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妖情人

　　游历人间的那几年，雾御寒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爱笑爱闹的他成了那副模样？
　　宗政枕着手臂，躺在地板上，望着头顶上的木椽，那半旋的纹理逐渐变了，成了小狐狸宛如月牙般的笑眼。
　　今夜过分安静。
　　涟漪毫无睡意，望着地板上陷入沉思的男人，以往让他睡地板，不纠缠个把时辰决不罢休，这次，让他睡他就睡了，一句讨饶的话都没有说，一个惯常的动作都没有做。
　　他在想什么，涟漪一清二楚。
　　也是，雾御寒用自己的死换了他的活，今生今世，断无再被遗忘、被取代的可能……不该幽怨的……可是……
　　如果时光能倒流，他会选择跟他一起死，而不会让那只狐狸横亘在两人之间，把他本就抓不牢的人推的更远……
　　涟漪清楚，宗政这般，每日的嬉闹、玩乐，不过是想麻痹自己，不去想那只狐狸。
　　可越压制就会越翻涌。
　　涟漪从床上下来，到了宗政面前，俯身在他的唇上轻轻亲了一下。
　　宗政给他一个笑脸，“我就说，我不碰你，你绝对睡不着。”
　　涟漪细细看着他，“明天，我们去看看雾御寒吧。”
　　宗政的神情一下就怔住了，眼眸有些闪烁，不知是没有想到涟漪会说这句话，还是至今没有做好再次听到这个名字的准备，他垂下眼眸，眼帘闪了几闪，好看的薄唇蠕动着，眼角溢出了液体……
　　宗政立即坐了起来，背对着涟漪，但他压不下的起伏的肩出卖了他此时翻涌的情绪。
　　天知道，从眼睁睁地看着雾御寒死到现在，他承受了怎样的痛苦。
　　涟漪忽然就意识到了，他看着他，用很低的声音问，“你，是不是恨我。恨我杀了你最爱的人？”
　　闻言，宗政的眉头蹙了下，眼眶里打转的液体如断线的珠子般掉了下去。
　　默认，往往就是最佳答案，比亲耳听来的更痛彻心扉。
　　原来……
　　原来……
　　原来……
　　涟漪想笑着结束这一切，他的嘴角动着，却怎么也扯不出来，反倒是呼吸带的颤动绞的他窒息，他站了起来，往外走，拉开门，孤身走进了夜幕里……

　　那年，雾御寒离开了雪域。
　　离开的前一天，雾御寒去找了宗政，彼时的宗政刚经历月圆之夜，这次躲避……说起来丢人，他差点被人类养的一群恶犬咬死，恶犬主人不仅不喝止，反而叫嚣着要咬死他。
　　那时候的宗政并没有太强的修为，他只能拼死了逃命。
　　他越逃，恶犬主人就越兴奋，纵马狂奔，但也因此，他亲眼看着被追的狼狈至极的男人，一头黑发变成了银色，气场之强大、眼神之怒暴，都没有给他恐惧的时间，先是腿、再是手眼睛、鼻子……他有多少器官就死了多少次。
　　所以，雾御寒一见宗政，就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问，“你干什么去了？”
　　宗政道，“找我有事？”
　　雾御寒乐呵起来，“我准备去人间玩玩，跟你辞个别。”
　　宗政脱了衣服，又换了新的，“不准去！”
　　雾御寒道，“我只是来告诉你的，又不是征求你准许的。”他双手环抱胸前，“乖乖等着，回来给你带糖葫芦吃。”
　　宗政的确没有资格管雾御寒做什么，他也管不住，闻言，他问，“去哪儿？去多久？”
　　雾御寒歪着头想，“不知道，兴许玩的好了，就不回来了，我走了啊。”
　　说着，他就走，但被宗政拽了回来，“好歹说个地方，我得空了好去找你。”
　　雾御寒道，“我不要你去找我，你一来我什么都玩不了。”他抽想出手，但奈何宗政抓的紧，“我真不知道去哪儿，等我到了地方就给你信儿啊。”
　　宗政这才放开他。

