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绝处逢生
沈丹青听到这话,立觉脚底发虚:“您是说……白日走过的路,我们还得再走一遍?”
“当然不必。”何为仁摆手道,“前方备有车马,不出一个时辰便能赶回山庄。二位随我来便是了。”说着,便要往回走。
陆回风一声不吭,然而胸口闷痛,再容不得他推却好意,在何为仁的再三相邀下,只得松口点头,跟随一行来到车前。
沈丹青见那一车六马,并排栓于竹林之下,身姿颇为神骏,不禁暗自感慨,然而余光一扫正把赵八荒等人绑上马背的侍从,却忽地一愣,看向何为仁道:“何庄主特地驱车前来……难道就是为了抓这帮蟊贼?”
“当然不是。”何为仁摇头一笑,随即从怀中掏出一物,递到二人眼前,竟是沈丹青平日随身携带的玉像。
他笑呵呵道:“一时情急,差点忘了。姑娘快看看,此物是不是你们的东西?”
沈丹青倏地一愣,连忙抓过玉像仔细查看,这才发现上端的红色挂绳已然断了。
陆回风眉心微蹙,不由看向她道:“这么重要的东西,你连它丢了都不知道?”
“可我明明记得……”沈丹青不由得挠了挠耳根,只依稀记得这玉像一直都在自己身上,然往腰间一看,却是空空如也,这才承认是她倏忽,连忙将之收回怀里。
二人随何为仁上了马车。途中雨云忽沉,落下零丁几点碎雨。陆回风抚胸靠窗,目光穿过翻飞的帘下,看向车窗外不断向后退去的竹林。狭长的细叶随风翻涌,一条条一簇簇,颤得无序无章。
他内功本就不算深厚,今日骤然间化为乌有,又是因何缘故所致?难道是当年练功走火入魔,闭锁气息之后,落下的隐患?
难道从今往后,都是这样了吗?如此对他而言,与废人何异?这般孱弱之身,还怎么寻找双亲失踪的真相?还如何给他们报仇?
想到这些,陆回风顿感头疼欲裂,一时弯下腰去,双手一并扶在额前,越发苦恼。
沈丹青见他这般,直以为他伤的不轻,赶忙凑上前来,扶住他的胳膊,小声问道:“你很难受吗?要不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陆回风摇了摇头,眼睑微抬,无措的双眸刚好撞上她充满关切的目光,瞳孔倏地一缩,凝滞片刻,几乎下意识避开。连同被她抓住的手,一起挣脱。
沈丹青看不明白他又闹什么别扭,却在这时,听见何为仁起声招呼二人下车。
马车缓缓停住,两名门僮上前掀帘。陆回风却不看他们一眼,径自从车头跳下。沈丹青慢了一步,再抬头看,已见他走得远远站着,竟像故意远离她似的。
“来人。”何为仁大步跨入大门,即刻招呼下人,说让打扫两间客房出来,给二人居住。
沈丹青心底莫名的不安再次涌动起来,推促着她脱口而出:“不必了!”
何为仁诧异回首,沈丹青也抬起了头,迎上中年男人疑惑的目光,神色镇定:“一间房就行,我和他住。”
在这当口,她不敢贸然与陆回风分开。尽管眼前之人是如此殷勤,无微不至地关照着他二人。
哪知陆回风却蹙了眉:“我不……”
“你就别怄气了。”沈丹青眼疾手快,一个飞扑,三步并作两步奔至他面前,一把捂住他的嘴,话音瞬间柔媚了三分,婉转唤道,“陆郎——”
陆回风听见这声唤,蓦地瞪大了双眼,仿佛被点了穴似的,身子倏地一僵。
天空已黑,山色郁郁沉沉。随着一行人进了大门,蒙在小院上方的雾霾也更多了一重。
虽已过了用饭的时辰,但何为仁为尽地主之谊,仍命厨下备了几味清爽小菜,邀二人往暖阁用饭。
席间银烛高烧,何为仁频频抬手唤婢添酒布菜,温言招呼关怀。然而陆回风心中烦郁,显无心思应对,只是零星道了几声谢,便又陷入沉默。沈丹青见场面尴尬,心下虽有疑虑,却还是顾及何为仁的面子,主动接过了话茬。
“何庄主既已擒住这些宵小,不知打算作何处置?”她一手托腮,疑惑问道,“令郎昏迷整日,想必被他们伤得不轻,只怕……”
“犬子若知沈姑娘这般挂怀,必定十分宽慰。”何为仁笑言,“江湖恩怨,自有江湖的规矩。二位尽可放心,从今往后,这些鼠辈,再也不会有机会,来污二位的眼。”
“那,昨日那个断臂的小二……”
“敷了金疮药,正在庄中将养。”何为仁敛容,正色说道,“待他彻底复原,老夫自会派人送他回去。”
“那就好……”沈丹青实在找不到话与他说,便自低头扒起了饭菜,却在这时,忽闻门外响起一个粗犷的吼声:“老匹夫,你说话不算话,老子今天就要……唔……唔……”
何为仁脸色一变,当即冲一旁的婢女使了个眼色。两名婢女即刻上前,关了暖阁的门。
沈丹青隔门细听,只隐约觉得那人似乎是被捂住了嘴,似乎还打了一顿才被带走。
随着杂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何为仁似乎也留意到了她的神情,当下举盏敬道:“二位光临寒舍,又是小犬的恩公,老夫在此,先敬二人一杯。”
“嗯?”沈丹青这才回神,连忙举杯敷衍。没多一会儿,厅门又开,走近一名婢女,说是客房已清扫完毕,请二人入住。她原就疲累,加之顾虑重重,确也吃不下太多,便即起身辞谢,拉着陆回风回了客房。
直到此时,少年依旧满怀心事,眼色惝恍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丹青用脚勾上房门,猛地拽了他一把:“想什么呢?”
