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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3 章
新人被引至正厅拜堂,云宓她们的位置便看不真切了,只听得赞礼官悠长的唱诵,宾客们的欢笑与贺喜。
待拜堂完毕,一对新人被送入洞房。
此时的栖迟院正房内,红烛高照,锦帐绣帷,处处透着暖融融的喜气,喧闹的人声在门外略作徘徊,然后渐渐散去,只留几位至亲女眷、全福夫人并喜娘在房内。
曹沁词端坐于铺着百子千孙锦被的床边,密实的盖头将她与外界彻底隔绝,只听见周围衣物窸窣、环佩轻响的声音。
云玘站在床前几步开外,手心竟微微起了潮,满室耀眼的红色和喜庆的装饰此刻似乎都虚化了,青年眼里只看得见床边那道静坐的身影,以往所有朦胧的想象与期待,此刻都凝聚在这方锦盖之下。
全福夫人笑盈盈地递上一柄系着红绸的乌木镶金喜秤,口里念着吉祥话:
“称心如意,良缘天定,新郎官,请揭盖头吧。”
云玘接过喜秤,上前两步,在新娘面前站定。距离如此之近,他能明显地感觉到她因紧张而更加挺直的背脊。
他屏住呼吸,将喜秤的尖端小心翼翼探入盖头底部。
随着他手腕轻轻向上挑起,首先映入云玘眼帘的,是女子低垂的、如蝶翼般轻颤的眼睫,在烛光下投下一小片柔和的阴影。
盖头彻底落下,那张他一直暗自揣想的面容,终于毫无保留地呈现于眼前。
女子肌肤极白,在满室红光的映衬下,有如不沾尘埃的枝头雪,干净皎洁。面相与他想象中有些出入,曾根据她的叔父曹主事的面貌推断,他原以为她该是生有一张丰润的圆脸,或者椭圆的鹅蛋脸,但眼前的人儿所拥有的轮廓,却是圆润中带有一点棱角的,温婉中又似透着一股英气,有一种兼柔美与力量并存的美感。
盖头掀开的瞬间,她似受惊般飞快地抬了一下眼,目光与他接触不到一瞬,眼睑便又飞快垂落下去,转向膝上紧紧交握的双手。
只这惊鸿一瞥,云玘却已窥见她清亮的眸色,眼波似春水般柔和潋滟,带着显而易见的羞赧和一丝竭力维持的镇定。眼睑垂下时,弧度优美,更添几分我见犹怜的娇怯。
曹沁词静静地坐着,肩背自然挺直,脖颈的曲线优美而矜持,即便两边脸颊因云玘的凝视染满了红霞,手指也无意识地绞紧了嫁衣的袖缘,但整体的气度仍是沉静的,宛如一株沐浴在月色下的白莲,清雅温婉,风致楚楚。
云玘只觉隐藏于胸腔内的心跳怦然得厉害,眼前的女子,比他任何一次想象中的“江南闺秀”都要具体,都要契合,甚至更好。
“新娘子好相貌!端庄秀丽,气度娴雅,与云大人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全福夫人率先笑着夸赞,打破了瞬间的寂静。
喜娘和其他女眷也纷纷附和,吉祥话不断。
这些声音仿佛将曹沁词从巨大的羞赧中唤醒了一些,耳根的红晕却更深了,长睫颤动得厉害,却依着礼数,勉力维持着姿态。
云玘这时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竟一直这样失礼地盯着她看,连忙收敛了目光,面上也有些发热,心中却涌起难以言喻的满足与欢喜。
将喜秤交给身旁的喜娘,按照指引,在曹沁词身旁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点距离,却仿佛能感受到彼此身上传来的、同样有些慌乱的心绪。
接下来的合卺、结发等礼仪,云玘都有些心不在焉,动作依着喜娘的提示进行,目光却总不由自主地飘向身旁那张低垂的、白皙秀致的侧脸。
等仪式完成后,依礼云玘需得去前厅款待宾客。
他站起身,目光再次掠过依旧垂眸端坐的新妇,女子侧颜沉静,耳畔微红,内心越发怦然。在全福夫人和喜娘的提醒下,他低声留下一句“夫人稍坐,我去去便回”,这一句他本是随意说出口的,新娘子脸上却再次滚烫起来,耳尖如血滴一般。
云玘一走,房内的气氛似乎松快了许多,曹沁词几不可闻地轻轻舒了口气,僵直的肩背略微放松下来。
