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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沈芷衣从最开始的恍惚与激动到现在的泪流满面,心中一阵酸涩,怅然若失的看着姜雪宁,眼中满是不舍。
来不及了,已经来不及了。
远远地,马蹄声阵阵传来。京城方向的官道上竟迅速驰来了一队禁卫军,一直来到他们附近,为首之人看见沈芷衣才放下心来,翻身下马向她行礼:“殿下,是时候该回宫了。”
沈芷衣松开了姜雪宁,神情间多了几分恹恹:“不是准了我一日吗,时辰还未到呢。”
“天色已暗,圣上与太后娘娘都在担忧殿下的安危,若殿下还想再待一会儿,我等在此护卫殿下周全。”
“不必了,我这就跟你们回去。”
“是。”
沈芷衣看向姜雪宁,轻轻笑道:“宁宁,我先回去了,最近宫里事多,你便不要入宫来了。”
姜雪宁越来越不安:“殿下……究竟发生何事了?”
沈芷衣拍了拍她的肩膀,宽慰道:“一切安好,你就放心吧。”
沈芷衣往前走去,脚步一顿,回眸看她,站立良久,忽然返身抱住了姜雪宁,紧紧地,在她胸怀里闭上眼:“就抱一会儿。”
此一时真是千愁百感交织到了心底,无尽地流涌。
姜雪宁感觉到了一种迷茫,让周遭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甚至轰隆隆地乱响,她将沈芷衣紧紧抱入怀中,生怕她要消失一般,勉强要笑,眼泪却还往下掉,满腹都是酸和涩。
片刻,沈芷衣离开了怀抱,回身直接返身上马,也不管奉命来护她周全的这帮禁卫军,便直接驰马向着京城而去,将所有人都甩在了身后。
姜雪宁站在原地,远远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黑幕里,久久没有动上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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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在暗中谋划和亲之议,薛定非常要将外面的情况告知姜雪宁,翌日薛定非又上门来想跟姜雪宁说说自己一路来听的那些流言蜚语,好让她高兴高兴,却看到了姜雪宁阴沉的脸。
薛姝留宿乾清宫,封妃!这些字眼简直如针一般扎进了姜雪宁的耳朵里。
“她竟做得出来……”
薛姝这样傲气自负的人竟会这般自甘下贱,委身于沈琅。
一时间,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之感涌上心来,让姜雪宁如坠迷雾,随即便变作了一种难言的荒谬。断尾求生,绝地反击,竟不知到底是高看了她,还是小瞧了她。
看来昨日公主那般情绪是因为此事。
薛定非下意识问了一句:“外头那帮士子,还有街面上的叫花子,还继续打理吗?”
姜雪宁道:“为什么不?”
薛定非愣住:“可这事已经……”
“她叫我难受,我也不让她好过。”姜雪宁心里冷笑着。
明日便是临淄王选妃之日,原本也要参选临淄王妃的萧姝忽然入宫封妃,那姜雪蕙就没有了最大的对手,而沈玠对姜雪蕙有意在先,料想选妃这事该是十拿九稳了。而明日正好也是宫里太监们轮流休沐的日子,她要去找一个人。萧姝成了皇妃,原本的计划不可用了,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次日天还没亮,府里上下便忙碌起来,隔着院子都能听见丫鬟们为姜雪蕙描绘妆容,打点裙钗的声音,偶有做事手脚慢了的人还要被孟氏责斥上两声。
洗漱好走出自己院落时,姜雪宁正好撞见另一边被诸多丫鬟簇拥着难得打扮得明艳了几分的姜雪蕙,清秀的面庞配以精致的妆容,倒是端庄沉静。姜雪蕙则只站在孟氏旁边,深深地望着她。
姜雪宁看她一眼,见孟氏也在旁边,干脆连招呼都懒得打一声,径直走了过去。这一世她已经改变了许多事情:同谢危的关系,温昭仪的身孕,燕氏一族的兴衰,临淄王妃的人选,薛定非入京的时间……
那么沈芷衣她也能救下!
