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总想拯救我

　　“后来呢？后来他们都怎么样了？”

　　“后来啊……”少年拉长了尾音，努力思索着。

　　“怎么样了？”这群年轻人伸长了脑袋，于紫花海中探出好奇的面庞。

　　“就那样呗！方与鹤湮灭了，赵平鸠重伤昏迷，余尚代管鬼间，但这场不算争权的争权之战对青山没有造成太大的伤害，所以鬼界还是很稳定的。”

　　“两个王都受伤了，居然还不算大事。”

　　“青山无事就不算大事。”

　　见少年眉头轻皱，但嘴角不自觉扬起，一幅甜蜜地痛苦表情。

　　“喂！”见他要走，巫师服少年叫住他，“没讲完呢。除了那些鬼，还有巫师，比如咱们师姐，比如……咱们的师弟，程卿云，他好像没跟着师姐回来。”

　　眼下紫藤萝开满了小周城，厚棉衣换成了薄春衫，翠绿和新红督促着众人迈入新时节，有些人，却永远留在了冬季。

　　“没回来就是死了。鬼间阴气那么重，他怎么能活下来。大部分凡人都活不下来。”

　　少年语气不耐烦起来，他眉头皱得更深了，低头赶路回府时，嘴角的笑意隐在众人看不到的角落。

　　不知不觉间，已是人间三月天；佳道十四年的春天，如约温暖进行着。司步凡披上一层月白外衫，没有燃灯，任凭窗外春光如何闪亮，只静静坐在沉暮的室内。

　　去年冬天去了趟鬼间，回来后便生了场大病，至今还未痊愈。春天来了，她觉得自己还活在冬季。

　　“师姐！”司伞笑着打破屋中的沉寂，少年眉眼精神，扑簌着外衣踏入，见步凡望向自己，他伸出手，指了指院中。

　　“师姐院中的桃花开得可胜了，我一眼便喜欢上了。师姐和不与我出去赏赏？”

　　“怎么这么久才来？”司步凡没去看桃花，只支着头望他。

　　“这不是和……众师兄妹修习，一时沉迷……忘了师姐的传唤。”司伞拿出腰间的铜镜，向她闪了闪，“但是师姐召我，我定当来！”

　　司府背靠青文山，耸峙的山峰上铺着积雪，山腰附近却是蓊郁的森林，山风走过，林涛四起，萧呼之声犹如天神的呼吸。

　　司家一众巫师就在这神秘幽远的山中练习画青山符，组青山梦，俗称“修习”。

　　自有记忆起，步凡便在山中日复一日的学习修炼。那时候天下太平的日子很多，不像现在处处都是战争。

　　没有战争，伤亡少，又加之鬼王没有闭关，鬼都很安生。因而那时司凌儿等一众巫师只用负责组梦。

　　全国各地都分布着巫师，司家人也不用走南闯北去组梦。所有人都乐得清闲，司步凡除外。

　　准确地来说，以司步凡为代表的新生代巫师除外。他们在父母的日日“关切”下，进行着修习。

　　与山川为伴，感受自然清风明月之灵性，将其转化到青山符纸上，构造出美好的睡梦。

　　步凡看过青文山十多个春夏秋冬，对它有着独特的感情。

　　“对了师姐！你不知道，前些日子在青文，我们看到食铁兽了！当时刚好是雪后，这食铁兽披着一身的寒霜，像是沾了糖的蜜饯。”

　　许是体谅步凡还在病中，司伞发挥自己不冷场的优势，滔滔不绝地说着。

　　虽是司步凡找他，他却像这场对话的主讲人一样，一直说着心中所想。

　　“两百斤的蜜饯是吧。”

　　“师姐你那么较真干什么。我不过是感到惊奇。第一次近距离观察它们，那蓬松的毛发和明亮的双眼，真是过目难忘。”

　　“看得那么清楚？食铁兽胆小又凶猛，你这么近距离观察，不怕蜜饯与你玩贴贴？”

　　“没有！”司伞举手呈发誓状，“我发誓，司伞严格遵守司府的人与动物和谐共生准则。绝对没有因个人喜爱，擅闯他们领地的行为。”

　　“那你看那么清楚……”

　　“它们自己跑过来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离开深山老林，但真的是蜜饯主动。”

　　那可是两百斤的蜜饯，他也只敢看看。

　　是吗？几个月未见，食铁兽心性大变呢。

　　“过来，我看看。”见他还要说话，司步凡轻声打断，“今日找你，不是听你闲扯这些的。”

　　“师姐不喜欢听了吗？之前明明很喜欢的，那时候我讲一晚上，师姐就听一晚上，我们都不睡。”

　　“……”

　　“师姐……”

