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脚

　　“名片上的医生据说对创伤症状很有研究，也是别人推荐给我的。”司机摩挲着方向盘，悠悠开口：“我们可以约个时间，去试试看。”

　　朴晚盯着手里的卡片上的医生名字出神，辨不出性别的两个字——余琛。
　　却在心里偷偷把重点全都落在了那句我们上面。

　　我们一说出来，就多了层一起行动的意思。

　　一起去。

　　程馆长还在凑近。
　　和谁学的呢？

　　朴晚本以为后退是为了看清些，留一点清醒地余地，殊不知反倒留了更多的空间前进。
　　前进到让人有点儿...

　　沉沦。

　　她甚至一瞬间觉得要不干脆就这样算了，看不清就一直看不清，道不明就一直道不明，继续暧昧，继续凑近。
　　让关系卡在这里。

　　不过程莫霄是怎么想的呢？
　　朦朦胧胧，模棱两可，她有想过和好吗？

　　还是说如今知道了自己有些难愈的创伤问题，就好心过来疏导安慰，出于责任，哄人开心？
　　毕竟名片交到手里了...

　　这么算来，这一系列的凑近，都是从那天的门铃开始。
　　朴晚愈发想不通个中原因。

　　甚或都分不清这样的程馆长可不可信。

　　“程莫霄，你想和好吗？”她声音小，也足够让人听清。
　　程馆长肯定听到了。

　　因为朴晚瞥见她暗抬唇角，眉眼也藏着笑，却弄指只拨了一下转向灯。
　　滴答滴答声充斥在车厢每个角落，填塞着窗外雨点砸落铁皮的间隙。

　　这是回答吗？
　　这算什么回答。

　　‘是’或‘不是’都烫嘴，不肯说，不得知。
　　回避成一声清浅抬高的气音。

　　偏偏自己又会被那声若有似无的气音扰乱情绪...
　　身子随着转弯的惯性微微一偏，司机虚哑的嗓音扯她回神：“到了。”

　　楼宇的安全门正对着自己这侧，能少走几步路。

　　朴晚没有急着下车，反而顺着那声虚哑，下意识地低头查看储物槽里有没有放矿泉水。
　　驾驶位那位也随着视线凑来，一只手搭上座位边的锁扣，逆着方向轻轻解开朴晚身上缚着的安全带：“看什么呢？”

　　一同靠近的还有脖颈那股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尾调。
　　气味明晰，或许这不是尾调。

　　可能是中调，也可能还滞在前调部分。
　　香气年轻，衬得今晚人也年轻。

　　‘年轻’是她们这个行业一般用来形容酒品的黑话。
　　时间停得不够久，才让那些酿足够酸涩，足够易醉...

　　“没什么...今晚谢谢你啦。”朴晚轻轻拉开车门，快了几步进楼，隔着玻璃和司机比划示意。
　　皮卡闭着玻璃，停在门前没动。

　　她自顾自回头朝着车窗挥了挥手，这才启步迈进电梯。

　　程莫霄在车里盯了会儿车窗覆上的潋滟水光，又在刚才用做回应的浅笑里补了一丝无奈苦气。

　　「想和好吗？」
　　好问题...

　　直到楼上倏然亮起一盏灯。
　　那抹亮蓝轻踩夜色，起车驶离。

　　朴晚没有进阳台，隔着一窗玻璃轻触开关留了几秒阳台灯，随后再拍灭退身。

　　豪雨潇潇，徒增心事。

　　今晚的酒精很懂规矩。
　　在外面冷热交替了几个来回，踏进家门才忽觉醉意疲态。

　　不多。

　　只到闭眼会隐约出现程莫霄那副唇角上勾画面的程度。

　　不清不楚的表态。
　　明明是笑，距离却好远。

　　好在困意比不安感滋生得更快些。

　　洗漱过后，朴晚给江芥发了两条信息，等了好一会没回复，黑头像的对话框也只剩一句晚安。
　　她随手将名片塞进床头抽屉，抽屉空空，纸片好巧不巧的斜在戒指旁边。

　　...

　　滨城的春天甚至还没有MNF的“春日厨事”来的阵仗大。
　　朴晚收到应邀出席的通知时，正忙着更新夜露的时令菜单。

　　行政主厨虽说不用上灶，但总归要做些安排的事宜，像更新菜品，休班安排这类就是朴晚的本职工作。
　　她这次收到的消息是，需要参加两场线下厨具亮相活动，通过公开表演和品鉴的形式，在虞城和滨城两地活动出席。

　　简单来说，就是要现场用主办方给定的菜单试厨，展示新季锅具的使用特色。
　　作为MNF亚太区战略办公室的关键分区，滨城与虞城相互辐射，规模相对更庞大，产品部和战略部对于这两场用来渗透市场的线下活动十分重视。