清晨的雾气刚散,三里胡同中的一间小院响起了敲门声。
门开了后,只穿一身简单的浅青色圆领袍,唇红齿白的郑保看到来人恍惚了一下。
姜雪宁一手敛着斗篷,却没往里走一步,只是看着他道:“我是来请你报恩的。”
姜雪宁忽然有些不敢直视这一双太过清透的眼睛,于是慢慢垂下眼帘来,压下那一丝愧疚,近乎残忍地道:“对不住,那日坤宁宫前,真正出言救了你的,该是长公主殿下。可否,请你报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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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妃的地点定在储秀宫,由宫人们一大早引了人入宫,薛太后坐在主位,一旁的郑皇后与旁边有孕后晋了位份且养得皮肤白嫩的温昭仪叙话。
正要开始时,薛姝一头乌发盘做高髻,插了两支金步摇,眉心贴一枚梅瓣似的花钿,一袭天水蓝洒金曳地宫装从外面走进来,虽无盛气凌人的神态,却着实给了人盛气凌人的感觉。
几人见了薛姝后脸色都不太好,心里不屑于萧姝堂堂贵家小姐也做得出这等不要脸的事。
薛姝行了礼后便在一旁坐下,一旁的沈玠穿一身月牙白的蟒袍,腰间挂着玉坠,面庞也如玉一般儒雅温润,他全程看着姜雪慧,只是面色似乎不是特别好。
贵女们站在中间,其中的方妙对身旁的姜雪慧小声说道:“今日这事与我没什么关系,我就来走个过场,我早晨出门的时候算了一卦,今日的时辰不太吉利,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倒霉蛋当选。”方妙一脸幸灾乐祸的偷笑着。
旁边太监捧过来的漆盘里搁着一支牡丹和一支月季,牡丹是赠予正妃,而月季是赠予侧妃。
沈玠起身便向姜雪慧走去,他拿起牡丹,脑海中全是皇兄和母后对他的劝诫与警告。沈玠想,若选王妃,该选令自己心动的,可为什么偏偏不能如愿?纵然是皇家血脉,婚事也不能由他作主。
沈玠只能将牡丹放下,拿起旁边的月季给了姜雪慧,姜雪慧淡淡的看着他,面上毫无波动。沈玠又拿起牡丹,随便递了个人。既然正妃不是姜雪慧,那这个位置是谁的都无所谓了。
方妙难以置信的看着姜雪慧,没想到会让她做侧妃,本以为姜雪慧也是跟自己来凑数的。此时的方妙只想快点结束,离开这诡异的地方。却没发现此时在场的所有人都盯着她。
直到一旁的太监冒着冷汗提高声音喊了第三声:“方姑娘!”
方妙才陡地回神,看着面前这朵牡丹,她顿时打了个激灵,呆滞的接过,喃喃自语道:“早知今日出门时辰不对,果然倒了血霉了。”
得知这个消息,姜府炸开了锅,孟氏气的差点晕过去,她本就不愿意慧姐儿去参选,本想给她找个门当户对的去做主母,却没想到现在拿了个侧妃之位,处处被人压一头不说,还要遭人闲言碎语。
孟氏将这原因归咎于姜雪宁,若不是姜雪宁名声太差,也不会拖累了姜雪慧,孟氏一怒之下罚姜雪宁去祖堂跪着。
姜雪宁也觉荒谬,前世她的名声极差,所有人都反对立她为正妃,但沈玠当时排除万难毫不犹豫的将牡丹给了她。事情的发展可半点没在姜雪宁意料之中,姜雪蕙竟没被沈玠选为正妃,她很惊讶。这一世她可没从中作梗,由此可见这两人说不准没什么正经缘分。
不知过了多久,微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姜雪宁不转身也知道是谁。
脚步在身后停下,姜雪宁静静的看着面前的牌位没有转身,说道:“你如今也算是如愿以偿了。”
那熟悉的声音传来,还是那般温淡如水,并无波澜,“很早以前我就在白果寺给婉娘奉了盏灯,但我即将嫁入王府,怕不能时时而出了,未免她孤苦,我特求了父亲母亲将此灯接回。”
姜雪宁这才发现案上多了一盏灯,姜雪慧继续道:“现在我这样的结果你应该开心了吧。”
“以往我的确是嫉妒你憎恶你的,你用了我的身份,占了我的亲情,享了我的富贵,可我却偏偏什么都不如你,我处事笨拙,易躁易怒,越想做好却越做不好,反而叫旁人看轻,可最近一段日子我发现我娘待你好,却也处处约束着你,满京城的大家闺秀,人比人倒教人不敢犯错,我便想若是我享那荣华富贵占那亲情身份,却要过这样无趣的生活,做如此凉薄之人,我只怕心不甘情不愿。”
“难道你在那乡野间就心甘情愿了?”
