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山海

作者:捕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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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鸿门中秋宴·陆


      “好小子,老夫也干了。”程萧仪捧场道,雾山弟子也跟着举起酒杯,为他们的贺大人撑场子。
      贺琅本觉得没什么,程萧仪骤然一接话,他莫名一紧张,对程萧仪傻傻一笑,一身正气忽然就剑走偏锋拐成了傻里傻气,他尴尬地一模鼻子坐下了。
      席间其他人也都很给面子地应和起来,举杯对饮,甚是和气。
      裘若渊站起身来举杯对贺琅道:“贺大人一路南下舟车劳顿,甚为辛苦,为‘倾帆’全航不惧艰险,老夫敬佩,这一杯我敬贺大人。”
      此话一出,众人再次把目光投向了贺琅,这一路如何,大家实则皆心知肚明,每年都有些泼皮无赖惹是生非,妄图搅起纷争,但基本成不了气候,大家也自然地认为裘若渊提及的是此事,贺琅却敏锐地察觉到裘若渊话里有话,他所谓的“艰险”,绝不是过往路上的那些小打小闹。
      贺琅提着酒壶站了起来,倒满一杯酒,客客气气道:“不敢当,都是些地痞流氓,没什么本事,谈不上‘艰险’,多谢裘门主。”
      言罢他一扬酒杯将酒一饮而尽便坐下了,豪爽又不失礼节,却让裘若渊有些吃瘪。
      程萧仪轻蔑一笑,在心里为贺贤侄呼了声“干得漂亮”!
      边灵珂作为裕州知州,也起来说了几句漂亮话,而后大家就吃吃喝喝攀谈起来,江湖中人以豪迈著称,虽说不是所有人都豪放不羁,但也都不拘谨,认识也好不认识也罢,都能说得上话,大厅里一片祥和。
      赫连廷秋端着个酒杯在席间乱窜,整个大厅转了一圈也不见醉,走到穆洛衡的桌边道:“穆兄,你不是说今日晚宴为大家舞一曲《气吞山河》吗?你不会忘了吧?”
      赫连廷秋的声音不大,但在场的人都是耳目灵敏的人,都听见了赫连廷秋的话,便投去了惊奇的目光,好事的还没开口起哄,穆洛衡便起了身,轻轻勾了勾唇角,道:“哪能啊,这就来了。”
      说着抬手从腰间抽了一把软剑,那软剑竟藏于玄色腰封中,紧紧缠在穆洛衡的腰际,随着一声清越的铮鸣,穆洛衡提剑一个轻跃,落到了大厅中央,舞女们顺势退了出去,奏曲声也随之而停。
      《气吞山河》乃是剑舞,其曲目以鼓令为主,曲势恢弘,气势磅礴,舞如其名,也一样的波澜壮阔。
      穆洛衡抱拳道:“献丑了。”
      《气吞山河》一舞,乃摘星阁独舞,舞步是穆洛衡亲编,融合了摘星阁一派许多独门剑式,招式繁复,至今除了亲编者无一人能舞出一整曲,也没人见过一整套《气吞山河》。
      “咚、咚咚!”
      鼓声震荡而出,迅速扩散至大厅的每一个角落,瞬间淹没了所有嘈杂之声,滚滚荡进人潮,擦过每个人的衣角溜进了楼台之外的无边夜色。
      穆洛衡定身一剑,剑身颤动中,寒光闪闪,一阵清脆、悠扬,穿透力极强的击打乐曲声伴着鼓令奏响在大厅里,仿佛来自遥远苍穹的呼唤,空灵又震撼。
      编钟。
      大厅右侧的两扇六合屏风后,居然是一个三层铜木钟架,钮钟,甬钟整齐地排列在上,此时六合屏风撤去,四个黑衣乐师手拿钟锤共同敲打着编钟,奏出时而悠扬婉转,时而浑厚低沉的旋律。
      贺琅死死地盯着那套编钟。通常情况下,编钟会按照徵、羽、宫、商、角的五音顺序排列,可这一套编钟完全相反,就像是地宫中其中一套编钟的镜像!
      所以,从一开始他们就排错了位序吗?那如果两套编钟全部正确归位,又会发生什么呢?
      这一闪而过的念头把贺琅自己都吓了一跳,他收回目光,看向大厅中央一挥一动中盛气凌人的穆洛衡。
      是巧合吧。他默默地想。
      月华地宫……会和摘星阁有关系吗?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地方。
      剑舞毕竟不是舞剑,穆洛衡踩着律令的步子轻缓流畅,软剑出锋的速度施施而缓,轻吞慢吐,却势如脱兔,那慢条斯理的软剑不急不徐地在空中划过道道锋芒,薄刃铮铮而鸣。
      鸦青的袍子时绽时收,穆洛衡一步跃开,凌空一个旋身,长袍飞舞,展臂落地后仰身旋锋又顺势而下单臂撑地猛地后翻而起!