只才轻松了没一会儿,外间便传来一阵细碎轻盈的脚步声伴随着女子间的清脆说笑声。以云宓为首的几位云家未出阁的小姐妹,得了长辈的允许,进来看新娘子了。
门帘掀起,几张年轻娇艳、充满好奇的小脸探了进来,一起来的除了云宓这个亲小姑,还有几位叔父家的从姊妹,再加金穗儿和银穗儿两个孩童,加起来总共五六人,云宓走在最前,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目光投向床边。
此刻曹沁词已重新端坐好,头上的凤冠在烛光下流光溢彩,但最吸引人的,还是凤冠下那张终于得以清晰展露的玉颜。云宓第一眼看去,内心便被惊艳到了。
新嫂嫂的容貌并非那种瞬间夺人心魄的秾丽,五官分开看或许算不上顶精致,但组合在一起,配上似雪的肌肤,纤细秀美的身段,便有一种江南水墨般的书卷气,极是养眼。尤其是此刻她微微抬眸,带着几分残留的羞怯与初来乍到的谨慎看向她们时,那份含蓄的、如水般柔和的气度,瞬间就让云宓生出了好感。
“五嫂。” 云宓率先上前,依着规矩敛衽一礼,笑意盈盈。
她一喊出声,其他几个小姐妹也一一跟着喊,金穗儿银穗儿则分别喊了声“五舅妈”。
曹沁词被这一连串陌生的称呼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微微起身还礼。待到一旁的喜娘跟她一一介绍了几位姑娘,方把人认清了,于是朝几位姑娘颔首微笑道:
“几位妹妹好!”
话说完,视线不自觉地落在为首的云宓身上。只这一眼,便叫她心中暗暗惊叹。
北地女子,竟是这么好看么?
眼前的少女,美得直接而生动。着一身浅樱色衣裙,立在融融烛光里,整个人仿佛自带光华。肌肤莹润,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朱,一双眼睛清澈透亮,此刻正含着和善的笑意望着自己,眼波流转间透着一股子慧黠与灵气,弯起的嘴角两边漾着一对小巧玲珑的梨涡,盛满了少女的娇憨与鲜活,又分外地亲切可人。身量在几位姊妹中也是最高挑的,行动间带着一股自然的洒脱,却又不失闺秀的仪态。
曹沁词一早就听叔父说过,自己夫君的胞妹是在宫中担任女官的,颇得圣上以及皇后、公主的看重,想来就是眼前这位了。
“五嫂别跟我们客气,快坐下。” 云宓已上前一步,虚扶了她一下,“我们就是来陪五嫂说说话,免得你闷得慌。”
见妹妹们这般亲切,全然不拿她当外人,曹沁词便也渐渐放松下来,从善如流地重新坐下,唇边也不自觉浮起一丝浅笑,柔声道:
“多谢几位妹妹了。”
同龄女子之间总是特别容易亲近,曹沁词年岁本就与云宓差不多大,能聊的话题自然也就多,虽然曹沁词并不怎么主动说话,均是几个姊妹问,她答,但云宓还是从她的言语中断定这位嫂嫂是个好相与的,且一举一动端恭淑静,心里一下就喜欢上了。
陪着曹沁词聊了一会儿,想到她们人多,怕待久了吵到五嫂,云宓便带着人跟五嫂告别,退出房去了。
此时府中内外院的宴席正酣,处处都是宾客的喧闹声。
她是未出阁又有婚约在身的姑娘,不宜像母亲和姐姐以及伯母婶娘们那样在宾客面前抛头露面,便和几个姊妹待在连接内外院的月洞门旁的游廊下闲聊瞧热闹。
姐妹几个正兴致勃勃地谈论着刚刚见过的五嫂,便听得一阵说笑声由远及近。
是五哥云玘正被几位至交好友簇拥着,从外院往这边来,看样子是要到内院给诸位亲长女眷敬酒。
云宓一眼就看到了走在五哥身侧的李康。他似乎也第一时间看到了她,目光交汇,青年眼中漾开温和的笑意,脚步不着痕迹地慢了下来。
云玘也看到了以云宓为首的几个妹妹,笑着看向她们,“怎的都躲在这里?”也不等妹妹们回答,便跟身边的友人介绍起她们来,一众同僚好友便纷纷笑着见礼。
云宓几个也福身还礼。李康随着众人一同拱手,目光却始终落在她身上。云宓的几个姊妹见了都咯咯笑起来,其中一个嘴快的脱口道:
“李大人的眼睛都快黏到十一姐姐身上了。”
话音一落,游廊下便是一阵低低的哄笑,几个妹妹更是挤眉弄眼,目光在云宓与李康之间来回逡巡。
云宓的脸颊“腾”地一下烧了起来,她又羞又窘,飞快地抬眼瞪了眼说话的人一眼,嗔道:
“就你话多!”