姜雪宁笑了笑将手上的镯子摘下给了姜雪慧:“婉娘去世前将这镯子给我,让我一定要把它给你,她走的时候,我死死拽着这镯子哭了两天三宿,等我到了京城见到你,就在想就算我死了这只镯子我也不会给你。”
姜雪慧握紧了手中的镯子,只觉冰冷一片,想要笑一声,却发现眼眶里有泪。
姜雪宁:“她虽然对不起我,但我绝对对得起她,该还你的,我全都还你了,路你既然已经选了,那便好好走下去,侧妃又如何,还能比你我这互换身份的处境更艰难吗?”
身后之人沉默了,久久没有传来声音,久到姜雪宁都要以为她早已离开了,背后突然一热,姜雪宁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已被人从身后紧紧的抱住了。
姜雪宁心一紧,刚想要转过身挣脱,姜雪慧在耳边轻声说道:“别回头…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她的声音不再平静,带着些颤抖。
姜雪宁一动不敢动,身子僵硬着,接着她感觉到自己的脖子有些湿润,似乎是眼泪划过她的脖颈,带着凉意滑进她的锁骨。姜雪宁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的,她和这个姐姐的感情可没好到这个程度啊,做个侧妃能让这姜雪慧受这么大的刺激吗?虽说不如正妃之位,但以姜雪慧这庶女的真实身份,做临淄王的侧妃简直就是高攀了。
“其实我并不喜欢临淄王。”
姜雪慧的声音有些哽咽,姜雪宁听了这话顿时一惊,什么?!姜雪慧不喜欢沈玠??!!
“那你为什么要去…”
姜雪慧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的抱着她,不知过了多久,她起身擦了擦泪痕笑道:“宁妹妹若是真的喜欢长公主,现在还来得及,谢少师一定会有办法,只是两个女子在这世上可能会过的很辛苦。”
姜雪宁放大了瞳孔,惊的迅速转过了身,“你……你怎知…”
姜雪慧笑的温柔,只是这笑容中似乎带着姜雪宁看不明白的失落:“宁妹妹可从未掩饰过看向殿下的眼神。”
二人对视了一眼,姜雪慧转身离开了,当初若不是沈玠找到她,让她去参选,恐怕自己也不会去,既然永远不可能和自己心底那个人在一起,那么和谁成亲都一样,这次没有临淄王,以后也会有别的。
姜雪宁一头雾水的看着这离去的袅袅身姿,不知姜雪慧刚才那举动是何意思。她想到刚才的话,慢慢抬起自己左手腕:纤细的皓腕上一道浅色的伤痕。这是四年前为了救谢危,割腕喂血留下的伤痕,如果上一世她曾在自刎时以旧日恩情胁迫谢危放过张遮,那么,这一世,她是否也能用这唯一的恩情,恳请谢危救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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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亲的日子已定,筹备与等待的时间流逝飞快,眨眼便到了和亲前一日。在奉宸殿伴读结束后姜雪宁寻不到合适的理由进宫,也无法再得见沈芷衣一面。但她也不着急,该准备的事情都准备好了,只等和亲前一日,与旁人一道入宫拜别公主,届时再将计划和盘托出。
谢危同意了姜雪宁的请求,准备掉包与劫人之计并用。谢危安排羽林军中自己人护送,接着只推个枉死鬼出来替了公主,说是死在劫亲之中,配以公主的信物,任谁也想不到真的长公主殿下已金蝉脱壳。
可万万没想到,薛姝向圣上提议,将原定的羽林军全换成了禁卫军。一系列的举动,似乎她知道姜雪宁他们的计划。姜雪宁并不打算就此收手,铤而走险尚有三分希望,就此罢手却是要眼睁睁看着沈芷衣魂丧他乡了!