      场下一阵高呼喝彩。
      鼓令徒然快了起来,仿若和风细雨倏尔变成了疾风骤雨,编钟的旋律也随之铿锵激昂,穆洛衡落地后的身法在恢弘盛大的奏乐中愈发洒脱,剑气逼人扫四方。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注)也不过如此吧。
      那一招一式的剑法逐渐显现出来,繁复多变的剑式配合穆洛衡独特的身法,剑舞在观赏性和适战性之间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软剑凌厉的锋芒咄咄而出,气吞山河之势不可挡。
      却见那软剑遽然一个掼刺,直直向东南角的贺琅而去。
      贺琅面沉似水,低垂着眸眉都没皱一下,扑面而来的剑气将他如墨的长发撩起,三尺剑锋上映出他寒星般的眉目,贺琅忽地一抬腿,从容不破地用一双筷子夹住了剑刃。
      “叮叮叮”几声,一双筷子一柄剑在闪烁的剑芒中挽了几道令人眼花缭乱的锋花,贺琅猛地一抬脚踢上桌沿,连人带凳子一个半旋而出,被筷子夹住的软剑溘然弯成了一个半弧!
      旋即贺琅筷子一松,软剑骤然绷直,颤颤而动抖出了残影,锋回路转又向贺琅折行而上!
      “贺大人的剑不错,不妨拔出来让大伙瞧瞧。”穆洛衡气定神闲地道。
      “此剑戾气太重,不便出鞘。”贺琅一个仰身避开,抬脚一勾桌案又坐了回去。
      紧接着贺琅一拍桌案,内力控制有度地将面前的空玉盏震了起来,直向穆洛衡飞去,穆洛衡姿态从容地后退半步横起了软剑,“叮”的一声脆响,玉盏撞到了剑身上,然而玉盏却没有即刻掉落,而是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旋转着,仿佛下一刻就能迸出火星子!
      穆洛衡转腕一抬软剑,将那玉盏端置在了剑身上,而后托着玉盏走了几招刁钻的剑式,蓦地压腕剑尖指地,玉盏直直地沿着剑身向下滑去,在玉盏落向地面的那一刹,穆洛衡倏地剑尖一挑,挑着杯腔挽了道破风剑花后扬手一甩,玉盏打着旋地撞到了一个钮钟上应声而裂。
      峨峨洋洋的乐曲声中遽然插进一声不和谐的音律,贺琅应着玉盏破碎的声音踩着那旋律之外的令调一掌拍在桌子上整个人一跃而起,抽出腰际的平安扣化细带为鞭迎上了穆洛衡的软剑。
      贺琅猝然插进剑舞中并未打乱鼓令的节奏,他手中的细带配合着穆洛衡的剑势,在那起承转合的招式中,融会贯通对方的身法特点,收敛了一贯的锋芒,刚柔并济地将那平安扣出锋成刃,与穆洛衡武起了双人剑舞!
      穆洛衡也没想到贺琅会真的跳出来接他的剑,并且全然承着他的剑意跟着他的剑法走,丝毫没有打乱他的剑式,贺琅惊人的洞察力和模仿力让他不禁有些胆寒,这是他这么些年第一次惊叹一个人的能力,而如果是这样,他根本就没机会在这场较量中探清对方的底细。
      这场剑舞由独舞变成了双人共舞,一白一黑两道身影在大厅中央纷乱影绰却又不失灵韵,众人的目光追随着那两道身影,连喝彩声都小了许多,生怕打扰了他们似的。
      想来剑舞毕竟不是打架,这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动起武来一个比一个优雅,优雅之中婉若游龙,优雅之外寒芒闪烁。
      柔软至极的细带缠绵着软剑避其锋芒,在那吹毛断发的剑气里挥洒自如,红影绰绰,穆洛衡的剑法随着鼓令的起伏跌宕愈发变幻莫测。
      贺琅眉目一沉,敏锐地察觉到:他在发难。
      穆洛衡不着痕迹地改变了剑法走势,招式仍是层层递进,剑意却已经大相径庭,软剑刃薄锋利,风刃直掀而出。
      这是一道弯月般的无形风刃,风刃里的杀伐气半放半敛,恰到好处地控制在一尺见方内,方圆之外风过无痕,方圆之内却锋芒毕露,排山倒海般向贺琅呼去!