　　“三日后，三月十九日，是屏儿的五岁生辰；介时楚家，辛家都会派人来。”司步凡于黑暗中笑着，“到时候辛醉遗一来，我该怎样搪塞你的存在？

　　叶枝霜知道当初废掉阵法的人是个少年，正如你对他们所说‘大部分凡人在鬼间都活不了’，她能活到现在，有几分运气在；但让她入鬼间这件事，辛醉遗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他一定会找出幕后黑手。

　　女子笑得妖冶，声音寸寸冷下来：“过来，我看看。”

　　步凡再次开口，顺着指引，少年乖乖地走到她身边，向她伸出自己右臂。

　　“哦？怎么这么听话了？”司步凡很自然地牵过他手，又顺着将他袖子挽起，褪去了巫术服的遮盖，新旧交错的伤口在手臂上一览无遗。

　　“师姐吩咐，自然要听的。”

　　除却特别惨痛的伤害，大部分旧伤已经愈合，加之用上的药膏一流，不仔细看很难看出疤痕。

　　“是吗？我吩咐你的次数少，但你又有几次听过我的话，真正按照我说的去做？今日，若不是我召你来，你是不是打算将所有的鬼间事情都告说出来？”

　　方与鹤夺权那天，司伞也在鬼间，知道事情发展的前因后果。

　　“我给过你机会，你遵守了三个月，而今还是忍不住，将这些鬼间事都说出来。这么不听话，你说，还让不让我保你了？”

　　步凡将手停在他小臂上，细摸之下，凹凸不平的疤痕触感很清晰地印在她指腹上。步凡眼神微转，用力按了下去。

　　“嘶！”

　　“疼了？居然还知道疼。

　　司步凡唇间笑意更明显，眼神眯起如晚间高悬的弯月：“今晚便算了。你这几日在青文山待着，等到巫师都走了再出来。不许乱来。”

　　语毕，她向案几旁走去，举起朱砂笔向他走来。

　　“师姐——”司伞收起玩世不恭的笑容，几番过招下，他早已慌了神，“师姐，能不能明天。明天——”

　　“明天我不想见到你。”司步凡收起伪装的笑容，直接展符贴在他身上，低头画起阵法来，“那么不听话，保你一命已经是仁慈。”

　　“我……不，不想……”传送符生效，司伞身下形成了一阵光圈，他眨巴着眼睛，眸中泪光闪闪，“不想要这仁慈；只想明天陪着师姐。”

　　十六岁的少年，纵然满头大汗，硬扛着不愿离开。

　　“每年的三月十七日都是我的生辰。这次是让你长个记性，如果不乱来，明年生辰，我会邀请你。”今年不行。

　　司步凡垂下眼眸，拿出腰间折扇轻轻一推，少年便随符阵离开。青文山是神山，他在那里待着，便不会被发现了。

　　司伞是她师弟之一，自出生便在司家，和步凡一样，天生天赋异禀，甚至是怀有高超能力，因为太过诡异，太过危险，为了不让他人发现，被有心人利用，司步凡悄悄和司伞做了约定。

　　他隐藏实力，做个普通少年；她帮忙保他，护他周全。

　　随着岁月渐长，少年不想安稳下来了呢。所有少年都会如此吗？步凡摇摇头，知道自己又多想了。

　　光影打在手上，黑夜又将到来。三月十七日是她的生辰，知道的人寥寥无几；即便是楚夏，她都告诉，在三月十九日。

　　在三月十九日，和屏儿一起过。虽说一起，但小孩子更重要些，大人快乐就好。

　　索性众人三月十九日才来，明天又是一个清净的生辰。

　　昏黄小屋内烛火急了些，剧烈地上下抖动一番，其映在窗纸上的黑色剪影旋转着，催促着。

　　司步凡头发不知何时已经散下来，待到烛火又恢复平静后，她抿唇向外走去，未走几步，便感门口的凉意阵阵向她袭来。

　　步凡低语喃喃起来，家乡的天气便是这样调皮。白天是温暖桃花雨，夜间便来极速冷霜风。

　　说来也奇怪，步凡此病虽是受鬼间阴气所致，但她得的并不是伤寒，反而是喜凉的热病。

　　这样的热病白天不适应，但晚上冷凉风一吹，却是很舒服的。舒服到她打算去外面看看。看田野覆上新白，看万家赞颂热烈。

　　这般想着，步凡已经走到门口，脸上被颗粒打着，冰冰凉凉的。可惜天太黑，看不清外面的景致。她慢悠悠回屋端来蜡烛，又悠哉悠哉折返。

　　遥遥举起烛光，与弯月相对。昏黄光线下，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而下，在漆黑夜晚的反照下，显得它们更加晶莹剔透。

　　雪白花片落于绿衣女子伸出的袖面，六棱寒酥稳稳躺在布料上，又慢慢融化与之结合。

　　原来是下雪了。

　　原来是下雪了！

　　原来是下雪了？

　　司巫师晃晃腕间的银铃，待它发出令人安心的声响后才停下：嗯，果然是来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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