　　按着过往的经验看，两个地区一般不会挑同个主厨。

　　不同于只有一位的品牌同行官，MNF的签约厨师在列很多，但这独一位却是个尚有卖点话题的热门角色。
　　所以今年的双城两场，破天荒的全都安排成朴晚。

　　公开品鉴会和平时的定制私宴大不同。

　　私宴注重隐秘性，更加强调相互之间的尊重，会最大程度上赋予主厨烹饪自由，允许存在炫技的成分。
　　相比之下，公开品鉴会需要面向大众，厨师也许会被推到大众面前，当面接受“各具偏好色彩的指导”，以迎合更广泛的品味需求。

　　虽然和之前在荧幕里做的工作没差多少，接受指点是必然事，只不过现在多了些不寻常的刺。

　　不太确定自己能不能受的住面对面的评判诟病，她怕自己对这些声音过敏。
　　朴晚和Elowen简单电话沟通后，约在下周二去虞城现场看看。

　　借口找得好听，她对操作台高度有要求，要去现场走一圈，踩个点。
　　说白了就是提前做个心理建设，图个安心。

　　主办方会在下周二开始铺置现场，但凡不过分的要求，都可以现场提出来，随时稍作小改不是问题。
　　一旦设施落地，牵一发动全身的变更，就很难有协商的机会了。

　　周二是工作日。
　　朴晚把出行时间选在工作日。

　　这是她入行这么多年以来，头一次这么做。
　　美其名曰‘放假休息’，来虞城。

　　上次来这还是春节时候，有些复杂的回忆...

　　“诶？朴主厨！好久没见。”拎着文件纸袋跨过地膜，杨奇挑了两步好走的路上前：“咱们上次见还是去年！”
　　拿不准究竟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每次见到这个大块头，都是一副活力充沛的满电状态。

　　朴晚偏头朝着声音来源瞧了一眼，随后也拎出个场面笑容：“杨总，好巧！”

　　“过年时候莫霄还打你电话来着，后来联系上没？”
　　提醒还是关切？明明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只是。
　　莫霄莫霄，又是莫霄。

　　她抚了抚发尾，从容面色那缓笑开口：“哦那时候赶上手机没电，就没接起来...”

　　手机没电？不是主动挂断？
　　杨奇挑了挑眉，用动作示意回应，没再这件事上过分执迷。

　　“对了那你今天过来是？”
　　“来走个过场，顺便试试台高，怕不顺手...”

　　“噢噢，懂，台子得等会问问工人，我也不太清楚。”杨奇寻了个别的话茬：“这儿灰大，要不出去待会儿？”

　　很难相信面前这人是在场所有人的顶头上司。
　　朴晚瞥了眼烟盒，随即浅浅笑开，迈开步子跟着杨奇离开。

　　她今天不打算抽，只是想趁着还Elowen没到，出来聊上几句。
　　“年前播客那个事，没影响到你吧？”

　　“哪个？咱俩合播的？”杨奇用手指捻开钢轮，擦出一道火苗不屑道：“骂就骂，无所谓。”

　　无所谓？
　　朴晚记得评论区里面也有些人身攻击，又说吃相难看又强调空降兵的，连履历都扔出来个七七八八，哪怕这样。

　　依然可以视而不见无所谓...

　　如此比起来。
　　还是自己承压能力太差了些，才会在当年反复咀嚼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原地打转。

　　果然问题仍旧在自己身上...
　　她拨了拨头发，眸色暗沉。

　　一支烟毕。
　　“我手里还有别的事，台子什么的问问工人，找不到人的话我给你安排人？”杨奇和颜悦色，用拇指朝外比划了一下：“那我先走了。”

　　朴晚正了正身，朝着他礼貌告别。

　　顶头上司，小题大做来这里做监工。
　　看来对这两场是真的过分重视了。

　　MNF的内部组别让人摸不清，哪怕负责同一件事，问起来照旧三不知。
　　人一多，连打螺丝的工作都要拆分。

　　产业大的通病。

　　朴晚本来打算看看就走，结果问了几个工作人员都不知所云的，只好接着在原地等Elowen下高速，由于租赁场地地段偏市中心，开过来约莫也要好些时间。

　　附近有几个商场，据说这边的建筑群获过设计奖项，今天天气不错，朴晚打算先进去转转，喝点什么消磨时间。
　　咖啡店很多，可能是工作日的原因，堂食的人不算满。

　　朴晚总是不自觉的在这种走走停停时候分析每家的客像，势必找到能招揽生意的原因那般。
　　餐厅老板刻在DNA里的行为。

　　附近几家都是连锁店，面孔偏年轻；推开二楼的室外廊道门，步行街对面是新兴本土咖啡，品类刁钻，不算太过面向大众口味，去的人...

　　欸？
　　程莫霄怎么在？

　　身旁还坐着个大波浪。
　　发尾弧度看上去比自己的还卷。

　　朴晚下意识地回避身形，挪开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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