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来杀她的

　　夕阳的光晕像是给整座城市铺上了一层金色的薄纱，将高楼建筑和来来往往的行人笼罩在其间。

　　纪凛安静地坐在落地窗前，她没有束发，只是裹着一床厚厚的被子，里面穿着的还是之前检查的时候实验室给她换上的病服。

　　她整个人都像是融进了光里，头发丝都泛着金白，眼睛像是琉璃一样镀着暖暖的金光。

　　街道上的行人来来往往，有匆匆而过的年轻人，脚步蹒跚的老人，有结伴而行的穿着校服的学生……

　　“总有人要做这个先驱。”

　　少年清朗的声音随着回忆涌入脑海。

　　在绵延无尽的群山之巅，戴着银色面具的少年眼含热泪的看着慢慢沉落的夕阳，不甘的擦掉了自己嘴角的鲜血。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劲装，可是还是可以清楚的看出来他身上带着的鲜血，从深色的布料一路流到了露出来的手掌和脖颈的皮肤。

　　他自己也受伤了，但是他好像不觉得痛，眼睛里带着的光彩比夕阳更加耀眼。

　　他坚定的看向了身旁戴着黑色帷帽的人，道：

　　“梦境都是假的，就算在里面苟活了一万年那也是假的，它成不了真。”少年喘着粗气笑道，“就算冒天下之大不韪，我也要毁了极乐城。”

　　长风拂面而过，带起了二人的衣摆。

　　云雾随着风慢慢地移动着。

　　黑色的薄纱在风里摇曳着，但是始终没有露出后面那人的脸。

　　帷帽缓缓地低下了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许久，它才开口道：“你不怕吗？”

　　它的声音很是奇怪，没有任何的感情波澜，也听不出男女，也摸不透年龄。

　　像是精怪第一次化为人身，还没有想好自己该以怎样的皮囊面对这个世界。

　　可是这并不影响它是他在这个世界最信任的人。

　　是信任到可以将后背交给彼此的人。

　　是不惜一切哪怕付出生命也会救彼此性命的人。

　　现在这个世界满目疮痍，和迷失域也再无两样，而极乐城无疑是最好的庇护所，如果谁要毁城，那就是和天下人作对。

　　他们就算有三头六臂，也终是无解。

　　这是一条必死之路。

　　人们就是因为畏惧死亡才会躲入极乐城，他又怎么会不怕死呢？

　　“还是有点怕的。”少年轻声道。

　　他说着慢慢地转过身，看着被夕阳笼罩的世界，释怀的笑了。

　　“可是那又怎样呢？”他道，“我坚信这条路是对的，哪怕是条死路，哪怕千刀万剐万劫不复。”

　　“用别人的生命和困难筑造起来的美好，从来都不是美好。”

　　“那是罪恶。”

　　“我相信这个世界会好起来的。”

　　“这个世界会重新建立起它该有的秩序和文明，总有一天这个世界将不再有战争，不再有阶级，人人生而平等，每个人可以安居乐业，不用再为了活着而东躲西藏，没有疾病也没有苦难。”

　　“我相信会有这一天。”

　　“愿以区区之命，为万世开太平。”

　　金色的阳光洒在他的鬓角与肩头，银质的面具在云雾之间熠熠闪光。

　　他明明是那么瘦小的人，可是在那一刻，他的身影伟岸如山峦。

　　“我永远追随你。”帷帽之下的人认真的道。

　　少年人愣了一下。

　　他回头，无奈地摇摇头。

　　“你不必参与这件事的，说不定百年之后世界并没有变的更好，我反而还成了历史的罪人。”他劝道：“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他其实很是迷茫，也不知道这样做是对是错，所以不想拉任何人下水。

　　但是帷帽只是轻笑了一下：“这是我的决定。”

　　百年前的风仿佛跨越了时间的洪流拂过了纪凛的鬓角，坐在室内的她猛然抬眸，微风带起了她垂下的长发，她在一瞬间红了眼眶。

　　“是你吗？”纪凛颤抖着声音问道。

　　可是没有人给她回应。

　　在沉寂之时，身后传来了开锁的声音，纪凛猝然回头，却看见了拎着大包小包站在门口的邢北行。

　　“我回来啦~”后生温柔地对她笑着，举起了手上拎着的两个巨大无比的购物袋道，“看看我给你买了什么好吃的。”

　　纪凛顿了一下，眨巴了好几下眼睛。

　　直到她看见邢北行在与她对视之后脸色忽然变得担忧起来，他随手将购物袋放在了一边鞋也来不及换就朝她跑来，蹲在她身边小心地替他擦去眼泪。

　　“你怎么哭了？”

　　邢北行带着薄茧的手指触碰到她的脸颊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眼角挂上了泪花。

　　她无措的避开了邢北行的触摸，眨了好几下眼睛，才将泪水逼了回去。

　　只是她没看见的是，邢北行察觉她避开自己的触碰之时，手指无措地缩了缩。

　　这种感觉很微妙。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她在这个世界最亲近的人了，二人也一同经历了生死，可是后者还是对他的接触下意识的排斥。