陆回风这才回神,转眸扫视一眼陷入黑暗的屋子,不解问道:“你不再找他们要床褥子吗?”
“要什么要?都这么说了,难道还明摆着告诉别人我不该和你住一起吗?”沈丹青点起烛火,不咸不淡回道。
“可不是你说的一起睡会……”
沈丹青脸色立变,一双手抢在他把话说完前,死死捂上了他的嘴,咬紧牙根,紧盯住他双眸,道:“你要再说那几个字,我就把你这张嘴给缝起来!”
陆回风眉间微凝,眼中尽是疑惑。
沈丹青没再看他,回头透过门缝,往外看了几眼,确认四下无人,这才缓缓放下了手,淡淡瞥了他一眼,不悦道:“你今日怎么回事?丢了魂似的。那帮人昨日都还不是你的对手,怎么就……”
“我……”陆回风忽觉羞于启齿,刚一开口便背过身去,支支吾吾道,“管那么宽干什么……”
“我管得宽?”沈丹青大跨一步,一手一边,掐起他两颊嫩肉,一字一句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上回答应过我什么?你忘了吗?”
“……你撒手……”陆回风下意识拨开她的手。她却并起五指,一左一右往中间压得他脸几乎变形,口吻颇具“威胁”,拖长音一字一句问道:“你——说——不——说——”
“哎,你……”
“我没法再保护你了!”
他被她逼得没了脾气,却还是沉下了脸,一把扒拉开她的手,一并掼下,暗淡着眼光直视她的眸子:“刚才交手时,你没看到吗?我的内力都使不出来了。”
“什么意思?”沈丹青两只眼瞪得足有铜铃大,“难道是戏文里说的……走火入魔?武功尽失?”
陆回风屏住呼吸,动作极轻地点了一下头。
“爷!”沈丹青险些失声,“这是能开玩笑的吗?!”
“没同你玩笑,我说认真的。”陆回风一脸郑重其事,“我这内伤本就古怪,部分真气闭锁,也是早就有的事,只怕……”
“你闭嘴!”沈丹青眼前一黑,全然无法接受这番说辞,索性捂上耳朵,“我不相信!”
陆回风被她喝住,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却见她把眼睛也闭上了。
这算什么?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她怎么比他还崩溃?到底是谁受了伤?
想到这话,陆回风心头那股沉郁的浓愁,竟奇迹般淡了下去,反倒松快许多。于是拍拍沈丹青的肩,反倒安慰起她来:“你还好吧?”
“好个屁!”沈丹青哭丧着脸,“现在怎么办?”
“你不是很有主意吗?连你也想不到办法?”
门外屋顶上方飞掠群鸦,发出沙哑的叫声。屋内却是一片死寂。
“这样吧……”
不知过了多久,沈丹青终于冷静下来,左右张望一阵,从桌上拿起一只盖碗,塞到陆回风手里:“你试试,还能捏得碎吗?”
“这是别人家的东西,弄坏了不好吧?”陆回风一脸无辜回望她道。
“那……”沈丹青想了想,把那盖碗从他手里抽回,又从果盘里抓了个白梨递上。
陆回风低头看了一眼躺在手心里的白梨,良久,重重叹了口气。
“琅琅,”他直视她双目,语重心长道,“这就是个水果,皮薄肉软,谁都捏得坏。何况我长年使剑,就算没有武功,力气也比你大得多。”
“那要怎么办?”沈丹青几欲抓狂,“我又不能找个人来跟你打一架,难道要……”
“所以你是认为,只要我和人交手,就能恢复功力?”陆回风无奈摇头,打断她道,“不可能的。没有了就是没有了。为今之计,当是想想接下来该如何打算。”
“能怎么打算?”沈丹青欲哭无泪,一个踉跄瘫坐在椅子上。
陆回风见她一脸失魂落魄之态,只得叹了口气,拿起果盘边的小刀,坐下身来,认认真真给手里的白梨削起了皮。
她脑中混沌一片,思绪流转间,眼前光景蓦然间却倒流回了妙书阁未打烊的那晚。刀剑铮声,血流残影,耳畔尖锐嘶声如拉锯一般,不住撕扯着她的头皮。
却在这时,鼻尖倏然嗅到一股淡淡的清香,沈丹青低头一看,只见一只手正捧着削好的白梨,递到她嘴边。烛光映照下,一根根手指弯曲处的暗影,越发将本就修长的骨节拉得更为纤秀。
“不开心的话,就先吃点东西,缓一缓再想?”二人四目相对。他的脸色尽管苍白,眼里却仍有光。沈丹青眼波凝了一瞬,下意识低头啃了一口白梨,却听见了敲门声。
“谁?”
门外传来婢女清脆的声音:“庄主见二位沾了一身污泥,特命我们备了热水与换洗的新衣,来给二位沐浴更衣。”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