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睛

　　八分钟了。

　　郭雨望着锅中渐渐平息的油花，将炸得金黄的藕片盛进瓷盘，餐桌上的豆腐汤早已凉透，连一丝热气都不再冒。

　　她洗净手，把厨房擦拭得一尘不染，地面拖得能映出人影，最后默默坐在餐桌旁，盯着时钟，秒针刚划过十二，分针恰好指向六。

　　十五分钟了。

　　从这里去胡老家无需三分钟，虞朝却还没有回来。

　　郭雨随手抓过外套披在身上，连灯都没关就出了门。

　　一路上灯火通明，郭雨目光飞快地扫过四周，盼望着虞朝突然从哪个角落跳出来吓她，亦或是在身后调皮地喊她名字，可脚步越往前，前方却没有传来宴会该有的吵闹声，心口的不安如潮水般往上涌。

　　忽然，一个小小的身影从角落跌撞着冲出来——是之前给她端粥的小男孩小隆。他衣服上沾染醒目的血迹，瘦小的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

　　看见郭雨，小隆终于崩不住哭嚎起来：“姐姐！救救我！救救爷爷，还有大家！那些人疯了！”

　　郭雨心头一沉，蹲下身轻轻摸他的头，声音尽量放柔：“你叫小隆对吗？有姐姐在，别怕，告诉姐姐怎么了？”

　　温柔的语气让小男孩稍稍平静，男孩一边抹眼泪一边抽噎：“我们吃饭吃的好好的，那几个和你一样眼睛有颜色的人不知道突然咬住王阿姨的脖子…爷爷叫我快跑，我…我躲在这里不敢出来…”

　　男孩语序略有些混乱，郭雨瞬间抓住了关键，眼睛有颜色的人，是异能者。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虞朝，担忧像藤蔓缠紧心脏。

　　“小隆，姐姐去前面看看情况，你躲回刚才的地方别出来，好吗？”

　　“不要！姐姐，我怕！”小隆死死抓着她的衣角，哭喊着摇头。

　　郭雨看着他，突然想起三年前死去的双胞胎姐妹，心口猛地一揪。

　　下一秒，小隆的哭声戛然而止，他惊恐地瞪着郭雨，手指颤抖地指着她的眼睛：“姐…姐姐，你…你的眼睛…”

　　郭雨这才回过神，发觉体内的暴动因子正在翻涌，浅紫色的瞳孔早已被血色染透，和那些发疯的异能人一模一样。

　　小隆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往宴席的方向跑去。可没跑几步，一个浑身染血的男人突然从一旁冲出，狠狠地将他扑倒，张开满是血迹的嘴就朝他脖颈咬去。

　　“不要！”郭雨瞳孔骤缩，瞬间清醒。

　　她快速冲向男人，一鞭横扫而出，男人顿时被踹飞了出去，头破血流，直挺挺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小隆瘫坐在地上瑟瑟发抖，郭雨蹲下身去扶，小隆却像见了鬼似的抱着头哆嗦：“别过来…别过来！”

　　郭雨顿住动作，眼神暗了暗，隔着几步轻声安抚道：“小隆，姐姐要去前面看看，你藏好了别出声。”说罢，她环视四周，确认附近暂时安全，立刻向宴席的方向跑去。

　　虞朝虽然是界人，但界人的实力也有三六九等之分，郭雨不确定她能否对付一群发疯的异能者，至于刚才她能一击命中那个高阶异能者，完全是因为对方的注意力全在小隆身上。

　　此刻她心乱如麻，一面担心着虞朝，一面嗜血发作心脏有如万千蚂蚁啃食，若不是之前服用过绀棘之乌压制，恐怕她早就和那些人一样失控了。

　　越靠近宴席，浓重的血腥味越刺鼻。

　　等看清眼前的景象，郭雨浑身发冷。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地狱修罗场，遍地都是残破的尸体碎片，鲜血顺着桌椅往下淌，破碎的内脏混杂着碎骨洒了一地，活像人间炼狱。

　　闻到生人的气息，趴伏在尸体上吸血的异能者们同时抬起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郭雨。他们面目狰狞，比嗜血发作的邪体更为骇人，但又不是丧尸，还保留着人类的意识。

　　郭雨神情凝重，一字一顿吐出两个字：“血瘾。”

　　血瘾——部分异能人为了追求极限的能力，会喝含有超裕度暴动因子的血液，强行加快异化速度，从而突破极限成为界人，其代价便是染上血瘾。

　　与嗜血发作多种方式缓解不同，一旦血瘾发作，唯有饮足鲜血才能缓解，且随着发作频率增加，血瘾会随之加重，染瘾者所需求的血量也会达到骇人的地步，因此一旦染瘾者被发现，就会被彻底管控，从此失去作为“人”的资格。