次日早晨,鸣凤宫。
苏尚仪亲自为沈芷衣画眉,才画到一半,眼泪便止不住往下掉。反倒沈芷衣自己跟个没事儿人似的,还替苏尚仪擦了泪,笑起来道:“苏尚仪看着芷衣长大,如今芷衣要嫁人了,该为芷衣高兴才是,咋还苦着脸呢,无论如何总是要嫁人,只不过有人嫁的近,有人嫁的远,尚仪疼我,但总归不能跟我一辈子,外头的天地总要我自己去看一看,外头的风雨也总要我自己去扛一扛,到了今日,哭只会让人看低,何妨笑一笑,拿出点气魄来呢。”
她不说还好,一说苏尚仪连画眉的黛都拿不稳。
她便从苏尚仪手中将那黛接了过来,凑到菱花镜前自己一笔一笔轻轻扫画起来,两道眉画得细细长长似两弯柳叶,眼角下那一道浅浅的疤却还有些明显。她拿起细笔蘸上樱粉勾勒出一朵落樱,搁笔时瞧了瞧,却忍不住笑起来:“这妆还得宁宁来,才画得炉火纯青,跟真的似的。不过我去和亲,到了鞑靼可没有人再为我描这妆容,自己先描上几回,熟熟手也是好的。”
苏尚仪抹泪道:“殿下今日拜别圣上与太后娘娘后,宫中旧日的伴读也会入宫来拜别您,到时再请姜二姑娘给您画一画。”
沈芷衣笑道:“她来怕不哭成个泪人儿,连笔都要拿不稳,哪儿能给我画?”
“今日殿下出嫁,圣上允了殿下昔日的伴读入宫来告别,本宫亦是殿下昔日伴读,也该来瞧一瞧才是。”
一道华丽但冰冷的声线传了进来,薛姝似笑非笑的走了进来。
昔日还是同窗伴读,好好的表姐妹,如今却成了她的皇嫂,沈芷衣不禁冷笑,“贤妃娘娘带这么多人来鸣凤宫是怕本公主跑了不成?”
“公主未必会逃走,但保不齐有人想来救啊,公主那日巴巴地去见了姜雪宁,她可是个胆子颇大的,本宫今日先提醒殿下一句,若她今日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可别怪本宫不留情面。”
“为何要这样做?”
薛姝知道她问的什么,“我做了什么?不知廉耻?自荐枕席?公主不妨问问自己,我走到这一步,难道不是你们所有人逼我的吗,你我多年情分,可在你心里我却不如一个姜雪宁,我与临淄王天生一对,可他却爱上了个什么都不如我的姜雪慧,他不愿娶我时,你在哪里,我被薛家视为弃子之时,公主殿下你又在哪里,而今该去和亲的该是你,又凭何要我代替你去。”
“所以你觉得你做的这一切是对的吗?”
“你与我论对错?公主未曾尝过一切都失去的滋味,等到了那一日就会知道所有人都会同我一样的选择,这世上只有胜败,没有对错。”
沈芷衣陡地笑出声来,目光悠悠地转回了萧姝的身上:“其实就算你能嫁给我二哥,到最后也不过是这副嘴脸,只不过藏的更久些罢了,薛姝,本来你我乃是表姐妹,我自然也对你亲近些,但是最近本公主有句话藏在心里很想对你讲。”
沈芷衣突然毫无征兆地抬手给了她一耳光,平淡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真的很下贱。”
周围所有人倒吸一口气,薛姝也始料未及,众目睽睽之下,她应当感到难堪的,然而此时心里只有一种“本该如此”的平静,她的声音渺如烟霞:“倘若能不下贱,谁不愿有尊严地活着呢?臣妾本宫也有一句话早想对殿下讲了,从很小的时候我便在想,这样娇纵任性的公主,换作我,我也做得,公主殿下高高在上不知人间疾苦,又怎会知为人臣为人奴的难处,公主殿下,此去,望自珍重。”
薛姝走出了鸣凤宫,吩咐一旁的宫人道:“鸣凤宫原本加的守卫都撤掉,退守西北、东北两道宫门,若无本宫之令,谁也不得擅动。另派个人仔细盯着,姜侍郎府上的二姑娘倘若来了,先来报我。”萧姝垂眸敛尽眼底利光。
沈芷衣打扮好一切后,走到了门口静静等着,苏尚仪看了看时辰道:“殿下,其他的伴读都已经来告别过了,您也在这站了许久了,姜二姑娘或许有事来不了了。”
沈芷衣定定的说道:“她会来的,一定会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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