　　雾御寒是狐狸，狐狸一族并不强大，没有固定的地盘，也就是他不怕死，小时候到了雪域，阴差阳错的跟宗政不打不相识。
　　自那以后，雪域也算他半个落脚地，等到宗政成了赫山王，他横着走都没人敢惹。
　　雾御寒也不是那惹事的，对谁都客客气气，但架不住他的“靠山”名声不好，雪域不大不小，却也没几个狼愿意跟他玩，再加上听多了人间的“繁华”，他的心就痒痒了，总想去玩个痛快。
　　第一步，先交几个朋友。
　　雾御寒生的明眸皓齿，尤其那双眼睛，笑起来弯弯的，人畜无害，可惜，他不知道，你不害人，总有人想着害你的道理。
　　雾御寒被一个热情的浪荡子哄进了妓馆，卖了。
　　等他迷迷糊糊的醒过来，发现，浑身赤裸，双手被绑在床头，双脚被岔开固定在床尾。
　　他怕了，惊慌失措地挣扎。
　　按道理说，一个能幻化成人形的狐狸，其修为对付这些偷奸耍滑的人类不在话下，但好巧不巧，那开妓馆的也有半拉子修为，她看出了狐狸的本体。
　　捆缚雾御寒的绳子也非普通，而是老鸨子重金求来的锁魂绳。
　　雾御寒拼命挣扎，随之一声机关碰撞的声响让他浑身一震，眼眸里充满恐惧。
　　那床缓缓翻起，雾御寒也由横躺变成了竖立，他的面前撑着一张巨大的白幕，他的脸已经煞白……
　　刷的一下，白色幕布被扯掉，厅堂里满当当地坐了三排男人，胖瘦猥琐各不一，幕布落下的刹那，他们齐刷刷地伸直了脖子、瞪圆了眼睛……
　　尤物，当真是尤物！
　　老鸨子满意地摇着手中的扇子，“各位爷，这可是个雏儿，底价一千两，谁出价高，今晚就归谁。”
　　话音刚落，这些人就争先恐后的出价。
　　雾御寒被惊恐穿透了每一个细胞！眼泪刷刷往下掉，拼命挣扎，“宗政，救我，救救我！”
　　徒劳而已。
　　他的叫声只会让这帮人更加兴奋，尤其那眼泪划过红润的嘴唇，一大腹便便的财主登时眼睛就直了，“好宝贝！老爷我光看看你都硬了。”
　　胖财主脱口叫道，“十万两！”
　　财大气粗就是有底气，普通人十辈子都赚不来的钱，被他张张嘴皮花了出去，于是，没人叫价了，老鸨子开始清场。
　　大厅里，只剩了胖财主和雾御寒。
　　临走前，老鸨子特意交代，“李老爷，玩归玩，千万别给我玩坏了。”
　　胖财主急不可耐地脱衣服，“我不会往死里玩他的，可他能不能承受得住……嘿嘿，那我可就不管了。”
　　老鸨子嗔怪了他一眼，“玩具都在那个柜子里的，这张床……”
　　胖财主打断她，“这张床上的尤物，老子少说玩了几十个了，哪用你说。”
　　老鸨子这才离开。
　　雾御寒拼死了挣扎，被锁魂绳禁锢的手腕勒出血红的一圈，他哭着，“放了我，我求求你放过我。”
　　胖财主恶心地摸着他的……，嘿嘿一笑，“真嫩。”眼看雾御寒的泪止也止不住，他勾起一把往嘴里舔了舔，“小宝贝，你就哭吧，你越哭老子就越兴奋。”
　　床上的机关被一一打开，雾御寒被摆了一个更暴露的姿势，柜子也打开了，各种器具……
　　胖财主脱光了压上去……随之而来的是亢奋……是哭叫……
　　就在雾御寒绝望悔恨之际，胖子忽然一震，从他身上滚了下去，不动了。
　　兴奋到猝死。
　　雾御寒反应也快，抽泣着也不忘挣扎，他真的不愿意相信，挣扎是无用的，可他不得不信。
　　灭顶之灾的绝望撕裂了他，脸上的泪痕宛如被大雨冲刷。
　　忽然，乳白色的袖子映入雾御寒的眼睛，那双修长的手解开了绳子。
　　长期被禁锢的雾御寒刷地跌在地上，但碰触地板时，被那男人温柔地接到了怀中，随之，他脱掉了外衫裹住了他不着寸缕的身体……
　　雾御寒仰起头，沾满泪痕的眼睫动了下，李子期那张温文尔雅的脸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里。
　　子期道，“别出声，我带你离开这里。”
　　声音也很温柔，即便在这种危险的境地下，雾御寒因被卖而铸起的警惕在他这里再次土崩瓦解。