　　心里像是结了一颗酸梅，酸而苦涩。

　　但是他心里的这点情绪还未发散开来，便听见纪凛没头没尾的道：“……有风。”

　　“嗯？”邢北行愣了一下，看她裹着被子的样子还以为是空调开太冷了，他起身伸手探了探通风口，而后看了一眼温度计，自言自语道：“不应当啊，现在26度，没有送风啊……”

　　纪凛看着他的侧影，忽然有些晃神。

　　她知道后世的房子都很好，不至于漏风。

　　所以刚才是自己的错觉吗？还是说……

　　有个荒诞的想法在她的脑子里萦绕了一刻，还未完全成雏形，便被某人拢衣服的举动打断了。

　　纪凛回过神来，却发现邢北行正小心地帮她将身上披着的被子拢了拢。

　　“你怎么了？”邢北行看着她呆呆盯着自己的样子就觉得可爱，他顺势盘腿坐在了纪凛的身前，和她平视道：“你怎么这么怕冷？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许愿说纪凛现在的身体是外强中干，之前在梦塚里朝不保夕，时时刻刻处以紧绷的状态，但是现在一旦没有危机感，她可能体内的机制会在某一刻崩溃。

　　“她的自愈能力确实强于普通人千百倍，那是她在刀锋剑雨里得以生存下来的仰仗。”许愿推了一下眼镜，神色并不乐观，“但是她的生命指标很低，根本不像是个活人。”

　　邢北行不太明白：“什么意思？”

　　“就是说……”许愿挠了挠头，琢磨了一下怎么通俗易懂的解释这件事，“她现在各项指标和植物人没什么差别，就好像运动员的心率低于普通人一样，只是她现在低的有点离谱了，都能直接送去火葬场了。”

　　“不过你也别太惊慌，”许愿看见邢北行逐渐惨白的脸色赶紧安抚道，“她是活了六百年的古人了，是以灵魂寄生在梦塚里，按理来说她是没有肉身的，出来了应该是魂飞魄散才对。”

　　“她还能存在这个世间就是一个奇迹，所以她身体指标不正常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许愿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斟酌了片刻，有点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喃呢了一句话。

　　在他那句话说出口的时候，虚境的大厅里传来了同事们起哄的声音，他的话语便消失在了纷杂的声音里。

　　“你也要做好她可能随时会消亡或者极速衰老的准备……”

　　一个本就该死在六百年前的人，怎么会完完整整的存在现在这个世界里呢？

　　这一点许愿明白。

　　纪凛也明白。

　　她活在梦塚里就已经是个奇迹了，上天不会再怜悯她给她又一次重生的机会了。

　　“我没有不舒服，可能是重伤才愈，有点怕冷。”纪凛道。

　　“许愿说你的身体运化还比较低，可能这样身体容易发冷，我本来想给你煮点热粥吃，但是许愿说你最好先吃冷食，过渡一下比较好。”

　　“别坐地上，地上凉，去沙发上坐着。”

　　邢北行说着拉着裹着被子的她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他拉着纪凛起身时才发觉后者竟然光着脚踩在了地板上。

　　他让纪凛坐下之后便回了自己的卧室一趟，拿了一双干净的白袜子出来，走回来坐在纪凛身边。

　　他本想伸手直接拉过纪凛的脚，但是才伸出手便缩了回来，克制地问道：“我可以帮你穿一下袜子吗？”

　　纪凛难得愣了一下。

　　邢北行见她许久不说话，便当她是默认。

　　他半蹲下身以一个下位者的姿态拉过她的脚，放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这是我之前给自己买的袜子，没穿过，全新的，干净的。”邢北行替她穿上了袜子，忍不住用手虚虚地环了一下她纤细的脚踝。

　　她的脚踝好像还不如自己的手腕粗。

　　很难想象这样瘦弱的女子是如何在那样的世界里生存下来的。

　　就在他分神的时候，纪凛忽然收回了脚。

　　邢北行下意识的抬眸，只见后者抬手指着茶几道：“那个，在闪。”

　　她顿了一下，又道：“……很久了。”

　　邢北行顺着她手指着方向看去，发觉自己的手机上不停地在弹出消息窗，一个接一个的没完没了。

　　邢北行：！？

　　他赶紧抓过手机一看，发现群消息99+，虚境娱乐群里面的人不停地在@他，屏幕上一水的：

　　「邢北行，求你对你老婆好点！不会疼老婆我来疼！」

　　如此，一百多条。

　　邢北行：！？？

　　我特么干什么缺德事儿了？

　　他拼命的往上翻，只见始作俑者的某人发出了一张偷拍纪凛的照片后，在下面发言道：

　　「有这么漂亮的老婆都不好好珍惜，衣服就算了嘛，鞋子也不合脚！邢北行求你对你老婆好点！不会疼老婆我来疼！」

　　可能是邢北行牙疼的表情太过明显，坐在沙发上的纪凛歪了歪头，疑惑道：“怎么了？”

　　邢北行脸慢慢涨红了。

　　“那个……”邢北行犹犹豫豫道：“我们的谣言就这样放任不管真的好吗？”

　　纪凛：？

　　邢北行挣扎半晌，终于道：“我明天带你去买些衣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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