这话没有半点威慑力,反而更添了几分娇态。
李康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两边耳根直发烫,他轻咳一声,朝几位姑娘一揖, “让妹妹们见笑了。”
他这一声“妹妹们”一出口,又引来姑娘们一阵哄笑,其中一个又道:
“这么快就叫上“妹妹”了,看来李大人已经迫不及待要娶我们十一姐姐过门了。”
一句话又引得男男女女们一阵欢笑。
李康没想到一句无心的称谓便将自己引入了更尴尬的境地,一时面颊绯红,再也不敢说话,生怕再说错惹人笑话。
云宓见他一脸窘迫,也忍不住抿嘴一笑。
云玘见此情形,开始替挚友解围,抬手虚点了点那几个笑得最欢的妹妹, “一群促狭鬼,朝廷命官也敢打趣!”
他这带着半分玩笑半分严肃的话一出,几个妹妹立马收了笑声,刚才说话的其中一个连忙致歉,“抱歉姐夫,我们不是有意的。”
云宓:“……”
云玘:“……”
李康:“……”
这哪是致歉,分明是更加得寸进尺的调侃,连“姐夫”都喊上了。
这时云玘身边一个好友也开始对李康挤眼:
“李大人,今日是归璞大喜,你这‘预备妹婿’是否也该有所表示?一会儿敬酒,可不能轻易放过你。”
气氛越发轻松热闹,却把一对未婚夫妻窘得哭笑不得。
逮着云宓和李康笑闹了一阵,云玘笑着招呼众人:
“好了好了,里头长辈们还等着呢,咱们别在这儿杵着了。诸位,里边请!” 说完引着友人们继续往内院去。
几个妹妹的视线从随着五哥他们离去的李康身上收了回来,笑嘻嘻地还要围着云宓打趣,却被她一人一个“暴栗”, “再浑说,仔细我告诉几个婶娘去!” 廊下顿时又是一片嬉笑声。
姊妹们正欢笑着,云宓瞧见二门外一个小厮正引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往管事那边去。
云宓一怔。
那是周砥的长随冬阳!
此时冬阳手里捧着一个尺余长的锦盒,在云家小厮的引领下,将那锦盒交给了云府管事,低声说了几句什么,管事脸上显出几分意外与郑重来,连连点头,双手接过锦盒,又唤来一个仆役低声吩咐。那仆役便捧着锦盒,匆匆往收礼登记的内书房方向去了。
冬阳则未多停留,拱手告辞,由小厮领着,如来时一般安静地离开了。
整个过程不过片刻,除了云宓恰好瞧见,几乎无人注意。前院的喧闹,内院的笑语,仿佛都与这安静递送的一幕无关。
云宓站在原地,几个妹妹的欢声欢语一下被屏蔽在了脑海之外,脑子里全是冬阳会出现在云家的原因。
云、周两家没什么往来,且因之前提亲之事,周家还有可能因此生了芥蒂,周家不可能会来送礼,即使送定然也是遣周家管事来,不可能会是冬阳。
那冬阳的出现只能是周砥派来的。
那仆役捧着礼盒在经过月洞门时,见到几位姑娘,便上前来一一见了礼,毕了正待进去,云宓叫住他:
“且慢。”
仆役顿住看向她,云宓便道:
给我看看。”
仆役便躬身将锦盒呈至她面前,并说道:
“这是周家公子送给咱们公子的新婚贺礼。”
他话一说完,几个妹妹都凑过来看,云宓拿起锦盒,只见锦盒正面系着的红色签条上,只有四个筋骨清峻的小字:
周砥敬贺
果然不出她所料,这礼是周砥个人的贺喜。
云宓将锦盒放回他手上,叮嘱他小心些拿,仆役应了接过锦盒往月洞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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