　　李家是书香门第的大户，把脸面看得很重。
　　妓馆这种地方，更不是李家子弟会碰的地方，那晚过去，子期属实是是推脱不掉朋友的邀约，却也恰好看到被浪荡子拐进来的雾御寒，他心生不忍，他救了他。
　　此事，必须是绝密。
　　子期把雾御寒带到别院，亲自为他检查身体，确定他并无内伤后，决定送他出城。
　　雾御寒道，“我不想走。”
　　他的声音轻轻的，却异常的坚定和任性，“我不想离开你。”
　　李子期不是赫山宗政，不会纵容他的任性，“我不方便留你，再歇一歇，晚上我送你出城。”
　　雾御寒没说什么，裹着被子的肩膀露出，不知为何，李子期移开了视线，“穿上衣服，我现在就送你走。”
　　雾御寒注意到了，也听话了。
　　马车里，两人保持着距离。
　　马车走到城门口停下了，赶车的下人跟子期汇报，“少爷，城门口好多兵。”
　　子期让雾御寒不要出声，他掀开帘子，看到城门前排起的长队，细听，是在查当晚刺杀胖财主的凶手。
　　看来，今天是走不了了，子期让下人往回赶车。
　　雾御寒听到后，不服气了，“分明是他自己死的，怎么硬查？”
　　子期道，“查不到凶手，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往回赶的车子引起了哨兵的注意，他立即过来，大喝一声，“下车，接受盘查。”
　　子期的心一紧。
　　刺杀胖财主，救走雾御寒，这是老鸨子的逻辑，也只有这样，她才能推掉责任，运气好的话还能把雾御寒这棵摇钱树抓回来，此时，雾御寒的脸就在城墙上贴着。
　　既然躲不过去，那就搏一搏吧。
　　于是，子期道，“我会让马车带你回去，不用怕。”
　　但冷不防，雾御寒很靠近了他坐，子期这么一扭头，险些碰上他的脸。
　　雾御寒笑了，眉眼弯弯，“你是不是在担心我？”
　　子期的心砰砰跳了起来，“你是无辜的，我当然不能让无辜的人……”
　　雾御寒忽然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子期：……
　　雾御寒问，“真的，只当我是无辜的人吗？”
　　李家有严格的家规，自小，子期都不被允许露出自己的想法，正因为此，他跟同样处境的柏颖成了好友。
　　去了妓馆，见到雾御寒，他的心动了，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且巨大的欢喜和不顾一切想得到他的冲动。
　　胖子不猝死，也得死！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生出这么歹毒的念头。
　　雾御寒满意他的沉默，道，“你下车，我回家等你。”
　　不等子期反转过来，雾御寒已经把他往外推了。
　　等着检查的兵有些不耐烦了，“李少爷，请您下车接受盘问。”
　　子期刚下车，哨兵对他抱了下拳，就掀开了帘子。
　　子期镇定的外表下，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但车内，空无一人。
　　哨兵立刻装孙子道歉，“李少爷，职责所在，您见谅。”
　　子期顾不上跟他掰扯，急忙上车往别院赶。
　　不等马车停稳，子期就跳了下来，匆匆去后院，看到温水煮茶的雾御寒，直接愣住了。
　　子期道，“你……”
　　雾御寒道，“茉莉花茶，应该是你最爱喝的吧？”
　　子期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雾御寒嘟了下红润润的嘴巴，“不是吗？可这几天，我看你没有喝过别的茶啊。”
　　雾御寒还在研究，子期已经大步过去，捧住他的脸亲了上去。小狐狸没有拒绝，笨拙但很热情的回应他……
　　门外传来下人的声音，“少爷，柏颖少爷找您来了。”
　　突如其来的一声把李子期从脱缰的状态拉了回来，他赶紧跟雾御寒分开，“对不起，我……”
　　刚刚的滋味，雾御寒很喜欢，勾住他，用刚学来的技巧给他一个缠绵的吻，等到对方再度失控时，他抽身了，乖乖一笑，“早点回来，我会告诉你，一切你想知道的事。”
　　子期的喉结滚动，“嗯。”
　　一步三回头，子期走得恋恋不舍，到了前厅，看到等在这里的柏颖。柏颖见到他总是欢喜的，“子期。”
　　子期只是应了一声。
　　柏颖随意的坐着，但看子期还站着，“你有事？”
　　子期道，“嗯……”
　　见他支支吾吾，柏颖便道，“你先忙，我改日再来。”
　　子期道，“我送你。”
　　柏颖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不了，我自己回去。”
　　子期并未多问想，应了一声，就回了后院。
　　子期的异常超出了柏颖可理解的范围，他从未见过他这般……愉悦、欢喜，秉承着“君子取之有道”，他并没有跟过去，而是压着疑惑回去了。
　　只是，次日一早就又来了。
　　这间别院，柏颖来过很多次，于是，他轻车熟路地去了后院，看到子期从房间出来，就加快了脚步，但随即，他停下了。
　　雾御寒随之而出，搂住他的脖子，仰头索吻，子期眼睛里的宠溺都要溢了出来……抱他，亲他，满足他……
　　这一幕，柏颖尽收眼底，他的心像被巨大的手掏空……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一点都不知道……
　　李子期爱惨了雾御寒，他想着，就这么永远的继续下去吧……
　　只是，他到了婚娶的年纪。
　　只是，李老爷发现了雾御寒的存在，这个在妓馆被拍卖的男子竟然被他引以为傲的长子藏在家中，登时就勃然大怒，不久之后，他发现了锁魂绳。
　　家丑不可外扬，但家丑必须消灭！必须！于是，雾御寒看到了李子期的“尸体”。
　　他想报仇！疯了似的要报仇！可仇人是爱人的亲爹！
　　无尽无望的孤凛、痛楚、绝望裹挟了他，他从不知道，原来还有比被拍卖那晚更痛的事。
　　自那以后，他回了雪域，带着李子期买给他的那株雪莲……

　　一声响雷，让宗政回神，他擦了下眼角，微动的神情有些惊讶，似乎刚才流泪的那个人不是他。
　　看不到涟漪，他叫了一声，“涟漪？”
　　他走到外面，看到披着油布从屋里出来收东西的虎子爹。
　　宗政问，“哥，你见着涟漪没？”
　　虎子爹道，“刚出去了，我问他干什么去？他就说出去转转。”
　　再一道雷，让赫山宗政想起了刚才的那一幕，心里一紧，抓着虎子爹问，“他往哪个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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