　　郭雨快速扫视过地上的尸体，确认都是之前的难民，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去。

　　所以，虞朝到底去哪了？

　　然而现在的情况容不得她多作思考，六名异能人从不同的方向朝她扑来。

　　她虽是中阶邪体，在经司徒长期训练，对付单个高阶异能人不在话下，可同时面对六个发了疯的高阶异能人，完全是另一回事。

　　一把斧头迎面飞来，郭雨灵巧躲过，踩着桌子借力跳起反击。然而这些异能人身经百战并非等闲之辈，其中两个像疯狗似的直扑向她，另外四个绕到背后包抄。

　　血瘾发作让他们速度快得惊人，郭雨险些被身后的女人扑倒，只能翻身跳下桌子，再一脚踢翻餐桌。冲在最前面的两人来不及刹车，狠狠撞在飞起的桌面上。

　　郭雨趁机抓住他们的头发，猛地让两人头颅相撞，两人白眼一翻，当场昏死过去。

　　与此同时，杜海峰举着一把半人高的战斧朝着她劈来。

　　郭雨本可以躲开，可一旦躲开，脚下两个昏迷的异能人必然身首异处。短暂的犹豫间，郭雨侧头避开要害，战斧却狠狠地劈进她的肩头。

　　郭雨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闷哼一声，半跪在地上减缓冲击力，同时撑开战斧的缝隙，快速滚到一旁。

　　肩头的血腥味和疼痛使得肾上腺素飙升，彻底点燃了体内的嗜血欲，她低着头，喉咙里发出瘆人的闷笑声，笑声越来越大，面目逐渐狰狞，如瀑的紫发在冷风中狂舞，血色瞳孔里满是疯狂。

　　身后的女人趁机偷袭，郭雨反手一拳砸在她的脸上，带血的碎牙飞溅而出的血液，女人两眼一黑倒在了地上。

　　紧接着，一个大汉挥着铁锤般的拳头砸来，郭雨微微偏头躲过，反手抓住他的手臂，猛地扭转一百八十度，“咔嚓”一声脆响，凄厉的哀嚎响彻夜空，再一拳下去，大汉彻底没了声息。

　　与此同时，一个小个子女人攥着匕首刺向她的腰部，郭雨侧身躲过匕首，一脚踹向女人的腹部，不等女人反击，又是一记后旋踢，踢中女人的太阳穴，女人吐血倒地，白眼一翻，再没了动静。

　　郭雨用冰冷的目光地扫向最后一人：“还有你。”

　　杜海峰看着满地的尸体，吓得腿都软了，战斧“哐当”落地，他转身爬上屋顶就要逃跑，知道郭雨邪体身份的同时也明白自己绝不是她的对手。

　　郭雨瞄向落荒而逃的背影，不紧不慢地绕到屋顶另一侧堵住了满脸惊恐的杜海峰，唇边勾起一抹诡笑：“你要去哪？”

　　话音刚落，杜海峰就像被抽走了全部力气，直直地从屋顶摔了下去，砸在一堆物资上。郭雨根本没用力气，完全是他自己吓破了胆，连反抗都忘了。

　　不对！

　　郭雨猛地清醒过来。来这里的异能者一共有八个，除了倒在地上的六个，加上刚刚被踢晕的一个，还少一个！

　　心头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太过安静的四周突然变得诡异。一瞬间，郭雨心跳到了嗓子眼，转身就往小隆藏身的方向跑。

　　可还是晚了。

　　小隆歪着头躺在地上，瞳孔涣散地望着不远处的郭雨。鲜血从他的脖颈汩汩涌出，流进半裸的胸膛。他的上肢不翼而飞，平整的切面还在不断冒血。一个
　　双眼血红的男人正握着刀，贪婪地舔舐伤口处的血液，那只瘦弱的手掌就落在郭雨的脚边。

　　郭雨目眦欲裂，冲过去一把将男人摁在地上，膝盖死死锁住他的脖子，拳头像暴雨般砸了下去。

　　男人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郭雨却忽然停手了，她踉跄着站起身，又重重地跪了下去。

　　一根不算锐利的木刺，精准地贯穿了她的右膝。

　　那是她的弱点，致命弱点。

　　意识开始模糊，涣散的视线里，她好像看见虞朝向她跑来，听不清外界的声音，却似乎听到了她的哭声，一股又一股冰凉苦涩的液体被强行灌入口中，熟悉的冷梅香，成了她最后的记忆。

　　直至最后一刻，郭雨也没有痛下杀手。她是心甘情愿签下大同协议的，为了虞朝，她死板地遵守每一条条约。她是那么喜欢她，不想让她因自己为难半点。

　　恍惚间，她想起曾经问过虞朝的话：[嗯…我问你件事，你…喜欢紫雨多一点，还是郭雨多一点？]

　　一字之差，却是两个性情迥异的人。那时的她带着忐忑和不自信，小心翼翼地试探她的心。

　　[无论是紫雨还是郭雨，我喜欢的人从来都是一个人，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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