      武功高强的人都能看出来这一剑式不是走走样子,那两人周身暗涌的内力波动仿佛能碰撞出火花,但又都十分默契地压着内力不外流,故而大家也不知道风暴中心的二人到底有着怎样惊心动魄的角逐。
      “拔剑吧。”穆洛衡轻声道。
      贺琅疏朗的眉目愈发忧郁,不知是不是酒喝得多了,他感觉自己的血液仿佛在沸腾,似乎有一股奇异的力量充斥在他的心胸间,让他叛逆地不想反击这一剑,而是继续顺着对方的剑意来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
      当然没那么严重,也没那么夸张,招架不住大不了头破血流,男子汉大丈夫也不是丢不起这个脸。
      贺琅在那剑意中窥得一线光明,他承着逼迫而来的剑气踩着“浮云掠”连连向后退去,平展着双臂而后猛地沉身后仰,旋即滑着步子半旋而起,平安扣如长鞭一般凌空甩出直直地与那道剑气短兵相接,随后一声清脆的绷断声响彻大厅,平安扣应声而断,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
      贺琅依着惯性一个空翻退到了三丈以外,在他稳身后“嘣”的一声右腕上的护腕系带断开,玄色护腕“啪”地掉落在地。
      穆洛衡一气呵成地将剩下的剑式招招到位地走完了,随着鼓令的歇落,编钟的余韵尚在大厅里徜徉绕梁,软剑银亮的剑尖挑着零落的音律一声清鸣归于腰间鞘。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大厅里瞬间掌声雷鸣,喝彩声一浪高过一浪。
      贺琅不矜不伐地对着穆洛衡抱拳一礼,温恭道:“穆兄好剑法,贺某甘拜下风。”
      谁输谁赢实际上并没有定论,这场点到为止的比武让两个人都对彼此有了新的认识,而场外的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二人的武功都不容小觑。
      一曲荡气回肠的《气吞山河》在经久不息的掌声里走完了最后一个律令,而中秋晚宴的好戏才刚刚开场。
      穆洛衡目光复杂地看着贺琅,眼神里不掩探究,他勾唇一笑,回以一礼,道:“贺兄谦虚了,《气吞山河》第一次双人共舞,贺兄配合的好,让这剑法更为形神具体了,我也颇有所感——好了,不多说了,贺兄快入座吧。”
      两人相继回到了桌前,乐师重又奏起了轻缓的乐曲,舞女飘飘然地回到了大厅中央。
      裘若渊隔着几个座,见缝插针地对穆洛衡道:“银涯阁主,你这哪来的这么多编钟啊?这玩意好像只有王府皇宫里才有这么完整的架构吧。”
      他说这话时,嘴角挂了三分假笑,目光犀利,那眼尾的伤疤也跟着有些狰狞,连带着语气也十分刻薄。
      不过他这话问的,也是很多人想知道的。
      事实上,他们当中很多人并没有见过编钟,甚至都不知道编钟是什么,即便见过,估计也就见过那一两个,能见过一组的都算多的了,更别说这一整套了。
      穆洛衡依旧是那副神情淡淡的模样,他推开赫连廷秋蠢蠢欲动要给他斟酒的手,看向裘若渊道:“裘门主对编钟很了解?”
      贺琅实在戴不上那只断了系带的护腕,干脆就把它搁在了桌边,顺便把另一只也扒拉了下来,袖口的金色丝线勾勒成云,滢滢而绕。贺琅一边理着袖口,一边把目光投向了裘若渊。
      裘若渊哈哈一笑,说道:“了解谈不上,多年前有幸见过一回,略知一二罢了。编钟这种青铜乐器,坊间并不常见。”
      穆洛衡瞥了一眼非常没有眼力见的赫连廷秋,赫连廷秋被穆洛衡警告的眼神吓得一个激灵,酒都醒了一半了,悻悻地拎着酒壶退到了一旁,被尉迟溱看戏的脚拌了一个踉跄,险些栽了个跟头。
      赫连廷秋:“……”
      穆洛衡道:“这些编钟都是我这些年游历江湖收寻来的,我很喜欢编钟的厚重感,它的每一个音律既庄严又神圣,就好像神佛的低喃,能唤醒一个人心底最深处的……”
      禁欲。
      “什么啊?”尉迟溱接话道。
      尉迟洧和边灵珂同时用手肘碰了他一下,赫连廷秋送了他一个勇气可嘉的眼神,尉迟溱一脸莫名其妙。
      四座接看着穆洛衡,等着他的下文,穆洛衡唇角扬了扬,说道:“敬畏吧。山河澎湃,九州壮阔,人如蜉蝣,还是要心生敬畏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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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3章 鸿门中秋宴·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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