摸着……未必没有将军一份安稳。”
翌日,保安州府城头旌旗依旧,守军持戈而立,盘查动作草草了事,边军皆是百姓装扮,扮作客商的军中千户负责押送“货物”,一车车皆是军饷兵器,聂未晨策马慢行,余光瞥见了梁若鸢刻意暴露的身影,心下稍安。
时至晌午,守军看过了前面数十人,大约知晓了后方来者,线偶般分立两侧,有一声没一声地催促:“快走快走!别碍着老子吃饭!”
为首的校尉在聂未晨经过时低声道:”我们将军突发恶疾,无法亲迎,聂大人……速行。“
“有劳。”聂未晨淡淡回了一句,马蹄依旧轻缓。
边军越过居庸关直指京城,程墨亭闲闲离开,腰间玄铁令可随意调遣巡检司和各地卫所的微小人马,某处白莲教妖人聚众闹事,某处河堤突发险情,皆是调离官道上巡防官兵的齐全印信。
他一路往京城去,顺手截了梁若鸢的回程:“妹妹,开路要紧,后方散个步,也是无趣不是?”
梁若鸢思量片刻,点头道:“那走吧,我给他留个记号就行。”
京城浓云蔽日,似一块浸透的棉絮,沉沉压在箭楼和殿宇上。
风雪欲来,九门落钥,铁铸的门闩重重横亘,守城兵士面孔陌生,章仲启的私兵眼神警惕而冰冷。
街道上,往日熙攘荡然无存,兵马司官兵披甲执锐,步伐沉重,靴声囊囊,各条坊市要道明卡暗哨,一双双眼睛监视着坊间百姓每一丝动向。
北镇抚司衙内,高林背对着门口,望着窗外素白的皇城,手里捏紧了蓝羽麾下锦衣卫递上来的消息:边军一切稳妥,聂未晨暂无音讯。
“稳妥……”
聂未晨杳无音讯……这消息更像暴雪前的死寂,他猛地转身,目光扫过堂下各自忙碌的锦衣卫属官,心头一股无名火混杂着不安,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不断在府衙里走来走去,职守的锦衣卫略看一眼,各司其职。
南城一处民居内,脂粉香气缭绕不去,陈白瓷抱着琵琶,一身水红色歌姬衣裙,云鬓微斜,珠钗轻晃,指尖流淌的,是漕帮旧日所用的暗号。
总有官兵一朝得势,在酒楼茶肆里献艺,兵马司的部署,换防的时辰,全数奉上。
“阿妈,”她对扮作鸨母的漕帮旧仆妇人低语道,“东市牌楼下的几个望楼岗哨每一个时辰会换一次,换防时东南角有片刻空缺,西城门夜里那个队正嗜酒贪财。”
漕帮门路错综复杂,运菜的车底,香船的夹层,街角乞丐一声唿哨,布防情报一样样汇入蓝羽手中。
陈白瓷找到了一些从混乱逃出的太监和宫女,问了宫中情况。
“章大人在宫里住着,也不知是不是要篡位啊!”
“陛下不见了,怕是凶多吉少。”
“我听说,牢里的人犯都放出去了,陛下怕不是逃了,他们要那些人犯去杀他?”
她将他们所说一一记下,起身道:“你们先离开,那些人要是发现你们逃了,定会前来搜查,你们在京城不安全。”
她找来漕帮旧人做掩护,为他们寻了藏身之所,将他们扮成寻常女子和运货的伙计,绕过一道道围阻,悄然离开了京城。
边军悄无声息出现在了京城外围,程墨亭背手站在屋檐上,马宏钊没来得及走出街口已遭了锦衣卫围堵,张五带着刀疤的脸笑得瘆人:“马老板,锦衣卫七条人命、扬州漕帮的些许妇孺老幼,都需你亲自前往祭上一祭。”
马宏钊颤颤后退,不慎跌在雪堆里:“什……什么意思?我老老实实做生意,与锦衣卫何干?!”
“有没有干系,跟爷走一趟便知晓了。”张五抬了抬手,“带走!”
城中夜半,雪光之中浓雾笼罩,御前司从白莲教人手中接了程墨亭的令,在几处城门外同时制造了混乱,粮仓失火,军库炸营,引得众多叛军匆匆前往搜查。
蓝羽带着数十锦衣卫暗桩,连同先前出城和遭高林收押的锦衣卫一起攻占了北镇抚司衙署。
“高林!不是你的位置,坐了也是不稳的!”蓝羽手持绣春刀,直冲内堂。
高林惊怒交加:“拦住他!给我杀了他!”他声嘶力竭,不断吼叫。
府衙内一片混乱,蓝羽麾下缇骑和暗桩将叛变者迅速制服,高林没来得及想清楚情况,颈前已然一凉,呼吸先于痛觉在意识中消散。
城外,聂未晨坐镇营中,看过各方传信之后,轻声道:“破门。”
雷虎一马当先,边军悍卒扛起撞木狠狠撞向城门铰链。
几次之后,城门从里面拉开,秦啸等人从城内杀出:“雷虎!你请客!”
雷虎振奋一笑:“好你个老秦,在京城吃香喝辣是吧!”
燕十伺机攀上城头,箭矢自他身侧擦过,叛军弩手瞄射不及,一一倒在刀下,聂未晨率领边军主力冲进城门,叛军久居京城,对边军战法措手不及,他径自奔向皇宫。
梁若鸢从一处窄巷纵马而出,手中铜钱扫落了试图从侧面围袭的兵马司官兵。
乾清宫前,章仲启身着不符他身份的甲胄,在一群死士的护卫下,面目狰狞。
“聂未晨!!”他嘶吼道,“如今大势已定!陛下已龙驭宾天!这天下在他手里形同玩物!合该易主!”
聂未晨神情冷淡,一步步逼近:“陛下安危,我会亲自查证,尔等为一己之私,勾结外敌,祸乱朝纲,涂害百姓,罪该万死!”
他与几个死士战在一处,刀光剑影中,梁若鸢与程墨亭汇合,两人将章仲启近侧护卫逐一清除。
聂未晨觑准一个空档,刀锋刺向章仲启后心,他回身格挡,踉跄后退,眼中恐惧难掩。
数名锦衣卫自檐上落下,章仲启眼中厉色一闪,从怀中掏出一枚新式的火雷。
“你我也算同盟一场,不如一起死吧!为了朝纲正统!”他狂笑着走向聂未晨,动手引燃手中火雷。
一道白影闪过,梁若鸢将铜钱射向他肘侧,他吃痛歪倒,火雷自他手中落下。
程墨亭折扇收拢,一个转身,扇骨点了他身前背后几处穴道,顺势一脚将那火雷踢飞出去。
明军还未启用的新式火雷啪的一声落在远处空地上,滚了一圈,炸起大团石土。
聂未晨将梁若鸢护在身后,刀架在了章仲启颈侧:“押下去!严加看管!”
烟尘在殿前弥漫开,火药味扑面而来,残余叛军眼见大势已去,纷纷跪地求生,一匹军马自他们身旁飞奔而过,蓝羽从镇抚司衙门赶来,下马跪叩:“大人!城内叛军已肃清!高林已就地格杀!”
聂未晨目光扫过眼前宫室,梁若鸢在他身侧,眼神清亮,微微喘着气,程墨亭站在石阶前,神色云淡风轻。
程墨亭发现扇面上沾了几点血迹,看了看,有些懊恼:“我这扇子你们北镇抚司管不管?”他把扇子举高,晃了一下。
聂未晨看过一眼,未理他,上前拉起了蓝羽:“清理皇宫,搜寻陛下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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